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因被魔教提亲而成为街坊谈资的慕容府再次成为焦点——工人罢工。
听到这个消息时,慕容云舒正在跟绿儿对弈打发时间。她的手一抖,一颗黑子落入虎口,大局已定,白子胜。她轻叹一口气,本来是想和局的。
“小姐!”绿儿急得头顶冒青烟,一跺脚,道,“小姐,你真想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那句话是这样用的吗?慕容云舒不太赞同地看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算我有幸能当一回皇帝,你也成不了太监。”
“……”算她嘴贱。
“想不到云舒还有这等抱负。”一道深沉的男低音从与大堂连通的长廊末端传来。
“表哥!”慕容云舒惊喜不已,扔下棋局向来人飞奔过去,激动地停在他身前三公分处,“表哥,你怎么来了?”
华陵天宠溺地揉揉她的头,笑道:“傻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吗?”
“可是太后那里……”
提到太后,华陵天的脸蓦地一寒,冷冷地说道:“她管不了!”
慕容云舒心知他不爱提太后,于是转移话题:“京城变化大吗?上一次去还是四年前,挺怀念的。”
“变化大不大,你看过不就知道了。”华陵天温柔一笑,将她的双手捧在手心,“我这次来就是打算接你进宫的。”
饶是一向沉着冷静的慕容云舒也被“进宫”两个字惊呆了,慌乱地抽回手,趔趄退后几步,“为……为什么要接我进宫?”
“如今伯父已过世,而名剑山庄又退了亲,当然该由我来照顾你。”说到名剑山庄退亲时,华陵天的眼中明显闪了几缕寒光。
“你的意思是,把我接进宫去……照顾我?”慕容云舒有点晕,但愿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嗯。”华陵天再次紧紧捧起她的手,眼神认真得犹如对天起誓,“我现在虽然不能给你太子妃的名分,但你要相信我,一旦荣登九五,你一定是我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面对他的如此深情,慕容云舒更加晕了,心中涌起各种难以名状的激流,分不清是感动还是心动。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喜欢他、依赖他,愿意蜷缩在他的臂弯之下。可是,这能够成为嫁他的理由吗?
慕容云舒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以前因为与方鸿飞有婚约,所以从未想过对华陵天的感情是否真的仅仅只是兄妹之情,而现在……也想不清楚。
沉吟良久,慕容云舒轻轻开口:“对不起,表哥,我不能随你进宫。”
华陵天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就拒绝,僵了半晌才恢复正常:“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
“我不能。”慕容云舒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急急表明立场,“我不能随你进宫,因为……我有婚约在身。”
“不是已经退亲了吗?”
“退了,又定了。”
华陵天面容一冷,沉声道:“难道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你真答应了魔教教主的提亲?”
慕容云舒很惊讶他会知道她与魔教教主定亲之事,但转念一想,最近这段日子以来,连她打个喷嚏这种小事都会转瞬间传遍大街小巷,更何况是定亲这种大事。他既然来到了金陵,会知道也不奇怪。
“我拒绝了他的提亲。”她更正,“不过我派了人去提亲。”
“什么?!”华陵天被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知道这个表妹说话做事一向特立独行,若非对她极其了解,很难理解她的逻辑,可这回也太扯了。
“方鸿飞当初就是要入赘的。”
“所以说想娶你,就必须入赘?”
“嗯。”慕容云舒点头,“长女不外嫁是慕容家的家训。”
“你并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华陵天不相信她与魔教教主定亲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愿意入赘。
“所以我更不能随你进宫。”
虽然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接话,华陵天却听懂了其中的真意。
沉思良久,他忽然问,“如果我不当太子了呢?”
慕容云舒一惊,然后淡淡地说道:“你不想当太子是好事,但不要说这件好事是我促成的。这顶帽子太大,我戴不了。”
华陵天苦笑,她不会为他背负骂名,他也不会为她舍弃江山。他与她,果然还是只能做兄妹。“有朝一日若改变主意,东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慕容云舒一皱眉:“后门呢?”
“……没有后门。”
“那我以后不去东宫了。”
“……”华陵天在脑中锤地,她果然很不懂风情。
慕容云舒不懂他为何一脸挫败,眨眨眼,指着不远处的棋盘说:“要下棋吗?”
华陵天扶额:“容我提醒你,慕容府很快就会被人挤破了。”
她真该去前面看看,场面之壮观,连他都叹为观止。不得不说,大业王朝的人真多。
慕容云舒完全不以为意,挑了挑眉,说:“放心,这墙很牢固,挤不破。”
华陵天连无语都懒得表示了,直接忽视她良好的自我感觉:“听说都是来要工钱的。”
“嗯。”慕容云舒轻轻应一声,开始仰头观察天象。
“伯父才去世不过一个月,怎么会拖欠工钱到这种地步?”
慕容云舒继续举目望天,轻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实:“爹爹可能是早料到自己大限将至,偷偷把银子换成冥币烧了,等着去下面当首富。”话音未落只见管家顶着生不如死的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还没走近就大叫一声:“小姐,大事不好了!”
慕容云舒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待他走近才不疾不徐地问:“工人开始抢东西了?”
“不是。”
“那你急什么?”
管家提袖抹汗:“外面……外面来了一群很奇怪的人。”
“比你还奇怪?”
“没我奇怪……比我奇怪……不是……我不奇怪……”管家再次提袖,掩面作哀怨状。“还说你不怪。”慕容云舒淡淡地睨他一眼,缓步朝大堂走去。
当慕容云舒来到大堂时,见到的是两列手持兵器的红装男子从屋内一直延伸到街上,望不见尽头。而那些罢工生事的民众则已退散两侧看热闹。女主角出现时,现场开始骚动起来。
“慕容世家,拖欠工钱,天理不容,人神共愤……”
不知是最近怪事见多了还是怎么的,慕容云舒发现自己越来越淡定了,静静地一一扫视红衣男子们片刻,然后对门外乱吼乱叫却不敢轻举妄动的工人说:“这个口号不押韵,你们先回去,想个押韵的口号后再来。”
顷刻间,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嘴巴张成鸭蛋型。
慕容小姐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那工钱……岂不是没指望了?!
然后,“慕容世家,拖欠工钱,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呼声震耳欲聋。
慕容云舒不躲也不争,站在门口耐心地听他们喊,直到他们自觉无趣停下来才又开口:“什么时候想出押韵的口号,什么时候发工钱。”
现场再一次陷入死寂。
“咳咳……”华陵天实在看不过去了,替她说道:“大家先回去,三天后发工钱。”
“你当我们是傻子啊!谁知道你三天后发不发。”
“我保证……”华陵天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我们魔教担……”“保”字还没出口,所有人作鸟兽散,连滚带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华陵天愕然,这魔教也太嚣张太有信服力了。
慕容云舒挑挑眉,转身面向刚才说话的人:“你们是……”
“嫁妆。”
“这嫁妆未免也太……奇怪了点。”
“教主说了,咱魔教嫁人,不能随便,一定要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是这样解释的吗?慕容云舒哭笑不得,沉吟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更想要真金白银。”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慕容云舒缺钱啊!
“从这里绕街到城门口,一米一人,用人一万,刚好十里。”东护法得意地笑道,“这些人可都是我们魔教数一数二的高手,身价何止千万!”
“是啊,他们可以帮你赚大钱。”南护法帮腔。
慕容云舒想了想,无比严肃地问:“你说他们身价过千万,指的是黄金还是白银?”
“……”
“难道是铜钱?”
“……”
“管家。”慕容云舒侧头问管家,“金陵哪里有人贩子?”
“这……”管家再次提袖,摊上这么个大小姐,他活着没脸见人,死了也没脸见鬼啊!
“可以送到京城去卖,那里需求大。”华陵天无视众红衣男杀人的眼光,煞有介事地开口。
“是吗?”慕容云舒若有所思地瘪了瘪嘴,良久,问,“京城哪里能一次性把他们全部卖掉?分批卖,太麻烦了。”
华陵天轻勾嘴角,脸上露出一个特诡异的笑:“皇宫。”
此言一出,众人拿剑的拔剑、握锤的举锤,用杀人般的眼光一齐投向华陵天。
“那岂不是还要一个一个地处理?”慕容云舒问得很含蓄。
华陵天满脸黑线,这个表妹呀,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可以让他们自己解决。”其实皇宫有专门做这事的,可表妹存心想吓人,他这个当表哥的怎能不配合?
闻言,慕容云舒如释重负,道:“那你们就自己解决吧,卖完身把银子交给管家。”
一听这话,众红衣男杀人的心都有了,奈何教主有训——务必把夫人当亲娘供着。
他们虽然身处魔教,可弑母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万万做不出来啊!亲娘杀不得,不过某碍眼又多话的男人还是杀得的。
众人眼眸一沉,浓浓的杀气凝成一柄利剑,直指华陵天。当然,真刀真锤也没有闲着,气势汹汹地指着他。
华陵天却毫不畏惧,冷冷地与他们对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带出宫的数十名大内侍卫分别于前后左右将他护住,咻的一声拔剑以对。
南西北三护法见此情形,深有被侮辱的感觉,也都亮出兵器,大有火拼的架势。
东护法则立于一旁静观其变,看向华陵天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面对魔教的如此胁迫还能从容以对,此人看来是个人物,不可小觑。
绿儿扯扯自家主子的衣角,小声说道:“小姐,快想想办法呀,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打起来。”
慕容云舒无比赞同地点头,道:“杀人请出门右拐,城外西北方向八里处有个乱葬岗。”
绿儿捶胸,暗想:小姐啊小姐,这一边是你的夫家,一边是太子表少爷,你怎么还能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淡定样?每年拜几次佛你就当自己是尼姑了啊!
华陵天则忍俊不禁,眼中多了几丝苦涩。是他不够分量,不怪她太冷静。
这位未来的教主夫人不入魔教实在是暴殄天物。以上为魔教众人的一致心声。
东护法诡谲一笑,故意走上前向华陵天赔罪道:“我们家夫人就是这种风格,让公子见笑了。”
华陵天剑眉陡然一皱,倏地握住拳头,差点一拳打出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冷冷地说:“我与云舒青梅竹马,她是什么风格我比外人清楚。”
这句挑衅味十足的话彻底惹火了没耐心又爱动武的魔教众人,短兵相接,眼看一场不可避免的群殴即将来临。
慕容云舒兴趣缺缺地打个呵欠,无心看这种暴力场面,转身正要走,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极慵懒而嚣张的男音:“阁下确定自己是她的内人?”
慕容云舒循声看去,只见一男子白衣如雪,风度翩翩地从天上落下,俊雅飘逸,风华绝代。他的长发没有像时下成年男子那样束起,而是披散开来,随风飞扬,很嚣张的味道,与他那俊美的五官一样。
“参见教主!”魔教众人跪下齐呼,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大有靠山来了谁怕谁的味道。
虽然早有答案,可亲耳听到他们叫他教主,慕容云舒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掀起了一阵惊悸。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他身上,身体里的某些不知名因子像沉寂太久的大海,翻腾出一阵阵浪潮。原来,这个美得像幅画的优雅男人,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莫名地,慕容云舒的脑中忽然闪过“原来是他”的念头,吓得她差点花容失色。为何恍惚之间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楚长歌嘴角带笑,像个龙颜大悦的帝王,长臂一挥示意众人起身,然后边向慕容云舒走近,边用极自然地口吻说:“为夫来迟,让夫人受惊了。”
就因为你来了才受惊。慕容云舒下意识地退后了一小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步步靠近,忽然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感,这让她措手不及,顿时生了逃走的念头。她又往后挪一小步,尽可能冷静地说:“我们还没正式拜堂,请公子自重。”
“你很怕我?”她退一步,楚长歌就追一步,脸上带着魅惑人心的邪笑,眼中闪着吞噬一切的灼热。
慕容云舒本就不是软弱之人,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悸动、窘迫、熟悉什么的全部抛诸脑后,抬眼与他对视:“你们魔教本来就让人闻风丧胆,现在教主亲临,正常人都会怕。”
绿儿在一旁使劲儿地点头,未来姑爷长得虽然俊美无寿,却吓人得很。
“你们?”楚长歌不悦地皱起浓眉,“你现在也是魔教中人。”
“我不是。”慕容云舒挺直腰板,虽然两人的身高悬殊让她不得不仰视他,气势锐减,但她依然理直气壮,“就算是成了亲,也是你成为我慕容府的人,我并未嫁入魔教。”
楚长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半晌,忽然一展眉,笑道:“既然你坚持,我就姑且同意这种说法。”
慕容云舒知道自己的辩解很苍白,可他那副施舍的口吻让她很不爽,于是她幼稚地说了一句近乎于耍赖的话:“不同意就退亲!”
楚长歌先是一惊,接着哑然失笑:“我没说不同意。”无奈的表情带着点儿宠溺。
“你的样子很勉强。”
“那就当是勉强同意。”
“你不讲理!”话一出口慕容云舒就后悔了,心虚得不得了,不等他接话就抢先转移话题,“他们,你带回去。”
楚长歌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他们是我的嫁妆。”
“我说过三年后才能成亲。”
“嫁妆可以先送过来。”
“这不合礼法。”
“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
“我向来只做不合礼法的事。”
慕容云舒瞠目结舌,他怎么可以把那句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正惊诧,忽然,脸颊传来温热的湿润感。
慕容云舒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笑得春风得意的某英俊男子,嘴唇哆嗦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做什么?!”
“不合礼法的事。”
“你……”
“夫人以后会慢慢习惯的。”话是对她说,目光却投向华陵天,露出一副很得意很挑衅很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态。
“云舒,我先回京了,你有事捎信给我。”华陵天一脸阴郁地说。
慕容云舒讷讷地点头,不太明白他为何走得如此急,也没多问。
“那为夫也先走了,夫人要想我。”
慕容云舒还没反应过来,楚长歌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观华陵天,刚走出大门。
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概就是这样解释的吧。
慕容云舒怔怔地望着他方才站的地方,怅然若失,总觉得他不该走得这么快。
“夫人,他们……怎么办?”东护法问。
慕容云舒回神,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收下嫁妆的打算。
“可是教主说过,一旦出货,概不收回……”
“城外西北方向八里处有个乱葬岗,诸位请自便。”说完,慕容云舒转身离开,丢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东护法求助地看向管家,说:“总得找个地方安置‘嫁妆’吧?”
管家回以爱莫能助的眼神:“慕容府现在养不起闲人。”言下之意,你们还是听小姐的话,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大东,事情大条了。”北护法苦着脸说。
东护法无比沉重地点头:“我没料到教主今天会来。”原本“红装”之后,还有真正的十里红妆,既娱乐了他们,也办好了教主交代的事,孰料半路杀出个恶魔。
“说起来,教主不是要去少林寺参加八月十五的武林大会吗?怎么会来金陵?一点都不顺道啊!”
“武林大会能有夫人重要吗?”
“说的也是。今天若不是教主突然出现,那个青什么梅竹什么马的,不知道要得瑟成什么样!”
“哼!敢打夫人的主意,看我迟早不阉了他!”
“对,阉了他,阉了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