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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冯乙收到稿件:“今晚请你到星马印餐厅吃咖喱羊肉串可好?”
  这是约会吗,方倍最爱吃咖喱。
  专程来接,一定是约会了。
  好友坤容说过,如果他们来接,一定要他们做足全套,千万不可让他们在门外乱按汽车喇叭便扑出去,要等他们上门按铃同家长打招呼。
  坤容好似经验丰富,值得尊重。
  冯乙六时就到了,小汽车停在路边,没有响号,走近,抬头打量王宅,然后按铃。
  管家尚未收工,给他开门,请客人到会客室坐。
  冯乙意外:“家长不在家?”
  “他们出差往纽约去了。”
  方倍取过外套,与冯乙出去吃饭。
  冯乙在车上突然问:“你有做梦吗?”
  “当然有,时常梦见试卷发下来一字不识。”
  “有没梦见野兽追你,或是找不到路回家,或是挤不上公路车?”
  方倍看了他一眼:“你缺少安全感。”
  “心理学专家,请告诉我,老是梦见肮脏得叫人作呕的公厕,是什么意思?”
  “呵,这,这不好猜测,我有一本小书,叫《详一千个梦》,可借你一阅。”
  “一千个梦,”冯乙喃喃说,“听说梦见口红与梦见胭脂是两回事。”
  到了餐厅,发觉有自助餐,方倍欢呼一声,在咖喱羊腿架前排队轮候,要了一大碟,吃得浑身是汗,频呼过瘾。
  冯乙只觉得她可爱,心里说:我喜欢的是憨厚率直、健康活泼的你,不是什么单身母亲。
  任何人看见方倍大吃大喝时愉快满足的样子都会爱上她。
  他只缓缓喝一杯啤酒。
  方倍问他:“怎样,稿件过得去吗?”
  冯乙想一想回答:“真奇怪,你仿佛只认识三百个中文字,文法过分西化,措辞不算高明,亦没有堆砌的形容词,可是却吸引读者。同事为那对老人倾倒,合资送了一大盒巧克力给他们。”
  “是当事人故事动人。”
  “同事说最令人动容是你说到他们仍然戴着结婚戒指,经过八十年,黄金已磨得极薄,女方指环上只得小小一颗宝石像白糖般,但在旁人眼中,却无异是世上最美丽的指环,精光灿烂,令人不敢逼视。”
  方倍腼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她去取甜品吃,冯乙发觉她拿回一大碗冰淇淋,上边撒满许多七彩糖粒。
  这样稚纯的一个女孩,却有写作才华,真叫人怜惜。冯乙真想捧起她的脸,大力在她额角上亲吻一下:“多写点,好吗?”
  她食量奇大,用法语同冯乙诉苦:“我吃太多了。”
  他送她回家。
  在车上他问:“你知道什么叫明争暗斗、口是心非、暗箭伤人、口蜜腹剑、尔虞我诈吗?”
  方倍笑答:“知是知道一些,不过从来也不需要用。”
  “幸运女。”
  “是,我长得普通,资质平凡,无须斗争。”
  到家了。
  管家来开门,对方倍说:“坤小姐等你呢。”
  坤容走出来,在门前张望:“你也终于有男朋友了。”
  方倍说:“那是报馆编辑。”
  坤容端详好友:“我相信你,面不红心不跳,不算男友。”
  “你找我有事?”
  “与家母吵架,今日我不回家。”
  方倍坐下来:“伯母也够辛苦,身兼数职,你何必与她过不去。”
  “我几次再番同她说:别再带男友回家。”
  “坤,你搬出来吧。”
  “我明年打算入住宿舍。”
  “我支持你。”
  “如还不能,索性辍学找工作自立。”
  “坤,无论如何要挨到毕业,取得学位,到政府机关领取房屋津贴。你现在可做什么,到商场卖鞋卖袜?”
  坤容双眼发红:“半夜起来斟水喝,看到那男人穿内裤劈大腿坐在那里看电视喝啤酒。”
  “你母亲呢?”
  “做夜班尚未回来,叮嘱我对她男人客气。”
  坤容号啕大哭。
  这时管家进来:“坤小姐,有话慢慢说,先喝杯甘菊茶,我给你做了鸡汤。”
  坤容垂头:“只有你家的人是好人。”
  方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那晚坤容在客房休息,没有回家。
  第二天早上,她比方倍早起,管家对她说:“坤小姐,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好了,不要客气。”
  冯乙的电话找方倍,十分兴奋:“电视台新闻跟进,做了一辑《人间有情长寿婚姻》。”
  “那多好。”
  “因引用你的文字,要付你酬劳呢。”
  “欢迎采用。”
  “我早知你落落大方。”
  说了几句,方倍挂上电话。
  她转头说:“你心情欠佳,与我出去办一件事,当做散散心可好。”
  她俩更衣外出,方倍驾驶四驱车直往三角洲。
  方倍说:“三角洲,△,也即是数学上‘改变’符号,像△T,指气温变数。”
  坤容说:“那处像欧洲小镇,沿海,风景优美,是个游客区。”
  方倍答:“我喜欢白石镇更多,悬崖上有红白相间灯塔,似可看通太平洋直达南亚。”
  她们停好车,买了冰激凌,一边吃一边走。
  坤容好奇:“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彩虹路一段。”
  “找谁?”
  “找一名叫温带的艺术家。”
  “多么特别的名字,他作画抑或雕塑?”
  “都不是,他做染色玻璃。”
  “呵,那需要相当大的工场。”
  “也不一定,车房可改装为工作坊。”
  “到了。”
  她们看到一间小小木屋,白色栏杆上,钉着一面牌子,写着“温带工作室”。
  这时,方倍的脸色忽然严肃,她伸手按铃。半晌,一个年轻人来开门,他穿着围裙,手戴劳工手套,看到两个少女,不由得脸露微笑。
  方倍问:“可以进来参观吗?”
  年轻人连忙回答:“我不授徒。”
  坤容没好气:“我们是顾客,也许,可大量采购你作品。”
  这个叫温带的年轻人笑说:“我是一名工匠,手作,产品数量有限,不过,我可以预接订单。请进来参观。”
  他带她们走过客厅,只见会客室放着许多巨型仙人掌,十分可爱别致,来到屋后车房,只见满室天窗,光线明亮,红砖地,大木桌上有未完成的玻璃图案。
  坤容看着一扇玻璃门忍不住说:“好漂亮。”
  “两位喝咖啡吗?”
  方倍看到他有两部咖啡机器,这名艺术家很有生活情趣。
  “两位想看何种染色玻璃?”
  方倍一声不响出示照片。
  “呵,这是我一年前作品,一共十六幅。”
  方倍脸色一沉:“费用是否高昂?”
  “我觉得相当廉宜,工作超过六个月,不计材料,工酬三万元,还有一块,我捐赠给一间老人宿舍。”
  坤容大惑不解,看了看方倍。
  年轻艺术家咳嗽一声:“我的工资已略为上涨。”
  “这确实是你作品?”
  他点点头:“这块玻璃的红色特别鲜艳,我特地自威尼斯订来。”
  “多谢你招待。”
  “我从不刊登广告,你们怎样找到我?”
  方倍回答:“那间安老院有你姓名地址。”
  “是,我继父住在那里。”
  坤容见方倍告辞,只得放下咖啡杯。
  年轻人送到门口,站在一株开满红花的棘杜鹃下:“走好。”
  方倍这才回过头来:“他作品杰出。”
  在车上,坤容补一句:“而且他收入颇佳,真是难得。”
  方倍不出声,欲语还休。
  坤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倍叹口气:“出来逛逛多开心。”
  她们找到小馆店吃意大利餐,露天邻座有一对年轻男女不停接吻,坤容嗤之以鼻,方倍却处之泰然。
  总比打架好,她想。
  坤容说:“家母也是如此,身边少不了男人。”
  方倍轻轻说:“也许,她深觉寂寞,生活又处处为难她,她只想找些寄托,挨完一日又是明天。”
  坤容冷笑:“你好像很了解她。”
  “我也不过猜测。”
  “你在暖室长大,你懂得什么。”
  方倍结账,与坤容离开风景优美的三角洲。
  “从这里开车一直南下,可驶到墨西哥。”
  方倍答:“不,可直往南美,沿智利到火地岛,世上极南之处,不过途中需要加油。”
  坤容说:“我们一定要做这次旅行。”
  方倍温和地说:“你才说我是温室小花,我可没类此胆量。”
  坤容摆摆手:“算了。”
  她们把车驶回市区。
  坤容想回家拿几件衣物,方倍说:“我那里什么都有。”
  “我想取回照片。”方倍陪她上楼。
  狭窄公寓,门一打开,有一股气味,像是球员更衣室的腥臭,一个中年男人大字形躺在旧沙发上。
  他体形壮大,只穿内裤,扯着鼾。
  坤容觉得羞愧,她说:“一分钟。”她进房去拿东西,方倍明白,这许是坤容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家来。
  方倍站在门边动也不敢动。
  那大汉忽然自喉咙里发出干涸的响声,他动了动,可是没有醒来,一只手使劲在胯下搔了几下,又再睡熟。
  方倍吓得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腌臜场面,可是又深觉滑稽,忍不住骇笑。方倍取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时坤容已提着背囊出来:“走吧。”
  她把门匙丢在桌子上,拉着方倍,头也不回离去。
  “我得申请宿舍。”
  方倍送坤容到学校,她走进图书馆,写了一篇《勿带男人回家》的报告,配上刚才拍摄的图片,替那男人五官打上格子,不过张大的嘴巴以原形出现。
  她把文字图片用电讯传给冯乙。
  坤容的电话来了:“我已搬入洛逊楼三零七室。”
  小小宿舍房间整洁明亮,坤容把书本笔记取出放好。
  方倍说:“我给你送替换衣物来。”
  她到接待处帮好友支付按金及房租,又到附近商场买了衣物送上,坤容只说会尽快还钱给她,方倍握着好友双手:“你可能是我,我可能是你。”祸福无门。
  走的时候方倍的脚踢到一本小书,低头一看,原来是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她顺口吟诵完场时爱斯克拉斯王子的悲悼词:“世上所有故事的哀伤,都不及朱丽叶与她的罗密欧。”
  坤容听到笑起来,可见时下年轻人并不觉这对恋人比他们更为悲哀。
  方倍还有事做,她到市政府大图书馆查资料,直到傍晚才回家。
  淋浴后倒在床上累极入睡。
  忽然之间她看到自己从飞机场回家,双手拎着沉重行李,在家门前按铃。
  半晌有人应门,却是陌生女佣,问方倍:“你找谁?”“这是我的家。”“不,小姐,你弄错了,我们姓陆。”“不,这是王家。”“王家一早已售屋搬走。”
  方倍大惊,一身冷汗,自床上跳起。
  她奔到楼下,电话铃响个不停,原来是冯乙。
  方倍喘口气,斟一大杯冰水喝下才略觉好过。
  冯乙说:“收到你这篇特写,哗,悲怆,揭社会阴暗,可是,照片在私人寓所拍摄,可能有法律问题,我们另外找人扮演。”
  方倍不出声。
  “喂,喂?”
  “我累了,我们明天再谈。”
  方倍用双手大力揉揉面孔。
  她一夜不寐,也不觉累,可是,却收到叫人高兴的消息,是阿琳找她。
  “方倍,我接到设计订单,我未来一年收入可望稳定。”
  “恭喜你。”方倍由衷代她高兴。
  “真没想到一切因你一篇特写而起。”
  “不,阿琳,是你自己能干。”
  “方倍,你将来的婚纱,由我包办,这是我唯一报答你的方法。”
  方倍哈哈笑:“你太客气,不知是几时的事呢。”
  “下星期我有一个小小发表会,希望你来参观。”
  阿琳终于转运了,她们母女生活可渐入佳境。
  “我第一时间赶到。”
  接着,是父母的电话。
  “小倍,到什么地方去了,整天不见人,我们已经搬入公寓,你写下这个电话号码,装修工程立即开始。”
  父亲王正申的声音传来:“小倍,有一箱地砖请你代收。”
  方倍脱口问:“从何处来?”
  母亲说:“你签收后请速递公司转运纽约,地砖自摩洛哥一间寺院内拆除,一切来自中东,包裹引人疑宝,转一转国界比较妥当。”
  “明白。”
  方倍心中不安,找到美术系魏讲师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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