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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客人是坤容,她一脸倦容,坐下不说话。
  管家立刻端出茶点,给她加油。
  坤容说:“这奶油卷真正可口,管家你的巧手值千金。”
  管家眉开眼笑地帮她添咖啡。
  方倍看着好友:“你怎么了,仿佛气馁。”
  坤容吁出一口气:“有一位肿瘤科医生作出统计,百分之四十七医生得知病人救治无望,仍会得流泪。”
  方倍劝说:“你不如调到别处做义工。”
  “朱昌可望与她父亲团聚。”
  “那是好消息。”
  “她母亲仍然潜逃,凶手亦未曾归案。”
  “凡事往好处想,坤容,世界本非完美。”
  “小倍,你便是完美世界居民。”
  方倍笑出来:“你把我看得太好了,家母时常希望我把平均分提高十分。”
  坤容大吃一惊:“什么,十分?怎么可能。”
  “我看过她的分数,好可怕,全是一百、九十九、九十八,最低九十二,那还是法文。”
  “可是伯母并无给你压力。”
  “你开玩笑,坤容,看过那种分数都会做噩梦。”
  “真高兴知道你亦有烦恼,平日就你一个人嘻嘻哈哈无忧无虑,举手投足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优雅气质。”
  方倍笑问:“你在说谁?”
  “你家玄关地砖都自十六世纪英国堡垒运来,自幼耳濡目染,不同凡响。”
  “那是家母的特殊品位,与我无关。”
  “你们都那样说:家中司机保姆与我无关,可是每天都用车子往返,不用挤公车。”
  “坤容你今日牢骚特多,何故?”
  “我下个学期学费尚无着落,看样子得打工赚最低工资。”
  方倍吃惊:“政府贷款呢?”
  “今年申请比往年困难。”她双手捧着头。
  “不怕,我来帮你。”
  “不,方倍,穷学生有的是办法,我已决定下周起到餐馆打工。”
  方倍还想说话,被坤容一个手势阻止:“你只需时时请我吃下午茶就好。”
  “一定一定,随时欢迎,当是自己家好了。”
  坤容告辞,管家把蓝莓松饼装在盒子里给她带走。
  关上门,管家叹口气:“看,人长得秀丽,又品学兼优,可惜家境欠佳。”
  方倍答:“不过,也不会阻止她成为社会成功人才。”
  “可是,她得多费多少力气。”
  方倍笑:“多劳多得,似我这般懒散,则一无所得。”
  管家却笑:“小倍,你无求无欲,你已得到最大福气。”
  方倍一笑置之。
  她打开报纸,继续寻人。
  啊,她耸然动容。
  “柏萨那夫妇在一九三七年五月十四日结婚,共有两名子女、五名孙儿及十名曾孙,家人与亲友祝贺他俩结婚七十周年。”哗,照片中两老精神闪烁,认真难得。
  方倍立刻打电话到花店命人送上一株橘子树。
  还有更比这惊人的故事。
  接着一段标题是《八十年婚姻,两百零五年岁月》。
  方倍惊呼:“什么?”连忙叫管家来奇闻共赏。
  “北区的爱路史蔑夫夫妇,他一百零五岁,她一百岁,结婚八十周年,也许是世上最长寿夫妇,祝他们永远健康快乐。”
  连见多识广的管家叫出来:“惊人。”
  方倍大笑:“爱情小说中吹嘘‘爱你一百年’原来是真的。”
  她俩像是在乌云密布的雷雨天看到一丝金光,快乐兴奋,搂在一起跳起舞来,半晌,又拾起图片仔细看。
  方倍说:“看上去不似百岁老人,就同八九十岁差不多,可能人老到一个地步,会得停止。”
  “不,是他们保养得好,不过头顶已经像火鸡了。”
  方倍站起来:“我从没见过百岁老人,我要拜会他们。”
  管家说:“我也没见过,他们头发是真的吗,耳朵及眼睛还灵敏否?”
  “回来我向你报告。”
  方倍匆匆赶到报馆。
  冯乙正在黯然神伤,忽然看到方倍出现,大喜过望,方倍把那段祝贺启示放在他面前。
  “呵呵,”冯乙也笑出来,“人间有希望,你看他们,还紧握着双手呢,老先生的耳朵几乎有巴掌大,听说人的耳朵会一直生长……”
  方倍笑说:“请代为联络,我愿意做一个访问。”
  冯乙巴不得为这名小女生服务,立刻去拨电话,表明身份,要求做访问。
  半晌回复来了:“他们住老人宿舍,主任看护允许我们做一个二十分钟谈话。”
  “我立刻去。”
  冯乙说:“我与你一起,我摄影技术不错,这次不用闪灯。”
  方倍笑:“还在等什么。”
  到了老人院,发觉整排小小花园镇屋叫做芳园,老人有独立住所,大堂左边即是饭堂及休息室,当中平房设有泳池及健身室,园子后方通往高尔夫球场。
  冯乙轻轻说:“像度假村,我也即时可以搬进来。”
  方倍悄声回答:“原来长寿与私人财富颇有关联。”
  冯乙感叹:“英国十九世纪初叶,工业革命时期穷人平均寿命只得二十二岁。”
  方倍吃惊:“这是真的?”
  “正确,数字记载在教科书中:平均五个婴儿,只得一名存活,每二百五十人,才得两个卫生间,环境恶劣,奸商得利。”
  方倍不出声。迄今,资本主义已经改善,可是,社会仍然贫富悬殊。
  他们坐在布置精致的会客室等候。
  忽然,方倍看到一道染色玻璃门通向小小祷告室。
  那花纹颜色十分熟悉,方倍肯定见过,她站过去细细观赏。呵,是,母亲说过,这是铁芬尼厂所制,可能自哪间二十世纪初华厦拆下。
  接待处人员微笑:“请用咖啡。”
  “呵,谢谢,我在欣赏这染色玻璃呢。”
  “客人都很喜欢,这是三角洲一名工匠所制,是我们住客的儿子,价廉物美。”
  不知怎地,方倍有点不安。
  她取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时,史蔑夫夫妇出来了,手牵手,与他们招呼。
  方倍的注意力又扯回来,她发觉老人相当清醒灵敏,十分欢迎客人到访。
  她怕老人疲倦,抢先问问题:“在你记忆中,印象最深刻有什么事?”
  史蔑夫先生看看妻子:“结婚那一天,在我眼中,她与当日一般美丽。”
  方倍忽然深深感动,鼻子发酸,她微笑聆听。
  “还有,就是孩子们出生,我在二次大战曾出征荷兰,其余小事,都无关重要了。”
  他回答得真好。
  “可以握你的手吗?”
  老太太先伸过手来,方倍双手罩住,觉得十分暖和。
  “对我们有什么忠告?”
  “诚实、相爱、努力。”
  冯乙笑:“我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些训话。”
  大家都笑起来。
  看护过来说:“散步时间到了。”
  方倍知道二十分钟谈话时间已届,到底一百岁了,看护不想他们太累。
  方倍吁出一口气,觉得不枉此行。
  冯乙问:“你想活至耄耋吗?”
  方倍答:“没想过,如像他们那样有伴又有积蓄,何乐而不为。”
  冯乙说:“也许,会有点累。”
  他们走出安老院,小路上两边都是玫瑰花,冯乙忽然捧起花蕾趋近鼻子深深闻那花香。
  冯乙说:“我是苦出身,今日有顿悟:脚步仍不能松懈,但是,却需调剂精神。”
  他们回到报馆把照片印出。方倍取了照片就走。
  “喂,你去哪里,还不坐下写稿。”
  “我先回家一转,很快回来。”
  方倍到家走进母亲书房,看到拆开的染色玻璃已经不见了,方倍问管家可有见过。
  管家答:“都带往纽约应用。”
  方倍“嗯”了一声。
  “叫你有时间去看他们。”
  方倍答:“明白。”她回到房间,凝视照片里史蔑夫夫妇。
  呵,做了八十年夫妻,彼此心灵已融汇,举手投足,浑为一体,他们俩都戴着双光眼镜,衣着丝毫不马虎,时时相视而笑。
  也吵架吗,俩人肯定有相反意见,但无碍大事,经过八十年岁月,仍在一起,难能可贵。
  她做好特写传真到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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