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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终于,她抄完了,满怀完成任务的喜悦,蹦跳着把这份对
  于她这个人三年的鉴定和纪录交上去了。孩子啊,你拿自己都不
  当回事儿,还要期盼着别人拿你当回事儿吗?外界越不拿你当人,
  你就越要拿自己当人看!不仅做人,还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为她感到惋惜,竟然一丝抗争都没有,就这样被淹没了。
  在我无限愤怒哀愁的时候,我又得知,其实在很多偏远的
  县乡,高考作弊是绝对存在的。有一个朋友甚至和我说,她高
  考的时候,全班同学和老师都逼着她交出英语试卷,让同学抄。
  但是她拒绝了,同学们就骂她,说她自私,说她不会做人。结
  果她发挥严重失常……后来我和一位记者朋友交流,他说他们
  已经做了一期揭露高考作弊的节目,但是囿于影响太过恶劣,
  容易激起公愤,不利于打造和谐社会,上面就把节目给和谐了。
  全民造假。
  然而,谁是全然无辜呢?若我们心里都有诡诈,若我们行
  事为人不全然正直无伪,我们谁有资格指责地沟油、毒奶粉?
  而很多假货,若没有大学的化工知识,又怎么可以造得出来呢?
  这些人,是谁教育出来的?是谁在纵容甚至鼓励他们?
  若死后真无审判,孰不可为?人心,为什么要选择诚实?
  如果中学可以重来
  那些受教育的年代,如果可以重来,哪些是我真正需要的,
  哪些是累赘?究竟什么才是教育的真谛?
  我曾经一路顺着精英教育的模式长大,称得上一路名校,
  然而——这又如何?当我走进社会时,当我真正接触人生时,
  我惊觉过去的精英教育是残疾教育。我的两条腿根本不一样长。
  在做精英之前,我还不会做一个人!回头看那些狭隘的自私的
  精英教育,我感到反胃。这个世界不是不需要精英,然而究竟
  谁才是精英?精英教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无意将一切问
  题都归罪给精英教育,必须承认,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也有自
  身的限制,我也要为许多问题承担责任。我反思精英教育,并
  不想纯粹批判,更希望可以探讨怎么做才可以让下一代拥有真
  正好的教育。
  究竟什么是精英教育?
  2012 年8 月17 日,教育学者熊丙奇老师在博客上发表一
  篇名为《从博士抱怨下基层看我国的精英教育》的文章。其中
  引述了一位厦大的女博士在微博上关于“下基层”的看法:“……
  考察收获:1. 毕业后不下基层! 2. 毕业后坚决不下基层!! 3. 毕
  业后死都不下基层!!!减肥,回去找个好男人。”熊老师写道:
  “博士生下基层,通常被认为是深入进行‘田野调查’,加深
  对国情,尤其是我国低层社会的了解,然而,这位女博士下基层,
  显然不是搞什么‘田野调查’,而是希望被照顾好,吃好喝好
  玩好。”
  我想并不用对这位女博士过分苛责,谁都有自己成长的过
  程,况且这可能仅是她的一种略显极端的情感宣泄。也许通
  过这个事情,她可以好好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读博士,受教育
  的目的是什么。她的这种想法,其实和她身处的社会、学院
  大环境是分不开的,只不过她将这种想法赤裸裸地表述出来了。
  这也令我们反思,精英教育的胸怀和目的是什么?
  我很认同熊老师的看法:“在我国的教育体系中,博士教
  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精英教育,旨在培养精英人才。而
  真正的精英人才,有三个基本特点,即有杰出的能力,有强烈
  的社会责任感,有深厚的平民情怀。与这样的精英人才相比,
  我国培养的一些博士,杰出的能力谈不上,在社会责任感和平
  民情怀方面也有十分巨大的差距。不少博士生把精英人才理解
  为享有特权、拥有更多社会资源的阶层,调查显示,我国博士
  毕业生占相当比例将公务员作为首选。这样的‘精英’,根本
  就不是精英。
  “我认识多位哈佛大学在校生,他们每年都利用暑假回国
  到我国中西部义务支教,没有学校组织,也没有学校发文要求‘地
  方接待’,他们回校后,也不会将此作为一项业绩进行汇报、展示。
  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社会责任心,和对社会公益事
  业的热爱。他们的价值观,与美国的精英教育,强调社会责任
  感和平民情怀有关。”
  我也曾经深深陶醉于拥有特权、优越感、等级分明、脱离
  底层的“精英光环”中。很多年后我才觉醒,看到自己的生命
  出了问题,原来我患上了严重的“精英病”。在病入膏肓中,
  我想的竟然是“离开美国去火星”。
  “离开美国去火星”
  阿君是我的好朋友,他虽是男生,心肠却极为柔软,大哭
  频率远超过我。每逢我在寻梦的路上感到灰心失意,都会写信
  给他,而他也往往在回信中表达相同的困惑与偏执、改变与希
  望。他在北大获得化学学士和教育学硕士学历,按他的话说:“我
  本来奋斗的目标是离开老家去成都、离开四川去北京、离开中
  国去美国,最好能够离开美国去火星。”但是,“后来我放弃
  了离开。汶川地震发生后,我返回四川做志愿者,那段时间我
  重新建立对四川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并决定毕业五年后回四川
  定居。”硕士毕业后他去了广东番禺的一间工厂,服务那里的
  工人。现在他真的回到了四川老家。
  我与阿君曾经一同追求所谓的“精英价值”,竭力脱离平庸,
  走向不凡。底层的劳苦我们是从不过问的,但是上帝偏偏安排
  我们在底层人民的群体中,干着许多琐碎、重复、默默无闻的
  工作。我们一个毕业于港大,一个毕业于北大,踏在这条卑微
  的服侍道路上,心中有许多不甘心!当中的委屈和磨练,都多
  如海沙,磨砺着我们前行的双脚……
  阿君的文字总会引起我极大的共鸣,使我对于自身生命有
  深刻反思(感谢阿君同意分享以下内容):
  “早前我处于严重的迷失中,原因有两个,第一是收入太低,
  但更主要是仿佛沦落到社会底层的无力感。你曾经说过,我们
  走得太远,就忘记为何出发了;我的情况却是,我有太多抱怨
  以致于忘记原先的目的。但当我回想原先来番禺,是为了学习
  成为教育者;我所抱怨的,来番禺之前我早已料到,我就慢慢
  站稳过来,走出迷失。
  “我的首要目标是放弃精英思维,踏实地站回平凡而卑贱
  的地面。求学时我的目标是成为精英,与众不同。初来番禺时,
  我仿佛被打回平凡卑贱的原形中,痛苦得辗转反侧。但当我从
  象牙塔的思维中走出来,接触最普通的流水线工人和办公室文
  员,我才明白从前的教育理念太曲高和寡。
  “2009 年我参加香港突破机构的国际华人青年领袖训练营
  (Leadership Academy,简称LA),其中一个活动是贫富宴。
  还记得当时突破机构的总干事梁永泰博士说:‘豪华游艇永远
  不会开到被贫穷和苦难折磨的港湾。如果我们总是留在游艇里
  吃喝玩乐,怎会看到真实的世界呢?’我想,现在的基层生活
  对我们是有益的,因为亲身体会过贫贱的意义之后,我们才有
  行公义、好怜悯的基础。
  “我生于底层,但是从读书开始便拼命脱离底层;现在重
  回底层,于我是一件幸事。否则,若我一直逃离面对底层,我
  的生命只会像草木禾秸的房子,遇火就烧得一点不剩。”
  这封信给我极大的安慰和鼓励,也如一面镜子。从前我也
  想离开北京去香港,离开香港去美国,离开美国去火星,但最
  后我没有去火星,反而进入了北京农民工子女的世界中。一直
  以来,我都不敢像阿君那样坦言对底层人民的轻视,因为这透
  露出我的骄傲和阴暗,令我羞愧——从前我只想与“体面”的
  人接触,过“体面”的生活,眼中没有农民工这个群体;我与
  许多人一样,认为北京只需要人力,不需要人口,而人口只会
  为北京带来问题,他们是麻烦的制造者。
  面对收入的落差、亲戚朋友的不解和压力,我仍然深信,
  这是通往生命的路。我开始重新认识世界和自己,正如阿君说:
  “否则,若我一直逃离面对底层,我的生命只会像草木禾秸的
  房子,遇火就烧得一点不剩。”过去我常常被周围的浮躁拉扯,
  时常动摇。许多人说“有了物质基础才配追求梦想”,“在残
  酷的现实面前只能妥协”。但是我也渐渐看清,“现实”终究
  是人创造出来的——有怎样的信念,就有怎样的人;有怎样的人,
  就有怎样的现实。
  在现在的这份工作中,我真实感受到爱的存在和力量,并
  且坚信我们所做的,在上帝的永恒里有份——这是一种只能去
  经历、无法被证明的信念。这种信念也使我更加明白齐克果在
  日记中所言的“质朴性”①:“每个人天生有一颗质朴性的种子……
  破坏你的质朴性,你极可能在此世获得进展、功德圆满——但
  是永恒性将和你无缘。追随你的质朴性,在人间你将遭遇风浪,
  但会被永恒性接纳……质朴性、灵魂是指安贫乐道,先求上帝
  的国。”
  如今我时常为过去的狭隘、自私和骄傲感到羞耻。我重新
  学习一种品格——谦卑;学习“与哀哭的人同哭”,用平等的
  尊严接触所服侍的人,我这才感到活得更像一个人。
  我决心和“享受优越特权,追求体面不凡,脱离劳苦贫贱”
  的“精英价值”说再见。虽然这种价值观根深蒂固,但我愿意
  一次又一次在刮骨疗伤的痛苦中再次重温起初的信、望、爱,
  但愿我悔改后重新得着。
  ① 出自《克尔凯戈尔日记选》,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页
  162。
  找一位人生导师
  不久前我在博客中写了一篇文章——《当姐的心》。我提
  到6 月23 日零点与一直接触的北川中学的高三学生一起等待高
  考出分,提到帮我们北京农民工子女项目中的一位学生找到一
  份难得的实习,提到我想将“生命导师”的光芒传递下去。“哭友”
  阿君看了这篇文章后,有一天约我吃晚饭,他说:“我也很遗
  憾在我曾经懵懂、郁闷、自卑的时候,没有一位生命导师可以
  安慰我,引导我。”——听到这句话,我几乎又要落泪。我说:“阿
  君,你知道吗,我在高中时,也深陷在懵懂、郁闷、自卑之中。
  而更痛苦的是,那时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明白我(至少我这么觉
  得),而且我丝毫不知道怎么走出这些困境,也不知道前路如
  何走下去!”阿君惊讶,“你怎么也会自卑?”我当然会自卑,
  只不过是人前看不到的罢了。回看那时的岁月,如果我们身边
  有一位生命导师,可以耐心地陪伴我们成长,可以与我们建立“亦
  师亦友”的关系,可以和我们分享他们走出失败的经历,可以
  为我们的前路指点迷津——那该是多么的幸福!
  有一次,我和一位高中同学提及我们在北京的农民工子女
  项目,其中有一个元素是成长向导计划。我们与京城很多所大
  学合作,为北京的农民工子女提供一对一的成长向导服务。对
  于很多孩子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北京人,甚至第一次有
  机会乘坐他们父辈参与修建的地铁和电梯。一年下来,孩子的
  改变很多,无论是人际交往能力还是自信心、解决困难的能力,
  都显著提升。这位同学毕业后回到我们的高中母校教书,她近
  乎含着泪水对我说:“赵晗,我支持你,你们在做的,是多么
  的有意义。如果我高中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导师陪伴我,我未必
  会走得那么辛苦。”走得那么辛苦,啊,原来你也走得很辛苦?
  每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年,都有许多的迷惘。我甚至觉得,
  很多我们成年后的痛苦,都源于年少时的迷惘。工作后,我有
  机会接触到很多研究论文,发现原来在海外,这种导师计划已
  经得到业界的普遍肯定和支持,于青少年的成长格外重要。而
  这种师友关系,不是家长和普通任课老师可以取代的。不是说
  家长和老师不重要,而是除了这两者的干预,还需要有一位肯
  花时间陪我们成长的生命导师。
  过去读书,只是被教育要自己一味地向前冲。至于那条路
  是不是自己的路,自己冲得辛不辛苦,则很少有人问津。对于
  格外脆弱又格外敏感的青少年,学校如果可以提供超越于学校
  体系的师友计划,对于学生成长,绝对大有裨益。此外,“驻
  校社工”这一职位,在香港已非常普遍,但在内地仍旧非常陌
  生。“社工”和“生命导师”,与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角色不同,
  但同等重要。
  庆幸的是,在我现在供职的机构,我找到了生命导师。他
  们与我同行,是我的灯塔,是我的朋友。是这些扶我上马的人
  给予我的最真挚的鼓励和支持,让我可以怀揣着这份激励和信
  任,在寻梦的道路上驰骋。当我孤单无助时,他们本可以转身
  走自己的路,但是他们却在我身旁停了下来,拍拍我的肩头,
  或者陪我走几里路……这些我生命中的导师,是严冬的温暖,
  是黑暗中的星光。今天的我,有着10 年前没有的成熟,也愿意
  将导师的光茫,传递下去。
  前几天收到一位挚友的鼓励,他对我说:
  “其实我无比羡慕那些能得到你指导的孩子们。我也希望
  可以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得到一个原本不认识的人给我加油鼓劲,
  可是我没有看到,所以在我性格中有一些缺失。你鼓励过很多
  人,而且现在做的依然是在写书呼吁更多人、政府、社会来关
  心帮助他们。你以前编写的教材我看过之后觉得,如果我年少
  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什么是抗逆力,我会更主动地去学习这些。
  而不是真的有一天发现努力不一定有结果的时候去愤怒和失落。
  我见过因为激烈竞争而变态的人,我甚至有些后怕。所以我一
  如既往地支持你!”
  这番话,我等了许多年。是理解,也是鼓励。没有人可以
  一直自己走下去,不需要别人的加油。我们成长的路上都需要
  几位恩师,而我们自身,那些光荣也好不堪也罢的经历,其实
  也可以成为别人极大的祝福。弟弟妹妹们,姐姐愿意陪你们走
  下去,特别是在道路不那么平坦的日子里。
  有一首描写恩师之情的小诗,每次读,内心都非常感动。
  很遗憾在我最需要引导的年龄,偏偏走得那么孤独。感恩的是,
  今日的我,不但找到了生命导师,也愿意将这恩师的火种和亮
  光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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