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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我拍了他一把,说:“跟你说话呢,你这算圆寂还是冬眠?”
  何涛咂吧了一下嘴唇,说:“都不是,我在想问题,我在想为啥小乐的兄弟就没躲过那一枪呢?”
  “什么?许小乐还有个兄弟?”我惊问,自从来到这儿,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过许小乐还有个兄弟,也没人跟我说起过许小乐的过往。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何涛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头影子。旷野里的风在吹,远处的小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寂静得让人觉得孤独,让人从心底里透出一种无边的荒凉。何涛说:“小乐其实有个兄弟,亲兄弟,两人一块儿当的兵,一块儿退的伍,一块儿来的可可西里,去年开春,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吧……唉,咋说呢?就跟你今天的情况差不多,也是遇到一伙捞卤虫的……”
  “是吗?后来呢?”我看何涛又停住了话头没往下说,就接着问。
  “后来?”何涛又叹了口气,问我:“你今天没开枪吧?为啥没开?”
  我说:“像我们这样拿枪本来就是犯法,再说,人家也没有先向我们开枪,万一打错了人,怎么办?”
  何涛一拍大腿,盯着我看了几秒钟,说:“我越看你越像小乐他兄弟,当初小乐他兄弟也是像你这样,没敢开枪,结果被人家一枪给打死了……小乐当时没和他兄弟在一起,后来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非要把那几个人给毙了,我们大伙怎么按都按不住,要不是周青挡在前面,小乐可就犯了大错误……为了他兄弟,他真敢杀人!”
  别看许小乐平时嘻嘻哈哈的,其实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为人很不错,值得深交,也没什么脾气,原来今天他之所以如此暴怒,是有这样一番缘由的。
  换了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未必就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当兵的就是当兵的,性情耿直,不绕弯子,也不兜花花肠子。如果说亲人的死也不能激起一个人心中的波澜,那除非是个千古难遇的圣人或是五百年也难得蹦出一个来的大恶人。
  我们都不是圣人,只是平凡世界里的一粒沙子,渺小得可怜,风一吹就会飘得无影无踪,只有当许许多多沙粒凝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会成形、成堆、成山,成为故事,成为风景,或者被砌入墙中,成为顶天立地的宏伟建筑。
  “想啥呢?”何涛忽然问我。
  我望着远方,轻轻地说:“我在想,其实我们都只不过是一粒沙子,不起眼,也不入流,风可以吹走,水可以冲散,渺小得可怜,只有当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成形、成堆、成山……”
  何涛瞪着我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我咋看你越来越像个哲学家了呢?咋的,刚来这儿两天就闷坏脑子了?你没犯毛病吧?”
  我知道何涛是在拿我开玩笑,他懂这个道理,也赞同我的道理,只是他从来不喜欢直接在别人面前赞成对方的观点,相反,他更喜欢在背后默默地给同伴以支持。我们都听到营房后面的夜色中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耳朵再不好,也听得出来那是许小乐的声音。这家伙没睡,估计他也睡不着,今天那伙捞卤虫的人又勾起了他对死去兄弟的怀念。
  我扭头看了何涛一眼,说:“要不,过去陪小乐坐会儿?”
  何涛说:“我早发现他了,一开始没过去,是怕打扰他怀念他兄弟……行,你说去就去。这不你都说了,咱们都是沙子嘛,聚在一起才能成形成堆……”
  许小乐裹着厚厚的棉大衣,缩着脖子,蹲在营房后面的空地上,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团球。我们走过去,陪他一起蹲着,谁都没说话,都只是缩了缩脖子。
  许小乐突然开了腔,低声说:“那伙人不是来捞卤虫的,我敢打赌,他们是奔着藏羚羊来的,就是现在藏羚羊还没过来,也还没有集群,所以他们一直在等,顺手捞点儿卤虫。”
  何涛没吭声,我小声问:“藏羚羊什么时候过来?”
  许小乐说:“大概6月份,会从我们这一带经过,到北面的太阳湖或是卓乃湖一些湖畔产崽,那个时候,就会有许多盗猎者出现。你不会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像是突然间出现的,然后,你就能在各个地方听到响起的枪声,啪,啪啪啪……还有,嗒嗒嗒嗒嗒嗒嗒……白天也有,晚上也有……”
  许小乐说着叹了口气,把头又缩回大衣领子里,眼睛左右环视了一下,像是周围的黑夜中隐藏着无数凶险的危机,随时都会要了我们的命。
  陪许小乐蹲了一个晚上,灌了一肚子风,第二天早上起床,就觉得后脑勺嗡嗡地痛,我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夜晚的寒风吹的,休息一两天,最多喝口热汤就没事儿了。
  我们最后一次审问那三个自称是捞卤虫的家伙,他们依然是死不松口,也不肯如实交代,我问周青该怎么办。周青说:“咱们得节省资源,不可能把他们送到格尔木去,那得浪费很多的汽油,我准备把他们送到最近的保护站,再由他们来处理。”
  我急忙插口说:“我去吧!”
  周青想了一下,说:“也好,顺便你也熟悉一下这附近的情况,就安排马帅和你一块儿去,有他在,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选择可可西里,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需要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我非常感激大黑,她给我已经丧失了信心的躯壳里注入了生命的意义和信仰。(注:大黑的故事请参见本人拙著《藏獒笔记》。)
  车子在凹凸不平的旷野中颠簸着,盗猎者那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被挂在我们那辆BJ2021吉普的屁股后面,我看押着三个捞卤虫的家伙,远处的地平线随着车身的晃动在我的视线中上下起伏。
  马帅不大爱说话,但喜欢思考,整天整天地思考,我不知道他都在思考些什么,但却知道每一次遇到事情的时候,他都能及时冷静下来并作出最客观实际的判断。我吸了吸鼻子,今天的阳光有点儿冷,马帅开着车,忽然问我:“感冒了?”
  没人发现我感冒,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现在马帅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点儿感冒的症状,就“嗯”了一声,带着一股微微的鼻音。
  后座上捞卤虫的一个人就说:“在可可西里,生病了得赶快治,我们有个人,去年就是因为感冒死掉了。”
  我以为那三个人是为了发泄对我们遣送他们的不满,故意说话恐吓我,就根本没放在心上。我知道感冒得赶紧治,拖久了会成重感冒或者更严重,但始终不相信,我还这么年轻,倒霉的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
  车子颠得很不舒服,三个捞卤虫的人却说:“你们的车真好,开到现在也没坏,我们来的时候,一路上车都坏了八次。”和被看押的人聊天套近乎是不对的,特别是在这种不见人烟的地方,很难说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我不想惹出更多的麻烦来,就让他们闭嘴。
  马帅告诉我,开始的时候,我们的车也经常坏,因为要省钱,汽油质量不好。有一次从格尔木回来的时候,直接在加油站给车加了油,回来路上车子就一直坏,因为加油站的老板要赚钱,在油里掺了沙子和水,车子的化油器被堵了不知多少次,每堵一次,就要用嘴去吸,连周青都吸过油管。
  马帅很难得主动和人说话,我问他:“到最近的保护站还有多远?”
  马帅没直接回答我有多远,照眼前的情况,只算路程是不对的,还要算路况。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是上午,就说:“天黑能到,我们得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半路上三个捞卤虫的人说尿急,要停车撒尿。我同意,但马帅不同意,非让他们憋着。马帅来这儿时间久,经验比我丰富。三个捞卤虫的人便用拳头砸着车门,说:“再不停车,就要尿在车上了。”
  马帅还是没停,继续往前开,我只好举起手中的枪回头吓唬他们,说:“别乱动!”
  其中一个人说:“真的憋不住了,再不停车,就要尿裤子了!”
  车身猛地颠了一下,车子从一个土坑里跳了过去,马帅冷冰冰地说:“没喝水,哪来那么多尿?”
  三个人都不敢再吭声,车子又继续开了两个小时,到了中午,马帅才停了车,放三个人下车小便。三个人本来还东张西望的,一见我操着枪也跟下了车,就没敢再做出多大动静。
  可能三个人也真是被尿憋急了,很快地尿完。上车后马帅借着发动车子时的轰响声,说:“肖兵,你得清楚自己来这儿是干吗的,有时候就得心狠点儿,不然就像小乐的兄弟……”
  车身晃动了一下,我没说话,但脑子里却在想马帅刚才说的话,马帅的狠辣与周青的仁善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可惜的是,领导者是周青,我不知道如果让马帅成为“暴风”的领导者,“暴风”的将来又会怎样。我想着这些,拿出食物—几块面饼和一瓶水,分给后面的三个人,又问马帅:“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我来开车?”
  马帅摇摇头,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并且不时地从倒后镜里瞟一眼后座上的三个人。虽然马帅平时话少,但我却喜欢和他一起合作,因为脾性相投,在很多事情的处理方法上我们基本上一致,不同的是,我现在对于自己非法持枪还存在着某种疑虑,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军人了,不能随意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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