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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山中湿气很大,桃树并不容易燃烧,所以桃林中火势不大,烟雾居多。
  慕容云舒用袖子捂住口鼻,跟在楚长歌身后吃力地跑呀跑。
  她后悔了,早知道林中烟雾如此之浓,熏得她眼泪直流,她就会同意某人的提议——抱她下山。反正,正如他所说,就算不嫁给他,也不会再有人敢娶她。清白、名节什么的,算是毁在他手上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好在桃林不算大,慕容云舒很快就脱离火海,再一次感受到山间的新鲜空气。
  安静的山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行走,都默不作声。在前面开路的楚长歌时而回头看她一眼,确认她有没有跟上。走在后面的慕容云舒则时而望天,时而看地,时而左顾右盼,浑身不自在。
  与他单独相处,感觉一个字——闷。
  忽然,脚底一滑,慕容云舒惊叫一声,眼见就要摔倒在地,却意外地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她惊魂未定地凝望着那双关切的黑眸,心中一阵悸动,耳根子开始发热。“谢谢。”她慌乱地想站起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脚却痛得她直皱眉。
  “扭到了?”楚长歌问。
  她轻轻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看来老天终是不肯放过我。”楚长歌故意长长地吁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脸上笑意浓郁。
  是不肯放过她吧!慕容云舒淡淡地叹一口气,脸上若无其事,心中却忐忑不已。头一回被男人抱,感觉很奇妙。欢喜?有一点。局促?很多点。
  楚长歌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味,沁人心脾。这让慕容云舒很意外,她以为江湖中人身上不该有这般宁和的气息。
  微风忽起,吹乱了他的黑发,右侧发梢落到她的脸上,遮住了小半张脸。慕容云舒拢起脸上的头发,用手指绕着玩。做点事,就没那么尴尬了。
  “好玩吗?”笑意十足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慕容云舒的手指陡然僵住,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隔了几秒才想到要回嘴:“你穷得连束发的簪子都买不起吗?”她很早就想问他,为何从来不束发。
  楚长歌邪邪地一笑,道:“是啊,买不起。银子都存在你的钱庄,打水漂了。”
  慕容云舒更囧了,有点心虚地说:“我又没想赖账,钱庄只是暂停营业而已,很快就会重新开业,汇丰钱庄的银票还跟以前一样全国通用。”
  “你怎么不早说?”楚长歌忍着笑,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早说银票还能用,我就不会拿去生火了。”
  慕容云舒瞪大眼睛仰视他,不敢置信地问:“你用银票生火?”
  “嗯,桃林湿气太重,不容易点燃,正好我手上有不少银票。反正钱庄都关门大吉了,留着也没用,就一把火全烧了。”
  “……”为什么他的口气听起来这么像日子真无聊,我们来烧点钱玩?
  “也没多少,大概能换十箱黄金,你见过的那种箱子。”
  慕容云舒面露讶异,莫非他指的是第一次送到府上的那十箱聘礼?“点火烧钱,小心下辈子当乞丐。”
  “你说丐帮?名门正派不会要我,下辈子我肯定还是魔教教主。”楚长歌不以为然,“再说了,钱庄是夫人开的,银票烧了银子就归夫人,夫人的就是我的,不算浪费。”
  慕容云舒心中为之一动,脑中回想着他的话:“……十箱黄金,你见过的那种箱子……银票烧了银子就归夫人……”
  很快,慕容云舒全明白了,他是故意烧的,目的就是把那十箱黄金送给她。顷刻间,一股暖流趟过心底,心绪激越起来。
  慕容云舒弯起唇无声地轻笑,这个男人,送钱也要送得这么霸道,让她不收都不行。当然,她也不会不收。
  当楚长歌抱着慕容云舒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四大护法的脸上皆露出诡异之色,眼神凝重地望着他:“教主……”欲言又止。
  楚长歌只当没听见,抱着慕容云舒朝马车走去。
  绿儿连忙替他掀轿帘,担忧地问:“我家小姐受伤了?”
  “扭到脚而已。”慕容云舒很无语,问她不是更直接?她看起来像不能说话的样子吗?
  楚长歌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眸中闪过笑意,把她轻轻地放到马车中,然后俯身打算替她活动脚踝处的筋骨,却听她说:“多谢你抱我下山,这点小伤不碍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确定?”问话的同时,楚长歌的左手已经握住了她的小腿,右手捏着脚踝,没有用力。
  “我确不确定有差别吗?”慕容云舒的语气十足的自暴自弃。
  “没差别。”楚长歌淡笑,右手轻轻摇动她的脚,动作很温柔,神情很专注。
  慕容云舒心中又是一阵感动,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矫情,于是作罢,抬起眼望着远方出神。
  “还疼吗?”
  楚长歌的声音唤回神游太虚的慕容云舒,她稍微愣了一下后忙摇头:“不疼了。”
  “那就好。”楚长歌放开手,退出马车。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这让慕容云舒不由得产生一种不太现实的错觉——他在替她担心。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禁觉得好笑,在心中自嘲起来:自作多情不是好兆头呀。
  “你要去京城吗?”楚长歌站在马车外问。
  “嗯。”钱庄的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日子一长,说不定真要发生暴动了。听说不少地方已经有百姓去官府告状,京城的官员也都纷纷上书请奏,皇帝八成都快被告她的奏折压得呜呼哀哉了。
  汇丰钱庄的银票一日不能使用,大业王朝经济瘫痪的现状就一日不能解决。虽说她就是仗着这个威胁朝廷,可是一旦时间拖长,恐怕会惹火烧身,毕竟,狗急都跳墙,何况是人?
  留名青史是好事,但遗臭万年这种留法,不要也罢。
  “你要去少林寺吗?”慕容云舒见他不出声,于是明知故问,缓解气氛。
  “我可以陪你去京城。”
  慕容云舒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怔了几秒才说:“不必。”
  “我想也不必。”楚长歌笑说。其实他也没打算陪她去。当然,如果她强烈要求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不过以她的性格,恐怕死也不会开口。
  下了华佗山,就到三道口,一条向南通往金陵,一条向北通往京城,另一条向西通往少林寺。
  “我们就在此处分道扬镳。”楚长歌说。
  “后会有期。”慕容云舒的语气很干脆。
  “后会有期。”楚长歌从轿中拿出一个大而长的锦盒递给她,“东西还你。”
  慕容云舒几乎不用想就猜到了锦盒里的东西,顿时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当初求一时痛快,又因着他不在面前,所以提笔便在画上写下一句“借问脸皮何处有,画中男子属最厚”。现在想来,实在很难为情。她长这么大还没那么直接的骂过人,一般都要拐几个弯。
  “后悔了?”楚长歌见她没接,戏谑地问。
  “嗯。”慕容云舒很坦白地点头。
  “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一脸欣慰,语重心长地说,“夫人以后一定要谨记,顺从为夫才是王道。”
  慕容云舒闻言啼笑皆非,他这是什么话呀?
  “夫人会去少林寺与为夫会合吧?”是询问,更是要求。
  “我又不当和尚,去少林寺做什么?”她故意这样问。
  “你也当不了和尚。”
  慕容云舒一囧,道:“那就更不用去了。”
  “我在沙坪镇等你。”
  “少林寺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很累。”这是实话。
  “沙坪镇在少林寺山脚下,镇上有一家江湖客栈,你到那里找我。”
  慕容云舒无奈地摇了摇头,悠悠地笑起来,某人又开始间歇性听不懂人话了。
  在三道口分手后,慕容云舒的马车便驶上去京城的官道。
  “小姐,你明明就计划去少林寺,为什么假装不想去?”绿儿问。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决定去少林寺是想问他,与她定亲是否是为报答她当年的救命之嗯,顺便退亲。以身相许这种报嗯方式,她不接受。可现在人家银票都已经烧了,靠山也给她当了,她还能过河拆桥吗?再说了,不嫁他,真去当尼姑不成?
  她还不想把祖宗十八代气得活过来。
  绿儿摇头说:“不懂。”
  “去外面吹吹风就懂了。”
  绿儿知道小姐不想让她看画,于是识相地挪到外面,与车夫一起吹冷风。
  绿儿出去后,慕容云舒便从锦盒里取出画打开,娟秀的小楷左边多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脸皮相许。
  “真有本事。”慕容云舒斜着头笑,心情很愉悦。
  似乎,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是他脾气好,还是另有原因?
  与此同时,西边官道上的人也各怀心思。
  “教主。”东护法实在忍不住了,“你……没事吧?”
  其他三人一齐竖起耳朵听,这也正是他们担忧的。教主三年前抱着人上去,空手回来,一怒之下把“赛华佗”三个字从江湖除名,世上从此只剩不行医的凤城。现在空手上去,抱着人回来,让他们不禁担心,教主会不会触景生情?
  “没事,你们可以慢慢走,越慢越好。”楚长歌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
  闻言,四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能说出这话就表示没事。
  事实上,每次上华佗山,楚长歌的心情都很沉重,这一次,格外沉重,因为在那里遇见了慕容云舒。
  楚长歌仰头靠在轿壁上,闭上眼,在心中无声地问:“惜儿,你不会怪我吧?”
  酒楼、客栈都门扉紧闭,街上小贩愁容满面,以往繁花似锦的京城,如今呈现出一片衰败之气。狂风呼啸而过,给人烟稀少的大街添了几分凄凉。
  慕容云舒暗暗叹气,自责之感油然而生,同时也开始担忧,如果朝廷不愿答应她的条件,汇丰钱庄恐怕只能拱手送人了。生灵涂炭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父亲肯定也不愿慕容府背上千古骂名。无论成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都必须尽快结束。
  “小姐,那边有卖胭脂的,去瞧瞧。”绿儿头一回来京城,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兴奋得像只小麻雀。
  “这里的胭脂都是从金陵贩运来的,没什么可看的。”
  “金陵的胭脂在京城卖,那才更要看呢!”绿儿边说边跑到卖胭脂的小贩摊子前,这拿起来瞧瞧,那拿起来看看,一副脸上写着“我是外来人口”的样子。
  慕容云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也走过去,发现胭脂摊的旁边是卖簪子的,忽然来了兴趣。左挑右选,最后相中了一根藏青色木簪,上面雕刻着一朵白色苍兰。
  “这根簪子多少钱?”
  “一两银子。”
  “这么便宜?”慕容云舒惊讶不已,簪子的材质和做工都属上等,少说也值十两。
  小贩长叹一口气,道:“不便宜没人买啊!这世道,生意不好做。京城住的都是有钱人,银子全存进钱庄换了银票,如今这汇丰钱庄关了门,银票成了废纸。富人一夜破产,生活都难,哪还有人来买簪子。不瞒您说,你是我这半个月来的第一个顾客。”
  慕容云舒愈发内疚了,又随手另外挑了九根玉簪,对小贩说道:“包起来,与这根木簪子一起结账。”
  “好,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小贩高兴坏了。
  “小姐,你买这么多簪子做什么?”绿儿奇怪地问。
  “送给姨娘们。”
  “小姐真有心,姨太太们一定会很高兴。咦?你手上怎么还有一根?那好像是男士发簪。小姐你买男……呀!我知道了,一定是买给姑爷的对不对?”绿儿激动地说。
  “买给我爹的。”
  “老爷已经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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