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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温带送方倍到公园。他们老远便看见冯乙站在湖畔花径上等,他朝方倍挥手。
  温带问:“你男友?”
  “他是我的编辑上司。”
  “我们在此道别,我会给你打电话。”
  冯乙迎上来,看着温带背影,轻声问:“你男友?”
  “我没有男友,他叫温带,是我访问对象。”
  “他的兄弟姐妹一定叫热带与寒带。”
  “编辑果然喜欢摆弄文字。”
  “下一篇写什么?”
  “我有计划写二次大战女护。”
  “嗯,歌星艾雯来访,你有兴趣访问吗?”
  方倍摇头:“我不访问名人,包括歌手、演员、运动员、政客,我只访问普通人。”
  冯乙忽然垂头:“你看,我就是为此喜欢你。去,放胆去做你的工作。”
  “有一个美国作家,他到全国访问普通人,随便在地图上发飞镖,射中何处便去那城,到埠找到电话簿即随手一指,那人便是该次被访者,每个人都有精彩故事。”
  冯乙点点头:“你在自由职业中还要挑最自由的工作。”
  方倍笑起来。
  “你父母回来没有?”
  “他们要出差一年。”
  “你可觉得寂寞,我能否乘虚而入?”
  “暂无机会。”
  这一天,日历上写着“阿琳发表会”。
  方倍没想到会那样热闹。
  原先以为只有三两本地记者到场,未料美国时尚电视台也莅临,顿时轰动起来,本地摄制队也赶到,场面热烘烘。
  发表会方式特殊,没有艳丽舞台及嘭嘭声音乐,只由模特儿穿着设计一位位走出来,近距离由阿琳介绍,欢迎来宾触摸衣料及发问。
  衣服款式全属晚装,五款是新娘礼服,深得女记者欣赏,提问不绝,像价格、需多久之前订制、颜色等等,气氛融洽温馨,像一个女生聚会。
  阿琳在完场时多谢一个人:“我的好友王方倍给我的鼓励。”
  方倍愧不敢当,一直鼓掌,结果手心又红又痛。
  她拍摄照片角度比较特别,在后台取模特儿梳头扑粉喝咖啡。原来她们全是阿琳亲友,换句话说,全是真人,所以脸形身段并不完美,有人嫌胸小,有人怨腿粗,有人恨死了早生的双下巴,气氛亲切。
  方倍觉得发表会十分成功。
  第二天,方倍到报馆写专栏,最后一段这样描述:“阿琳有礼,站在台上,感谢每一位亲友;其实,她靠自身努力,一个遭人白眼歧视的单身母亲,终于站起来,现在,她有资格为生活拼命了。”
  冯乙看过照片,奇说:“这是阿琳?她起码瘦了三十磅,而且,发型服饰全部改变,再见面很难认出来。”
  刚巧这时有人找方倍。
  “倍,我来拿照片。”
  呵,来人正是阿琳,她满脸笑容,步伐轻盈。
  方倍把印好的照片交到她手中:“孩子好吗?”
  “在托儿所,我这就去接她。”
  “阿琳,”方倍叫住她,“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编辑冯乙。”
  冯乙尴尬得几乎无地自容,这可该如何解释?方倍似顽童,永不替别人着想,鲁莽行事。
  可是,慢着。
  只见阿琳抬起头,朝冯乙点点头,连向前握手的意思也没有,只客套问候一声,便转身对方倍说:“我们再联络,记得来喝茶。”
  她转身轻快离去。
  方倍先是一怔,随即,打心底笑出来。
  她笑弯了腰,笑出眼泪。
  方倍由衷替阿琳高兴,阿琳已经走出寂寥,努力生活,她已忘却虚无缥缈的罗曼史。
  方倍看着冯乙轻轻说:“你不用躲她,她根本不记得你是谁。”
  冯乙怔怔坐下,这时才知道庆幸。
  “那多好,”他说,“事情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
  方倍对他的大方磊落刮目相看。
  接着几日,方倍忙做功课应付段考,她把笔记送到宿舍借坤容温习。
  坤容正预备出外工作,方倍看到她打扮一呆。
  坤容不算浓妆,只不过粘了假睫毛及擦上鲜红唇膏,可是看上去艳丽无比,叫人呆视。
  她罩上外套,笑说:“多谢你的笔记,可省下我多少时间。”
  方倍问:“收入好吗?”
  “光是小费已够开销,一年后可专心向学。”
  方倍放下心来,这还算值得。
  “有一本杂志邀请我拍摄艳照。”
  方倍一颗心又吊起来。
  “我拒绝了。”
  方倍吁出一口浊气。
  坤容却说:“听说年尾《花花公子》杂志会北上招兵买马,那才是好机会。”
  方倍被她气坏。
  坤容置了一部二手小车代步,她潇洒离去。
  方倍忽然想到她读过的一段访问:一名十五岁妓女述说她首次得到二百五十元酬劳,顿时认为得到力量。
  金钱是力量。
  周末,方倍挽着一篮水果去访二次大战在荷兰军营出任看护的汤默斯女士。
  她说:“十八岁的我随军队出发,彼时已有麻醉剂及吗啡止痛剂,前辈同我说:‘玛丽,你不必忍受病人在清醒状况下截肢,多么幸运。’”
  方倍听得寒毛直竖。
  “可是战争惨况还叫我发抖,每晚失眠。有一个年轻军人,我照顾了他三天,我收到他家人的巧克力,问他要不要,他说:‘请剥给我’,我喂他吃了一粒,他说美味,当夜,他便辞世。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他的微笑。”
  方倍落下泪来。
  “我军在荷兰与纳粹抗争牺牲七千余士兵,坟场由历届小学生照顾打扫,老师与家长每年说出英勇事迹,荷兰每年送郁金香花给我们,荷兰家庭免费招待老兵旅游,去年我入境时出示护照,负责官员对我说:‘女士,大战时你到敝国,无须出示护照,今日,我们也不必查看护照。’”
  呵,竟这样知恩,可见民族性格确分高下。
  “今年还去荷兰吗?”
  汤默斯女士答:“年事已高,走不动了。”
  她让方倍看她当年穿着的看护制服。
  方倍握住她的双手一会才告辞。
  每次访问这种伟大的普通人都叫方倍震荡,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回到家,管家欢笑着迎出:“小倍,你妈妈回来了。”
  方倍本来应当雀跃,但是她却比往日冷静。
  她肚子里有一大堆问题,不知怎样问,几时问,抑或不该问。
  孙公允女士走出来,看到女儿,吓一跳:“皮肤又黑又粗,双眼浮肿,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倍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好吗,工作进展如何,爸爸没有回来?”
  “我们一切都好,净牵挂你。”
  她这次回来,只逗留一日一夜,而且,要出去与客户谈生意。孙女士这样要求:“小倍,与我一起见客。”
  方倍立刻推辞:“我需准备功课段考。”
  孙公允看牢女儿:“我不是征求你同意,请立刻更衣。”
  管家已把淑女套装取出交到方倍手中。
  方倍叹一口气,淋浴吹头化淡妆换上出客服,母亲进来看过赞道:“判若二人。”
  她替女儿戴上钻石耳环及钻表。
  小倍陪母亲出席宴会。
  客户三代土生,最近打算回乡建一所中学回馈祖国,因此联络王氏伉俪。这家人姓老,夫妇才四十余岁就被人叫老先生老太太。他们长子在斯坦福商科毕业,完全不识中文,坐在方倍身边,对她略感兴趣,与她攀谈。
  “孙子即孙逸仙博士吗?”
  “那是两个人,当中差两千多年。”
  “呵,那么鲁迅是否即老残?”
  “不,老残不姓老,还有,唐太宗也不姓唐。”
  那年轻人甚觉没趣:“你也是土生?”
  方倍忽然叹气:“你我是五十步与一百步。”
  这次小老先生听懂了,他笑着与方倍握手。
  他有一个好名字,叫老聪亮,他叫方倍有空去加州找他。
  宴会散了,孙女士顺利得到合约:“小倍,我们一起到安徽去考察一下。”
  方倍诚恳地说:“我敬爱的母亲,请您到建筑公司招聘适合人选,栽培接班人及合作伙伴,我有自己的兴趣及工作,请你谅解包涵。”
  母亲微微变色,这次,语气比较重了一点,她说:“你一点不像我,不肖女。”
  方倍失去活泼,低头不语。
  “我有一批建筑材料,这几日会运到,你替我签收吧。”
  方倍额角冒出汗珠,她自觉食君之禄,未能忠君之事,十分惭愧。
  那晚母亲提早休息,第二天一早到飞机场去,方倍在玄关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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