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伪造艺术品有什么违法之处?”
魏讲师微笑:“某画家半生作品,都模仿梵高笔触,脱不掉大师影子,可是,他称受到梵高灵感,画上签他自己的名字,售价在三千美元上下徘徊,他生活得很好,他并无违法。”
方倍“啊”的一声。
“若果他把画当做文森特•梵高的作品出售,要价一亿,又成功脱手,那么,他可能入狱。”
方倍张大了嘴。
“有时,我会在古旧摊子找到五元一只的清乾隆花盆,或是十元一只的劳力士金表,是真的吗?当然不,买主受骗了吗?没有,不过,出售冒牌货,侵犯版权,亦属违法。”
方倍不出声。
“你可是买了一只假香奈尔手袋?你得去请教法律系戚讲师。”
“不,不,不是我。”
“小心。”
“譬如说,我有一盏染色玻璃铁芬尼台灯。”
“是署名真品还是照铁芬尼款式所制?”
“款式仿真。”
“那完全没有问题,每间灯包饰店都有仿制品。”
“但是声称是铁芬尼,并且以铁芬尼价钱脱手呢?”
“十万美元买一盏灯的客人不会如此无知。”
方倍不出声。
魏讲师说下去:“一件艺术品得以传世,并非偶然,它品质高超优雅,实难仿造,明眼人不难分辨真伪。”
“暴发户呢?”
“小倍,别让这些问题困扰你,你几时转到美术系来?”
方倍耳畔嗡嗡响。
幸好这段时间坤容比她更为烦恼。
方倍问好友:“伯母有找你吗?”
坤容回答:“她知道我在宿舍住,只轻描淡写说:‘我还以为你跑出来自杀呢。’”
方倍过了片刻才说:“看样子你们两人都自由了。”
坤容微微笑:“不会的,一朝我有出息,仍然叫我生养死葬。”
彼此有如此充分了解,倒也难得,以后,母女之间不会有任何误会幻想。
坤容说:“晚上我在健美女酒吧侍应,待遇甚佳。”
“坤容。”方倍震惊。
“每周工作三十小时,你不能想象一件缩水T恤可以带来多少小账,这是还给你的贷款,加百分之十的利息。”
“那种地方多杂。”
“不,”坤容叹息,“不会比我旧时的家更可怕。”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切勿沾染毒品、酒精。”
坤容看着她:“这话若由别人说出,我必定嗤之以鼻,可是你又不同,你够蠢,说话有诚意。告诉你,我那组一共五人,两个是未婚母亲,三个是赚钱交学费学生,其中一人读医科;健美女是连锁店,西部百余家分店,管理谨慎,你请放心。”
方倍啼笑皆非:“照你说,是间大公司,前途无限。”
坤容拍拍她肩膀:“有空来参观。”
方倍担心:“对功课有影响吗?”
“小倍,我一向比你专心。”
“以后还会去医院做义工吗?”
“星期一至三我不开工,每天都有时间。”
方倍羡慕:“你是超人。”
“几时来酒吧,我请你吃串烧羊肉。”
好奇的方倍查到健美酒吧地址,打探到营业时间,打算约冯乙,一起上门。
冯乙一口拒绝:“我不去那种地方。”
“老老实实,去过没有?”
“同事生日去过一次,食物美味,收费稍贵,女侍应都经过挑选,长得像芭比娃娃,多数染金发浓妆,丰胸细腰盛臀。”
方倍笑:“叫你很不自在,因此没有再去。”
“全中,你真聪明。”
他们互相揶揄,然后大笑。
“你的专栏刊家庭版,不宜访问健美女酒吧侍应。”
“为什么?”
“家庭版的读者多半是性格比较单纯的家庭主妇,很早结婚,生活正常,她们不少具有某一程度偏见,认为出卖色相是罪恶行为,会对专栏产生厌恶。”
“嗯,你深谙顾客心理。”
“王小姐,每一个出钱买报的读者都是顾客。”
“刊社会版呢?”
“王小姐,转移你的目标,我们到湖畔餐厅吃英式下午茶,你可写英式茶点起源。”
方倍取笑:“淑女专栏。”
“正是。”
“编辑应当启发读者心胸及眼光才是。”
“良家妇女为家庭牺牲甚巨,每日过着沉闷繁忙生活,她们唯一的骄傲及动力即她们是良家妇女,不可能也不必要改变她们思路。”
“哗,如此深切了解读者需求,了不起。”
“三时半在湖畔餐厅见。”
但是方倍没有放弃,她有不能压抑的好奇。
她在中午时分到达市面上中心的健美女餐厅。
不负所望,女侍们都穿着缩水小背心及超短裤,秀发盘云,三围分明。
领班纳罕:“小姐,你一个人?”
有人说:“她是我朋友。”
方倍一看,可真巧,正是那个叫温带的年轻人。
他有一股懒洋洋气质,活泼眼神惹人喜欢。
“请坐,这里的黑麦啤酒一流。”
墙壁上挂着女侍与客人合影照片,方倍看了看,找不到坤容。
“今日歇工,到银行办事,不料一出来就遇见你一个人。”
方倍问:“银行也装置染色玻璃?”
“他们要长方形灯罩,我去量度过尺寸,可能要做一年以上。”
“你怎么会对这种手工艺产生兴趣?”
“是遗传吧,家父与叔伯都是木匠,专工楼梯壁灯大门,姑母做美术陶瓷,家母冶金设计金银首饰。”
“多么有趣。”
“自幼看惯大人自由自在生活,觉得写意,故此入行。”
“你可记得一个叫王正申的客人?”
他微笑不答。
“孙公允呢,是一位女士。”
“客人的端倪,不宜透露,请你见谅。”
方倍表示谅解,没想到他早有戒心。
“不过,这次我不会平白放过你,我想得到你电话。”
方倍把报馆替她印的名片给他。
“方舟,多么好听名字,真没想到你是一名写作人。”
方倍伸出双手:“我们都靠手作,自中古时代到文艺复兴,工匠地位都不差,属中产分子。”
“但在工业革命之后便稍逊。”
“不过只要是巧匠,仍然受到尊敬;可惜写作人一听到‘稿匠’二字便视作侮辱,他们都爱做文学家。”
温带微笑:“你呢,你是哪一种写作人?”
“我希望做一个受读者喜爱的写作人,除了尽力写作,什么也不理。”
温带拍手说:“讲到我心坎里去,不过,千万记得收取酬劳。”
方倍也笑,她看看手表:“我还有约会。”
“我送你,请别推辞,我当做一项节目。”
他对她有特殊好感。
在门口方倍问领班:“坤容没上班?”
领班答:“坤容做夜更,小费比较好,她白天上课,你也来见工?”
方倍客气答:“我哪有资格。”
领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