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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他的五官面目,真是天意成就,造化神奇。末儿眨也不眨地看着,就像看暮岚晨雾,看春日细雨,看冬日初雪,悦目,赏心,不想移开视线,直到衣袖被边上的阿嫣扯了两下,才猛然回神。
  又糟了,新娘子除了要熟知礼仪外,最重要的,还要“含羞”。
  末儿赶紧补救,稍稍运气,把脸憋得通红,然后低下头去。
  只是,脸红过了头,比起羞涩来,更像是高热。兰德问道:“雪意,身体不适么?”
  “还好。”末儿把声音放低,放软,“只是……有些累了。”
  “你身子一向不好,今天确实辛苦了。”兰德带她走到桌边。隔着一层衣袖,他手上的凉意还是清晰地透了过来。末儿有点讶异,屋子里很暖啊,怎么他的手还是这么冷?
  桌上的菜色琳琅满目,正中一盘小小的乳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兰德挟了一筷子,送到末儿嘴边,“饿了就多吃些吧。”
  这是成亲好些吉礼中的一项,名曰“同牢”。所谓“同牢”,即吃同一只牲畜上的肉,夫妻互喂,取“相濡以沫”之意。
  兰德挑菜很有水准,筷子那一块外面是金黄色酥皮,底下是入口即烂的嫩肉,香气扑鼻,色相诱人,面对此等妙物,末儿的脸上却满是挣扎。
  食肉会让人远离一切佛性种子,她她她是一名受戒十五年的佛家弟子啊!!
  难道,在犯了妄语戒之后,她还要再犯荤戒吗?
  兰德耐心地等着她,玉雕般的面庞全是无懈可击的温柔,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滑过。
  杜雪意,你的人进了东宫,心却没有跟来吗?
  阿嫣悄悄在后面拉了一下末儿的衣带,末儿心一横,一口咬了下去。
  呜,住持,我对不起你,佛祖,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原来肉这么好吃啊……她感动得眼角都湿润了。
  同牢之后,是合卺。
  托盘内一只葫芦剖成两半,中间牵着红线,琥珀色酒液随着宫婢的步伐微微晃荡,浓郁的酒香飘出来,布散在空气中,瞬间压倒了大鼎中焚着的百合香。
  末儿深深呼吸一口,酒香随着空气,自鼻尖进入肺腑,“……这至少是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
  兰德微微一笑,“雪意,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末儿陶醉的表情顿时僵住,这个……杜雪意会不会喝酒,她还真不知道。她咳了一声,保守地答:“有时会喝。”
  喝酒不算破戒。在末儿记忆里,好像从上山后就开始喝酒了,到后来和师父一样把酒当茶水喝,也不过三五年功夫。这样的美酒当前,她还能管住自己,想必师父也会为她的定力感到骄傲吧。只是等半天,兰德却没有动葫芦瓢,而从内侍手里接过茶来。
  说是茶,其实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末儿好奇:“这是?”
  “解酒茶。”
  末儿默默地看了看托盘里的半瓢酒,这点量,居然还要提前解吗?
  兰德看出她目光中的讶然,“我不会喝酒,你忘了吗?”
  不是忘了,是根本不知道,“不会喝,那就别喝了吧。”
  她是一番好意,兰德的目光却微微一注,那里面似有深意,“雪意,这合卺酒,你要是真的不愿和我喝,我也不会勉强。”
  阿嫣听了这话一惊,跪下道:“禀殿下,娘娘绝无此意……”
  末儿很老实地道:“我真的没这意思,我很想喝的。”
  但有哪个新娘子,会劝丈夫别喝合卺酒?兰德拿起了托盘中的瓢,喝了下去。
  甘冽之中带着辛烈,芳香之中带着甘醇,不愧是皇宫里的藏酒,将她刚才所表现出来的定力完全打破,末儿一饮而尽,情不自禁赞了声:“好酒!”
  这一赞,爽脱豪迈直比喝罢烧刀子的关西大汉,兰德有些讶然,“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如果不是这张脸,我已经快认不出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末儿顿时有点心虚,讪讪地将酒葫芦放回托盘内,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兰德脸上却有了笑意,指尖轻轻托起她的脸,“雪意,你变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是现在这样的你,才令兰初倾倒吧?”
  末儿眨了眨眼。兰初?兰初是谁?阿嫣没跟她说起过,这话可不太好接啊。她傻傻地看着他的眼睛,下颌处一点冰凉,他的手,仍然很冷。
  炭炉烧得这样暖,她都快出汗了,他还没暖和过来?
  她的沉默和讶异都被兰德看在了眼底,在他的眼中,那代表着另一种意思。
  “奇怪我知道?嗯,我虽然坐困东宫,但安王爱上未来太子妃,此事早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典膳局的小宫女,都在讨论你到底会成为安王妃,还是会成为太子妃……我就是想装作不知道,也很难啊。”
  这个……她倒是很想装作知道,也同样很难啊。杜夫人和阿嫣把杜家族谱都让她背熟了,却连提也没提过什么安王兰初。
  那所谓“安王爱上未来太子妃”,就是有男人喜欢上他的老婆?看他脸上丝毫不减的笑容,末儿有点困惑……原来,自己的妻子曾和别的男人有染,是这样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兰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雪意,别怕。”
  呃,她倒不是害怕,她是担心。
  入宫头一天就被揭穿的话……会不会太对不起杜家的托付了?
  “我当然可以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反正你已经嫁进了东宫,已经是我的人。但我会向你提起,绝不是有意让你难堪。不用担心,雪意,我没有怪你,相反,我很感谢你。”兰德看着末儿,神情郑重,一双眸子黑而深,这样深深凝望,不可见底,“今时今日,眼下的安王,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而你,还愿意嫁进东宫,我感谢你的勇气,假以时日,也必会回报你的勇气。”
  这样深邃的眼睛,这样郑重的语气,似乎有法咒般的效力,末儿脑子里呆了半晌,又想了半天,才道:“应该的,不用客气。”
  这话显然答得不错,因为兰德再一次笑了:“不错,合卺礼成,你我已是夫妻,夫妻之间,不用客气。”
  他取走她手里的葫芦,覆在他饮过的那一半上。
  宫人人撤下托盘,上前伺候两人安寝。
  寝殿四角的七宝树灯熄灭了,偌大的宫殿,只留一双龙凤蜡烛在燃烧,殿中的一切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红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宫人先将末儿送上寝床,内侍为兰德解了冠带,兰德一头长发披如水般披泄在身后,大红里衣上,像是多了件漆黑外袍。
  末儿看着十分羡慕,她自己的头发比平常女人还要短一点。这要归功于师父,小时候不愿替她打理,一直给她剃头,等想起她是俗家弟子时,末儿已经十三岁了。五年时间,无论怎样都赶不上正常的姑娘家,就是山下的少年人都比她头发长一点。戴着凤冠义髻还不明显,现在拆了钗环,又有面前的人一比较,末儿把头往被子里埋进去一点,生怕露出马脚。
  身边的床褥陷下去一点,是兰德上床了。空气里除了原有的百合香,多了丝不一样的香气,有梅花的清冽,又有淡淡的草药香气,似乎是他刚才喝的那盏解酒茶的香味,安静中夜里,鼻子分外敏感,她记住了,这是兰德的味道。
  也许是有意相让,他并没有靠她太近,动作也很轻缓。同一被被褥,末儿身上的甚至没有动。
  他体贴,末儿也不好意思多霸占床位,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想多让一点位置给他。
  她还没挪稳,兰德便道:“雪意,你不用躲。”
  末儿不明白,她没躲啊。
  “你既是我的妻子,我便敬你重你,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红烛融融,兰德的声音低沉轻柔,“一个人做出怎样的选择,在乎于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头脑,而非她的内心。要从一个人的心里抹去另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间。雪意,我会等。”
  “……”
  这话,真是太难接了……完全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末儿只好沉默以待,但这么沉默着似乎也不对,于是“嗯”了一声。
  “你现在倒又像小时候了,胆子小,遇见事情只会躲起来。”兰德的声音里有一丝轻松的笑意,“稍等一等,把被子掀开一下好吗?”
  这句可好懂多了,末儿立刻掀开了被子。只见兰德咬破食指,挤出几滴鲜血,滴在床褥上。褥子是红的,血是红的,再映着红融融的烛光,如果不是香气里透出一丝血腥气,根本看不出上面的痕迹。
  “这是?”
  “不知道?”兰德有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的眼睛睁得微圆,目光不避不让,只有好奇,烛光下异常明亮,仿佛有一层水光,随时要掉泪似的。
  不像伪装。如果能装到这样像,那已经不用伪装。
  “应付明天的麻烦。”兰德拭去指上的血迹,“明早会有姜贵妃的人来服侍你起身。”
  这个姜贵妃,杜夫人倒是详详细细地说给过末儿。兰德的母亲杜皇后去世之后,第二任皇后在不到三个月内就暴病身亡,皇帝干脆就熄了立后的心思,姜贵妃代行后职,就是眼下的后宫之主。明天一早,作为新妇的去拜见皇帝,顺便还要见一见这位贵妃。
  一句话,姜贵妃是皇宫中了不得的人物,让这么了不得的人物发现他们把床睡脏了……
  “……不会罚我们跪经堂吧?”
  末儿喃喃地说,看到兰德讶异的表情,才明白自己竟然把心里的念头说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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