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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我以为好好睡一觉便无事,但生活果然不如我的想象,红
  色的小疹子就像蝗虫大军,铺天盖地,痒得我死去活来。远离
  家乡,身体第一次出现莫名其妙的症状,我手足无措。
  我想去医院,但是行动不便,也不知道医院在哪儿,就打
  电话给一位刚认识的学姐,想请她陪我去医院看看。在最初的
  几次谈话中,她曾留给我“热心”的印象。不过当我浑身红疹
  向她求助时,她却表现得颇为冷漠,这令我非常伤心。接着我
  想起一位刚刚认识的韶关来的同学阿溦,她会讲广东话,在迎
  新营的时候帮我翻译,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给她打电话时,
  她刚好在铜锣湾的一家药店买药。她把我的症状翻译给药房的
  人听,对方认为是过敏,建议我吃些抗敏药,如果不好,就去
  医院。阿溦温柔地安慰我,叫我不要害怕,她半个小时后就会
  出现在我面前,如果有需要,还会陪我去医院。这几句安慰令
  我的内心舒服了许多。
  我躺在床上,在奇痒与抓挠之间感受着黄昏远去;在黑暗
  的安静中,我流下滚烫的眼泪——是的,我疯狂地想家,想一
  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想父母的照顾。而此刻遭人拒绝的感受,
  比身上的痒还要难受。不过叫我感恩的是,那么巧,阿溦刚好
  就在药房呢。
  天使一般的阿溦给我送来了药。她还安慰我说这种症状药
  店老板说很常见。她陪了我一会儿,交代如果还是不舒服就打
  电话给她。她带给我的这份关怀,至今犹有余温。
  服药后不久,红疹子开始消退,也没有那么痒了。晚上,
  我又可以活蹦乱跳了。那盒药我后来留了很久,同样再没派上
  用场。
  为何我初到香港就经历这些“磨难”,至今我也想不通。
  不过当我回望时,在每一个困境中,仿佛都有奇妙的安排,帮
  助我渡过难关。
  广东话初接触
  中国幅员辽阔,若不包括少数民族的语言,可粗略分为八
  大方言,分别是: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客
  家方言、闽北方言、闽南方言、粤方言。对于只会讲普通话
  的北京人来说,要听懂长江流域以北的其他北方方言并不困
  难。但是南部的方言听上去无异于鸟儿婉转的歌声,叫人摸不
  着头脑。
  第一次接触广东话,是在小学一次音乐欣赏课上。课本上
  印着一首广东儿歌,歌词是“排排坐,食果果,生果甜索索,
  大个分给你,细个留给我。”这首歌困扰了我很久:短短的
  几句歌词,却有着太多新鲜的语言元素。我奇怪什么叫“食
  果果”,难道不是“吃果子”吗?还有“生果”是什么?难道
  有“熟果”吗?“甜索索”这种表达虽然陌生,但是我猜应该
  是“甜丝丝”。“细个”又是什么?形容水果,怎么能用“细”
  和“粗”呢?
  音乐老师不会广东话,用普通话带我们唱了一遍,怪里怪
  气的。接着老师问班上有没有会讲广东话的?这时一个平时很
  不起眼的小朋友举手。老师请他用广东话唱一遍,哇,真是耳
  目一新!特别是一些字的发音特别短促,就像突然喘不上气来
  一样,比如“食”、“给”。我怎样也模仿不来,便更感到,
  广东话真奇妙!
  不是所有来香港的内地学生都决定学广东话。据我观察,
  似乎上海和福建来的学得最快最好;一些北京来的同学,则坚
  守对普通话的执着,反正日后也不想留在香港发展。而且,有
  人认为学了广东话,就等于妥协了“京味儿”,好像这两者是
  此消彼长的。
  提到学习广东话,我不能不感谢我的两位恩师:一位是我
  在港大认识的第一个香港同学阿成(很奇怪她为何起了一个男
  生的名字),她曾经在迎新营时自告奋勇担任我的翻译,有几
  次还牺牲了一些活动时间。另一位是我在香港的第一任室友阿
  怡,她是在新加坡长大的香港人。
  阿怡是一个善解人意又聪明灵巧的女孩,她的普通话讲得
  非常好,我们之间的沟通没有任何问题,但有一天她非常认真
  地问我:“你想学习广东话吗?我可以和你说。”我说想,她
  接着说:“那以后我就跟你说广东话,而且不改变语速,我当
  你是可以听懂的。这样你会学得很快。”她说到做到,令我非
  常佩服。初学是极为困难的,很多时候是不折不扣的鸡同鸭讲,
  但是她加上手势解说,我就明白了。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
  会因为认真而睁得很大。
  有一次我从茶餐厅拿回来一黄一绿两张外卖菜单。一来是
  熟悉一下菜式,二来是为了学习广东话。我还记得绿色纸的头
  两道菜是“芙蓉蛋饭”和“黑椒牛柳丝炒饭”。阿怡教我念这
  两道菜的名字,我练习了一个星期,练成后特意跑去茶餐厅用
  刚学的广东话点来吃。虽然只会说这几个字和一句“唔该”(谢
  谢),可我还是很有成就感。那时我吃了好几次芙蓉蛋饭,简
  直把之后几年的都吃了。
  广东话共有九个音,比普通话足足多了五个。这不仅是音
  调的差异,还有许多不同的发音,是我口腔肌肉近二十年来从
  未接触过的。有一些发音虽然普通话完全没有类似的,但我也
  可以模仿出来,比如“香”;然而入声的学习就令我很头疼。
  说惯了京片子的我,初学短促的入声,备感挫败。为什么一
  个音不好好发出来,非要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急而有力地缩
  回去呢?
  我一度认为,入声不说那么快也没问题。直到有一天我用
  广东话问阿成:“你食咗未?”她笑了,对我说:“你刚才
  问我的是‘你死咗未?’”这令我意识到准确对待入声的重
  要性。
  我非常感激阿怡和阿成对我不厌其烦的教导和纠正,耐心
  地忍耐我那些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和无意间讲成粗口的发音……
  很想问:“你们最初的爱心和忍耐,究竟从何而来?”
  广东话学习的终极挑战
  发音的尴尬
  在同一个世界,有着同一句脏话,就是和对方母亲或其家
  人发生肉体关系——我对此现象没有深入研究,只是觉得这类
  脏话的确刺耳,我是绝对讲不出口的。
  在电影《让子弹飞》中,反复出现的一句“国骂”,就是“他
  妈的”。很多国人如果不在句子中加入“他妈的”,简直不知
  道该如何说话。除此以外,“京骂”中还有一个更为粗俗,牵
  扯到对方母亲的身体器官,其发音,与广东话中叫双胞胎的“孖
  B”如出一辙。
  早前我的一个同事生了一对健康可爱的双胞胎,人见人爱,
  花见花开。在某一个平淡的工作日,同事们忽然激动起来,纷
  纷大喊:“孖B 来啦!”
  听到“孖B”这个发音,我有被电击一般的感受。这句“至
  尊京骂”,总是出自北京街头某个吊儿郎当小痞子的口中,叫
  骂完再在地上狠狠地吐一口痰;但在这文明的工作环境里,我
  竟然听到这句脏话!这时大家一拥而上,“孖B 好得意!”“孖
  B 肥咗!”一句句兴奋的、激动的、洪亮的“孖B”,仿佛行
  为治疗一般,我越听不得什么,就越在我耳边重复什么……
  我一直都极为抗拒讲“孖B”,次次都用“双胞胎”或“twins”
  来代替。慢慢地,我尝试小声练习说这两个音,但一张口就面
  红耳赤。我不得不提示自己这是香港,不是北京,说这两个
  音没有什么不妥。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自从我豁出去
  说这两个字,便渐渐习惯了。只是若有内地的朋友在场,我
  还是要先解释一下,因为实在怕他们误会,而这个误会我可担
  当不起……
  日子久了,我的广东话到了“三句话乱真”的水平。但若
  是长篇大论,一定还会露馅儿,特别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舌
  头和口腔会表现得僵硬笨拙,抗议我在疲累的时候还讲“鸟语”。
  对我来说,学习广东话的终极挑战不是入声,不是词汇,
  不是类似普通话骂人的词汇,而是中英夹杂!这是一种全新的
  表达方式,对一些从广东来的同学亦是如此。他们认为香港的
  广东话和广州的广东话不太一样,其中一个显著的差别就是中
  英夹杂。
  钱钟书文笔老辣,特别是当他讥诮和讽刺的时候,读罢仿
  佛一碗滚烫的老姜茶,那稍许的甜味便是他的幽默。初中的时
  候读《围城》,不到十页已经被许多生动的比喻吸引,后来我
  逐字把《围城》中精彩的比喻手抄下来,共计176 条。其中记
  忆非常深刻的,是他关于“中英夹杂”的一个比喻:
  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也许在洋行、
  青年会、扶轮社等圈子里喜欢中国话里夹杂无谓的英文字。他
  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须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
  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
  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
  因为这个比喻,也因为在北京的确没有这个需要,我在讲
  普通话的时候,除了NBA、NASA 等固定名词,几乎不会加入
  任何英文。来港后不久,就有一个杭州同学给我传授法宝:“广
  东话其实不难学,只要把你不会说的用英文代替就行了。”
  当我留心观察时便发现,虽然“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须
  要借英文来讲”,但是少有香港人在讲话的时候不掺杂一句
  英文,我曾听见同事说:“佢自己realize 唔到自己嘅pattern
  啊, 唔系我challenge 佢, 而系佢果种style 令人非常唔
  comfortable。”(他自己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模式啊,不是我
  挑战他,而是他那种作风令人非常不舒服)听罢,抖落了一身
  鸡皮疙瘩。
  随着对香港版广东话认识的增多,我自觉有入乡随俗的必
  要。然而我非常困惑,不知哪些可以用英文说,也不知怎样发音。
  在一句广东话中突然出现正规的英文发音是很突兀的。在香港
  生活久了我便明白了:聪明的香港人会把英文单词的发音本土
  化,然后自然流畅地嵌入句子中,听来照样婉转动听,毫无突
  兀之感。
  令人着迷的广东话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在十九岁那年学习了一门新语言,
  而且是与古汉语非常接近的广东话!学习后我更感到广东话博
  大精深,它仿佛一把钥匙,带领我进入全新的世界中。
  广东话保留大量古汉语,初学会感到“文绉绉”的:比如“吃”
  叫做“食”、“喝”叫做“饮”、“走”叫做“行”、“聊天”
  叫做“倾偈”、“下午”叫做“下昼”。学懂广东话的一大享受,
  便是可以用粤语吟诗,这比用普通话诵读要美妙动听许多。
  除此之外,广东话还吸纳了大量外来用语。比如“菲林”(film,
  胶卷)、“士巴拿”(spanner,扳手)等,无不创意十足。另外,
  广东话中还有许多来自民间的用语,比如“老细”(老板)、“老
  窦”(爸爸)、“细佬”(弟弟)等,也很有趣。
  这种语言,有着深邃的文化意蕴,着实令人着迷。前阵子
  传来政府打压广东话的消息,实在是荒谬和愚蠢。我国自古就
  是语言多元的国家,使用普通话固然方便彼此沟通,但这并不
  代表普通话就比其他语言更尊贵,更合理。另一方面,一种语
  言要保持生命力,就必须纳入新的文化,不断更新。比如《现
  代汉语词典》在第五版中收录了很多新名词,包括“养眼”、“劲
  爆”,都是香港流行的俚语。如今遍布北京街头的诸如“生猛
  海鲜”、“Hold 住”等词,都是普通话过去没有的。由此可见
  现今“普通话”中许多新元素,都受了粤语的影响。同样粤语
  也渐渐出现“给力”等大陆“潮语”。不同的汉语言彼此融合,
  互相欣赏,并注入更多新活力,方能彰显语言和文化的魅力!
  第一次晚餐——“鲜茄”是什么
  正如前文所述,到港的第一天,经历了一番周折后,我在
  何东夫人纪念堂(简称何东)暂时落脚。我好奇地打量眼前崭
  新的世界,迫不及待要开始探索的旅程!
  认识一个地方,往往从食物和语言入手。还记得坐在何东
  下面的何添饭堂,看着贴在墙上的一道道菜的图片,看着手中
  五颜六色的菜单,我感到一阵迷茫。这究竟是什么配搭呢?我
  这个吃面食长大的北京姑娘,来到了美食之都香港,过去关于
  美食的经验和概念顿时全都派不上用场。若是去西安、宁夏或
  是哈尔滨,点菜时我仍旧得心应手;但是在香港,我看不懂菜单,
  虽然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放在一起却不知所云,比如“果占
  多士”(jam toast)、“士多啤梨”(strawberry)、“炒贵刁”、
  “公仔面”……
  看来看去还是不知道叫什么,可是肚子已经咕咕作响。想
  到这是我人生中在香港吃的第一顿饭,不由升起一种仪式感。
  我选了个最有把握的——“鲜茄牛肉蛋饭”,盛惠港币二十八元,
  对于吃惯了清华几块钱一份晚饭的我来说,价值不菲。选这道
  菜看上去很保险,可背后还是有“尝鲜”的动机。我理解中的“鲜
  茄”,就是“新鲜的茄子”。我暗自佩服港人“鲜茄”这一提
  法,表明不是茄子干,而是紫里透黑的新鲜茄子!第二,茄子、
  牛肉和蛋组成的配搭,太新颖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三个东西
  放在一起的菜呢!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红黄相间的东西,怎样看也
  不是茄子!我叫住了他,用普通话跟他说:“我要的是鲜茄牛
  肉蛋饭。”他用蹩脚的普通话回答:“就是这个啊。”我说:“可
  是我要的是茄子,不是西红柿。”他摇头表示听不懂,只扔下
  一句:“这个就是你点的啦!”我感到非常沮丧,但我马上顿悟,
  也许香港人管“西红柿”叫做“鲜茄”?北方人很少单独用“茄”
  字。要么是茄子,要么是番茄。而番茄,更多是叫“西红柿”。
  “鲜茄”是什么,是我在香港的第一顿晚餐中学会的。这
  道“鲜茄牛肉蛋饭”,用北京话说就是“西红柿牛肉炒鸡蛋饭”。
  南北方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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