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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他的眼神越过我,朝我身后他那几个手下扫了眼,说:“没事,我那儿有医生。”他正要招呼他手下,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在征求我的许可。我赶忙说:“我扶你上车。”
  趁他不备我偷偷摸了摸腰后的那支枪,因为我手中的枪只剩下一发子弹了。
  洪林半躺在车后座由他手下帮他处理大腿的枪伤,我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他看了眼走过来站在车外的刘亚男和程建邦,苦笑着摇摇头,说:“天意,你在迪哥身边的时候,迪哥干什么都顺,从你离开那天就开始死的死、伤的伤,这次面还没见到,又死了几个。”
  听了这话我明白了,这次又是周亚迪。我说:“不是我离开他,是他要杀我。”
  洪林咬着牙忍着痛呻吟了一下,说:“记得当时我跟你说,别记恨他,他有他的苦衷。”
  我别过脸看了眼刘亚男,说:“他的苦衷就是杀我以及和我有关的人吗?”
  洪林看了眼刘亚男叹了口气,没有吭声,见我一直盯着他被烧残的脸看,说:“捡了条命就不错……现在就是找女人贵了点儿,哈哈哈……哎哟,轻点儿。”
  洪林包扎完伤口,穿好衣服,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眼程建邦说:“你朋友?”
  “不,是兄弟。”我正要给他介绍,他突然伸手一摆,说:“不想认识那么多人,我现在什么都不问,只是接活儿,干活儿。”
  我说:“那你这次怎么交代?”
  “有什么交代的?我就说……”说到这儿洪林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看着我说,“你不想让迪哥知道你还活着?”
  我看了看他,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我想回去。”我刚说完,程建邦上前一步说:“秦川,那个周亚迪想杀你,你还回去干什么?”
  我看了眼程建邦,知道他是在做戏,于是假装犹豫了一下,说:“咱们在国内成天东躲西藏,没有一个小时是安生的,我受够了。”
  洪林说:“你想回去再跟迪哥?”
  我摇摇头说:“我想自己干,我们兄弟这两年弄了些钱,也认识了一些人。”我明显看到洪林眼里一亮,他想对我说什么,显然又不知从何说起,着急地支支吾吾了一下,拍着我的肩膀说:“用得着我,说一声,跟你一起干点儿事,我踏实,就是死也踏实。”
  我看出了洪林这两年过得并不好,以周亚迪的性格不会因为他放走了我还会对他委以重任。就像他刚才所说,什么也不问,只是接活儿,干活儿。我想不是他不想问,而是问也白问,与其被骗,不如索性不问。而以我现在的情形,硬要回到周亚迪身边未免太过勉强,他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信任我。所以与其跟着他,不如与他成为合作关系,而我最大的资本就是刘亚男,或者说,是赌注。我看了眼刘亚男,她面无表情地双手抱在胸前,叼着一支烟默默地望着窑洞顶的天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说:“洪林,你是迪哥的人。我要干的话是要跟他合作,怎么能找你帮忙?那样不合道义。”
  洪林冷笑了一下,说:“道义?”说罢低着头哧哧地笑了两下。他的反应给了我几分自信,我偷偷看了程建邦一眼,他向我投来赞许的一瞥,然后扭头看刘亚男。
  刘亚男将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丢,说:“既然你是秦川的朋友,回去转告周亚迪,这笔账我很快去找他算清楚。”看了眼刚才被打爆了轮胎的车,又说,“你现在用不着那么多车了,我开走一辆,后会有期。”
  刘亚男跳上了洪林开来的一辆越野车,调转车头,按了几下喇叭。
  我拍拍洪林的肩膀,正准备走,却被洪林拽住:“有笔吗?我给你留个电话。”
  “不用,你说我记得住。”
  洪林左右看看,凑到我耳边说了一串号码。我点点头说:“记住了。”
  刘亚男一声不吭,将车开得飞快,颠簸的路面加上越野车硬朗的悬挂,颠得我和程建邦在车厢内东倒西歪,觉得全身的骨节都颠松了。我见她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减速或者停车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咱这是去哪儿?”
  刘亚男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说:“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我还得补个妆。”
  我忍住脾气扭头看程建邦,希望他能把我心中的不满说出来,至少应该问问今天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程建邦眼里满是欣赏的神色,呆呆地看着刘亚男。
  刘亚男又补了一句:“就算是聊天也得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吧。”
  我挖苦道:“用不用再给你来杯咖啡?”
  “嗯!”刘亚男一点头说,“那当然,意大利浓咖啡,一会儿到地方你帮我点。”
  我正要发作,程建邦拽了拽我的衣袖,示意我冷静。我想这个时候除了冷静也没别的办法。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微微一震,我摸出来一看是徐卫东的密码信息,示意我做好准备,晚上安顿好立刻向他汇报情况。我拿给程建邦看,他摸摸下巴的胡茬儿说:“他怎么知道我们今晚会安顿好?”他说这话时故意看了眼刘亚男,因为是她告诉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息的。
  刘亚男扭过脸似是很无奈地看了我们一眼,说:“看我干吗?有你手里那个玩意儿,不管你到哪里上面都知道,连着走了这么久,地图上一画就能猜出我们要去哪儿。”
  “去哪儿?”我问道。
  “延安。”程建邦淡淡地说。
  4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延安市区。刘亚男轻车熟路地把车开进了市中心的一间酒店。我们开了两间房,各自返回房间休整。突然从人迹罕至的黄土高原走进这满是文明气息的酒店房间,多少有些畏首畏尾。
  程建邦大大咧咧地脱光衣服钻进卫生间,哗哗地洗起澡来。我给自己泡了杯茶,端着坐在窗口,眺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地平线,恍如置身于梦中一般。我有点儿怀疑之前与洪林的偶遇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个梦。我也说不清自己希望那是现实,还是梦境。
  洪林那一半正常一半残缺的脸就像是我对金三角的记忆。想要去怀念,记忆中却总有锋利的刀刃刺出;想要去忘记,却总有些人无法淡忘。那是一种这世上最美好与最丑陋的事物混在一起的感觉,丢不开也握不住,在你的思绪里萦绕,永无止境。
  突然间,我想起自己今天无形中拟订的那个计划。是的,我要借助刘亚男的资源去金三角与周亚迪合作。而且洪林明确表达了愿意与我站在一起的愿望,这是多么宏伟的一个计划。可是,然后呢?难道转行去做毒枭?做金三角最大的毒枭,然后一把火将那个地方烧成灰烬?想到这儿我笑了,苦笑,就像头天夜里喝醉酒说了一通大话,等到第二天酒醒后回忆起那些大话后有些不安和局促。
  抽了几根烟,听卫生间里没了动静,走过去推开门,见程建邦四仰八叉地躺在浴缸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正想叫他,就听有人轻轻地叩门。
  刘亚男站在门外,递给我两个袋子,说:“换上吧,红色袋子是你的,蓝色是建邦的,一会儿咖啡厅见。”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拎着袋子愣了一下,打开一看竟然全是崭新的衣服。我看了眼程建邦丢在床上那些早已落满尘土的脏衣服,心说这个女人倒真是心细。我关好门,将衣服丢在床上,叫醒在浴缸中酣睡的程建邦。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裹着浴巾光着脚走了出来,就手将蓝色的袋子打开说:“蓝色是我的。”
  我说:“你不是睡着了吗?”
  “难道你睡觉耳朵也会跟着睡着吗?”他这一句把我问住了。这些年来,何止是耳朵,手指头好像都是随时醒着的。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对我摆摆手说:“赶紧洗澡,她不是约咱去咖啡厅吗?你还不赶紧跟她商量你的宏图大业?”
  我一时不知他说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取笑我,愣了一下,钻进了卫生间。
  洗完澡穿衣服时我才发现,刘亚男给我们准备的衣服非常全,全到连内衣裤袜子都包括在内,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尺码正合适。程建邦瞄了我一眼,继续得意地吹着口哨在衣柜的镜子面前整理着发型。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笑了下说:“那女人厉害吧,看一眼就知道咱的斤两,一会儿你还是好好听听她的意见。”
  我说:“我怎么有种被偷窥的感觉。”
  他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一皱眉,扭了扭肩膀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儿别扭。”
  我们来到酒店咖啡厅门口,我习惯性地站在门外四下看了看,侧过身子将整个出口都落入自己的视线内,程建邦试探着用迎宾的身体挡住自己,朝里探了探头,又往里走了几步,大概是看到了刘亚男,随即扭头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我观察了下整个咖啡厅,人并不多,也没人特别在意我们。刘亚男换了一身衣服,坐在一个角度相对安全的位子上,垂着眼皮,轻轻地搅动着面前那杯咖啡。我和程建邦坐在她的对面,各自点了杯饮料,等饮料上来服务员刚一离开,她就问道:“你有多少钱?认识多少人?”
  我知道,她一定是因为之前我和洪林说的那番关于要去金三角的话,才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想此时也没必要再有什么隐瞒,硬着头皮说:“钱,没有;人,也就认识你。”
  刘亚男头都没抬,继续搅她那杯咖啡。我有些不耐烦,说:“你有什么话直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够了,干吧。”
  程建邦正在喝饮料,听到这儿,一口呛住,捂着嘴咳嗽起来。
  我无心理会程建邦,本来我已做好准备,大不了被他们挖苦我一番,因为这事肯定得费点儿周折。谁知道她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这反而让我不知何去何从。我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她抬起眼皮说:“说说吧,你的计划。”
  我想了想,心一横,说:“事情太突然,我的决定也很草率,除了今天和洪林说的那些,具体计划我还没有想。”
  刘亚男看着我微微一笑,说:“那就现在想。”
  我抓抓头说:“我不知道我所掌握的情况有没有过时,我发现那边分为好几个势力,彼此能够缔结在一起的唯一因素就是利益,我们有钱,又有网络,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合作,只是现在我不知道……你的情况。”
  “我?”刘亚男说,“你没见他们都想杀我?”
  刘亚男补充了些细节,原来在路上救走她的枪手,是她养着给她卖命的一帮职业打手。洪林能追到那里去,说明这帮人已经被金三角的人买通了,能让这帮人不计后果地出卖她的行踪,可想而知花的钱是多大的数目。
  我想了想说:“他们费这么大劲儿想杀的,一定是能够给他们造成威胁的人,说明他们怕你。如果他们怕的势力站在他们一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刘亚男端起咖啡轻轻地啜了一口,问程建邦:“你觉得呢?”
  程建邦看看我,说:“我能有什么看法?我跟班。”
  “不,这次你是主角,他跟班。”刘亚男用下巴指了指我。
  “我是主角?”程建邦瞪着眼睛问道。
  “嗯。”刘亚男点点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说,“坐这儿来,现在开始咱俩是一对,秦川是你的兄弟。”说着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程建邦疑惑了,看看我,又看看刘亚男,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睛突然一亮,说:“我明白了。”
  我心领神会地一笑,举起饮料杯,程建邦和刘亚男举起各自的杯子,三个杯子在空中一碰。正在这时,就见一个人影一晃,一屁股坐到了刘亚男的旁边,丝毫不顾及我们的诧异,对站在那儿的程建邦说:“不用起立,坐吧。”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徐卫东。
  他的突然出现,连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刘亚男都惊呆了。她和我们一样张着嘴巴看着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竖着衣领的徐卫东,忘记了嘴上还叼着一支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
  “你、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我没来,我不在这儿。”徐卫东扭头对赶来点单的服务员说,“什么都不要,谢谢。”看着那服务员走开后,他瞪着我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想了想,鼓起勇气说:“知道。”
  我正想向他汇报我的计划,却被他用眼神打断。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目光从怀疑,到信任,再到些许鼓励,足足看了我一分钟,然后说:“你知道就好,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扭头又打量着刘亚男,摸出打火机,将火苗凑到刘亚男面前帮她点燃烟,说:“你果然一回来就是大手笔,又是爆炸又是枪战。”顿了顿,似是想再说点儿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冲她点点头。
  徐卫东站了起来,目光缓缓地掠过我们三人,看了眼桌上的三个杯子,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没来过这里,你们也没在这儿见过我。”徐卫东收起笑容说。等我们都点头后,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停下,转过身子又说,“对了,我也什么都没和你们说过……嗯,活着回来,这句除外。”
  那句“活着回来”犹如一记重锤,重重地落在我的肩头,最后砸在我的心坎上。我看着他的身影匆匆地闪出了咖啡厅,心头百感交集,一时喉头有些哽咽。
  刘亚男和程建邦的眼神从徐卫东离开的方向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他们似是在等待着我的决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原来关于命令,无声的远比掷地有声的更加有力。我深知今天在这间西北偏远小城的咖啡厅,必将是我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一旦走出去将没有回头路。
  徐卫东的意外到来,更让我明白事态有多严重。上级极有可能不会承认我们的行动,甚至不会承认我们的身份,任务一旦失败,别说没有荣誉和物质奖励,我们就是将命丢在某个山谷或是某片潮闷的丛林中,任由尸体腐烂,化成一堆白骨,连个烈士都追认不了。而徐卫东也将被我们拖累,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我突然理解了徐卫东曾经说过的话:他的责任是在两难时作出决定,而我的责任是执行命令。
  目前为止我们还有退路,只要我放弃那近乎疯狂的想法,跟程建邦若无其事地带着刘亚男回去复命就好。但我确信,那样的话,从今往后我将踏上洪林现在的路,简单地接活儿,干活儿。
  不,宁志死不瞑目,我怎能就此退缩。
  沉思良久,我缓缓举起面前那杯饮料,悬在桌中央的半空中,不等我说什么,另外两只杯子几乎同时碰了我的杯,清脆的声音穿过了咖啡厅里稍显浑浊的空气,亦如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我内心的每一个灰暗的角落。
  我们三人将杯中的饮料、咖啡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老徐以前就这样吗?”程建邦问刘亚男。
  刘亚男说:“谁?”
  程建邦愣了一下,低头笑笑,起身绕过桌子坐到刘亚男身边,一手揽着刘亚男的肩膀说:“没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只在乎咱俩的以后。”
  刘亚男就势往程建邦肩头一靠,甜蜜一笑。我无心看他们做戏,说:“咱们是不是详尽一下计划?”
  “好啊。”程建邦说,“开始吧,详尽吧。”
  我说:“你他妈能正经点儿吗?先让你女人说。”
  刘亚男坐正身子,一本正经地说:“你问吧。”
  她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从哪里问起,想了想说:“你有多少钱?你认识多少人?”
  她问:“你想要多少?”
  这时我发现我和她远不是一个量级的,根本无法平等地对话。我们之间似乎除了来自一个部门外,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除了无论如何都要去金三角。我眼前一亮,换了个口气说:“我一定要去那里,是因为我的一个兄弟还在那里不曾瞑目,你呢?”
  听到这儿,她垂下眼皮,顿了顿说:“那里我有些事要处理。”
  她把这事说得如此轻巧,就好像要去金三角办理些日常的小事,而且是在一个对我而言如此重要的节点时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不由得有些烦躁。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说:“你可能觉得我没资格坐在这里和你讨论什么行动计划,也可能你早有你的打算,如果是这种态度,我觉得根本没有合作的必要。”我瞥了眼程建邦说,“大家各玩各的吧。”我整了整衣服大步走出咖啡厅,回了房间。
  或许我需要从洪林那里打开切口重返金三角,退一万步,我只需回到那里把宁志带回来就好,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危机已不是我现在能计划到的。我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洪林告诉我的那个号码,竟然觉得轻松。既然上级不会承认我的这次行动,那么我肩头也不会背负什么使命,只是单纯地带宁志回来就好,至于在那里搞什么破坏,都算是赚的。
  5
  程建邦回到房间时,我已经做好了独自前往金三角的心理准备。我正想埋怨他为什么敞着门时,见刘亚男双手抱在胸前的,倚在门框上。沉默了几秒,见他俩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我迈步朝外走。
  刘亚男站直拦住我的去路,用脚将门关住,连着往前走了几步,生生把我逼退了几步,然后斜着眼问我:“你想干什么?”不等我回答又问,“你能干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正想反问她几句,她又说:“别拿以前那点儿事在这儿显摆,凭你赤手空拳就想去金三角和大毒枭谈合作?”她说到这儿哧哧地笑着又往前走,我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压力以她的眼睛为中心,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生生逼着我退到窗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她说:“上级那么信任你,你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猛地站了起来,想夺回刚才失去的主动,谁知她眼都不眨一下,就站在距离我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与我对视,我再次被她的气场打败,只好摸出根烟点上,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他们早已经开始玩可卡因了,你以为还像过去一样苦哈哈地种罂粟吗?”刘亚男朝后退了一步,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说,“你开始说想去只是想把宁志带回来,我以为你是开玩笑,我真没想到你这么个大男人居然打算干这么幼稚的事……你闭嘴,坐那儿听我说,你有的是机会反驳我。”
  我悻悻地将烟点着,坐回椅子,跷起二郎腿。
  她接着说:“现在的情形,恐怕你见着周亚迪,说不上三句话就会被他干掉,你以为以周亚迪的头脑反应不过来你杀洪古的事吗?当初你能逃脱只是个侥幸。你被边防武警救起,一直送到北京,这一路那么多人经手过你,你知道都是谁吗?你知道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都在干什么吗?你以为只有咱们的人卧底到金三角,就没有金三角的人卧底到咱们这儿?你的事,随便有一点儿消息走漏,你到那儿就是个死。你还有什么不服的?”
  一向言语不多的让我上火的刘亚男,这个时候却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打得我晕头转向。等我仔细想了一遍之后,确定自己对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是一厢情愿。我有些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说:“那你呢?”
  “你这个想法到现在为止计划多久了?”刘亚男问道。
  我想了想,含糊地别过脸看着窗外说:“两天。”
  “我计划了快两年。”她淡淡地说,“从得知宁志牺牲的那一刻起开始。”
  程建邦将外套脱下,坐在床边看着我说:“我们一起生生死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发生过谁丢下谁的事,刚才你竟然丢下我们自己走了。”他的眼神中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落寞,让我开始为刚才的冲动而自责。本想解释几句,但觉得说什么都是那么无力,我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刘亚男说:“我知道你觉得我总和你们藏着掖着,换你是我你能怎样?拉着我的手,端杯热茶跟我促膝长谈吗?我的确没和你们共过事,但当我知道你们和我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时,我就没有再怀疑过你们半分,哪怕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的时候。”她用手指做了个枪的手势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猛然回想起之前洪林手下揪着她的头发往枯井边拖的情景,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放倒对方,她却没有动手,不由得觉得越发惭愧。
  她接着说:“因为我知道,我的战友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打死,也只有你们动手,才能让对方觉得你们是我的手下,也证明了你们在我这里的价值,就算传回周亚迪的耳朵里,你秦川现在也是我的人,我信任你。既然要回去,就要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证明我们是一伙的,他们可能会怀疑你,但目前为止绝对不会怀疑我。”
  我呆呆地看着她,忘记了手中的香烟早已燃尽。回过神来,将烟头丢到烟缸,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对不起。”惭愧之余,突然意识到,徐卫东之所以敢把我放去金三角,并不是因为信赖我,而是因为有刘亚男。
  刘亚男说:“刚才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了,我只希望大家记得刚才在咖啡厅里,我们碰过杯,如果之前我们三人之间还有什么隔阂或者嫌隙,在那之后,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明天我们出发去找一个人,这个人有最新的可卡因配方,只要有了那个配方,我们用不着多少钱,也用不着多少人就能让周亚迪敞开欢迎我们的大门。”说到这儿,她的眼里终于露出一丝光,唇角也微微地翘了起来。
  程建邦想了想说:“你别怪我多嘴,这个配方那么牛逼,你怎么确保他只给你?还有,难道我们真把配方给周亚迪?那他岂不是如虎添翼?那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刘亚男狡黠地一笑说:“目的就是让金三角的几股势力把所有身家都押到那张配方上。”刘亚男说着将拳头攥住,轻轻地往茶几上一砸。
  程建邦拍了拍手说:“懂了,让他们自相残杀。”
  刘亚男说:“自相残杀只是序幕,我要让最后的赢家死在这张配方上。”她看了看我和程建邦茫然的脸,又说,“因为这张配方加工出来的毒品,在小剂量的试验时绝无问题,一旦大规模生产堆在一起,就会发生反应全部变成工业垃圾。”
  我说:“你说的那个人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没有被人抓去?”
  刘亚男说:“因为他是我的人,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听话。不然你以为我都在忙什么?”
  我仿佛看到了金三角的毒枭们为一张假配方打得头破血流的惨象,又好像看到了最后所谓的成功者对着一仓库的垃圾时那张扭曲的脸。
  我兴奋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忍不住笑了出来,鸟瞰着窗外这座不大的城市,只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激动得眼泪差点儿流出来。我俯身紧紧握住刘亚男的手,许久,说:“谢谢你,真的。”
  刘亚男回握住我的手,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站起身说:“现在都清楚了,就好好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出发。”
  事到如此,我也不想去问明天出发的目的地是哪里了,这种感觉像是找到了家一般温暖和踏实,若不是程建邦和刘亚男在这儿,我真想仰天大笑,将心底积攒的所有阴霾统统倒出去。
  程建邦也显得很兴奋,目光落在我脸上时,突然眉头一皱,说:“你刚不是闹着要离家出走,自己一个人去金三角吗?怎么不走了?接着牛逼啊?”
  我说:“不知道当初是谁因为害怕想当缩头乌龟。”
  程建邦脸色一变,说:“你他妈别不识好歹,我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臭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目光掠过刘亚男时突然闭了嘴,自己打了自己嘴一下,低下了头。
  只见刘亚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出了房间。那情景像极了当年郑勇在徐卫东办公室外胡说八道后,徐卫东生气的样子。
  程建邦小心翼翼地看着刘亚男的背影,龇着牙,为刚才说的话后悔不迭。我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正想挖苦他两句,还没张口,他就说:“秦川,你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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