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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虽然现在只是小雨季,雨势不会太大,但没人敢在夜晚去挑战雷电交加的草原,即使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也不会挑这种时候步入空旷的荒野。唐谧艰难地将脸俯在肩膀上,企图擦去不断滴落在脸上的雨水,胳膊和小腿处的伤口被水浸得阵阵刺痛,这些都是她白天在躲避子弹时留下的伤痕。
  “再泡下去,伤口或许会发炎。”她一边曲起身体一边想。手脚被捆住,外套被剥去,寒气顺着每个毛孔侵入体内,即使拼命咬紧牙关亦不能抵御。四周黑茫茫的,荆棘状的闪电不断在头顶掠过,暴戾地抽打着远处的山峰,雷鸣声中传来了大地的脉搏和着她的心跳一起颤栗着。
  此时,前方的黑暗中却奇异地燃起了一簇火苗,橘色的焰光明明灭灭,摇曳得如同大海上的航灯,又像是位冶艳的妖女,在引诱迷途者的同时并清晰地宣告着它才是暗夜中唯一的主宰,是可以帮唐谧走出困境的指引,也是她现在的依靠,而她所要做的是无条件的屈服与顺从。
  亚瑟就站在那里,她知道的,正透过微弱的火光睥睨着自己,如同一尊冰封了的雕像。她的每个动作,表情,甚至呼吸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他不会有任何举动,直至她耗尽最后一分力气,匍匐在脚下哀声求饶时,他才会低下眼温柔地笑着:“瞧,你多狼狈,我都几乎为你心痛了。”,然后再用子弹穿透她的胸膛,就像捏死一只飞虫般轻巧。
  老辣的猎人总会耐心等待,等猎物耗尽身上最后的锐气才从容收网,但与猎人相比,亚瑟更像是个无所不能的魔鬼。至今唐谧仍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和秘密,为了隐去这段恐怖的记忆,养父在她身上花了将近十年的心血,现在却被一个相识不过半天的陌生人轻易挖出,就像邪恶的读心术一样让人惊悚。
  唐谧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她本身就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可以读懂动物的语言和它们进行沟通,但这只限于对方“说出来的东西”,而不是藏在心底的秘密。以亚瑟刚才审讯自己的方法来看,像是某种强制性催眠术。强制催眠这种手法非常霸道,与严刑逼供并没多大区别,所以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大部分国家在侦讯时都会禁用,但对于一些机密组织和军队而言,它仍然是最有效的秘密武器。
  他到底是什么人?神秘莫测的商人?笑容温柔的狙击手?还是心狠手辣的催眠师?或许都是但不全是,就像透过麦管去窥伺豹子,能看到每个细节的花纹却永远猜测不到它的整体。
  忍受着寒冷和疲惫的折磨,唐谧努力地睁大眼睛,心里也越发肯定,就算乖乖地说出记忆卡的隐藏地点,这个可怕的男人也不会放过自己。何况,现在的她并非毫无胜算,因为苦等多时的“救兵”终于来了。听着那渐行渐进的低鸣声,她稍稍松了口气,心底发出无声的喟叹:“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艾玛。”
  雨停了,云层散开,天地间渐渐分出朦胧的边线,而一头白狮出现了,站在那晦暗不明的天光下,向着他们缓缓靠近,就像初雪凝成的刀锋一点点割开浓稠的黑暗,万物则在刀锋下颤抖着发出畏惧的声音。
  看到这头白色母狮时,亚瑟并不感到很惊奇。夜晚本就是动物觅食的良机,这附近生活着不少大型野兽,平时,它们畏惧帐篷内的灯光不敢随意靠近,但如果离开了光线的保护圈,它们就会化身为最凶猛的杀手,伺机开展攻击。他比较好奇的是那蜷缩在草丛中的人会有怎样的反应,如果雨夜下的草原不能令她屈服,那么锐利的兽牙是否撕裂她那颗骄傲的心?只要一想到她会尖叫,哭泣然后竭斯底里地在他怀中软化时,他的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蠢动着于心头绽出一蓬蓬妖艳的花,直至迷离了双眼。刚才在帐篷里,她对着自己莞尔一笑,灿烂得恍若琉璃,明明是那么地脆弱,却偏要折出尖锐的锋芒,无所畏惧藐视着一切,包括他那颗躲藏在黑暗中的灵魂,美丽得让人想狠狠地摧毁。
  在审讯逼供的艺术里,相对于肉体的折磨,亚瑟更热衷于对思想和意志力的肢解。虽然有很多同行会沉迷在被审对象血肉模糊,哀叫连连的暴力美学中,但他认为那是懦弱和无能的表现,他喜欢干净而彻底的毁灭方式,就像最高等级的吸血鬼,进食时绝对不会让猎物溅出半滴血液。
  “看来我真是个冷血的魔鬼。”他吐出一口烟雾,唇角勾起自嘲道。不过,吃这行饭的人又有谁不是魔鬼呢?
  白狮仍然在接近,宽厚的脚掌无声地踏过低矮的草丛,除了雨水的滴答声,一切皆如死寂。初露的月色像纤细的画笔,有力地勾勒出那紧致而流畅的躯体,银色的皮毛上沾染着水珠,随着舒缓的动作挥出一层晶莹的光晕,然而就在水珠被甩出的那刻,力量沿着运动的轨迹迸发了出来。
  它停在了唐谧身前,浅玉色的眼睛扫过她,沉着中带着凌厉,却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射向了不远处的亚瑟。上颌肌肉向后拉开,森然的虎牙在夜色中闪着白光,整个身体往后缩起,做出进攻的姿态。第一时间锁定最强大的对手,是所有动物的本能,狮子当然也不例外。
  亚瑟凝视着对面的狮子,手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腰侧的枪上。然而白狮并没有朝他扑来,只是对着他吼了几声,然后低下头不停地嗅着旁边的唐谧,像是在吓退强劲的对手后,才开始细心考查“食物”的新鲜程度。
  看到这幕,亚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扔下手中的雨伞并迅速地拉开枪支的保险栓,瞄准了那头巨大的猫科动物。他应该马上开枪的,可是却犹豫了,甚至有一丁点的害怕。犹豫是因为等待,等待那倔强的女人向自己呼救,而害怕……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不想看见她死亡的画面。一开始便是这样,如果真的要杀她,早在第一颗子弹发出的时候就结束了所有事情,但是他没有。是因为她的魅力抑或是心底仅存的那点良知,他不清楚,唯独清楚的是有些东西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在亚瑟准备扣下扳机之时,那头白狮停止了动作,然后慢慢地后退,转身,再度没入了丛林当中,雪白的身影晃动了几下后便消失了。就像密云间飘忽的月光,当你刚想看清那静谧的姿影,却早已被阴霾遮挡,就连它是否真的存在过也不是那么肯定。
  一直静卧在草地上的唐谧突然发出尖叫,凄厉的声音徘徊在崩溃的边缘,显然,她被吓坏了。亚瑟收起枪,快步地走了上去。俯下身体,只见她满脸泪痕,漆亮的眼里除了泪光就只有他的身影,仿佛他是她唯一的救赎。
  “岩石……卡片藏在岩石里,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她低低地喊。
  “我听到了,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亚瑟柔声安抚道。扶起她单薄的身体,几乎没用什么力量,就像捞起一片离枝的叶子。湿漉漉的黑发缠绕着他的手臂,缱绻而柔顺,她光洁的额头依偎着他的胸膛,不停地低泣。这种细腻的触感让他觉得她似乎已经属于自己,但好像又不是,迷惑之间,他有了片刻的走神。
  当细小的刺痛从脉门处传来,纷繁的思绪才骤然清醒,亚瑟不禁失声低笑,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吧?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古老的方法仍然是最有效的必杀技,譬如女色。所以绝不能轻视你的敌人,哪怕她看起来是多么地弱小。”,亚瑟拔下插入肌肉里的发夹,忽然间记起在军校时教官曾经说过的一番话。阵阵的麻痹自伤口处蔓延至四肢,但他仍然在瞬间扼住了唐谧的咽喉。五指紧扣,暗暗用力,比爱多了一分凶狠,比恨又多了一分缠绵。
  “如果我是你,被马赛人的毒药刺中,就不会乱动。激烈的动作只会让血液循环得更快,毒素也蔓延得更快。本来你有一个小时活命,可是现在只剩下45分钟了。”唐谧仰着脸,微笑着,一如之前的骄傲,眼底的碎光投射到他的脸上,在黑夜中刺痛了他的眼睛。
  “45分钟已经足够杀了你!”他厉声道,手指却在慢慢地滑落,肩膀无力地垂下。毒素已经发作了,马赛人的秘药是由黑曼巴蛇的毒牙与沙漠中的仙人掌汁液混合而成,一滴便能杀死数名健壮的大汉,那是连死神也畏惧的武器。
  唐谧拨开了他的手,绳结从她腕间滑下,跌落在地上,破碎得如同烂布,让人不禁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利器才能对结实的登山绳造成如此毁灭性的破坏?她活动一下手腕,抽出了他腰间的枪,抵着他的太阳穴问:“被枪指住的感觉怎么样?亚瑟先生。”
  “你会用吗?要不我教教你?”他死死地盯着她玫瑰色的唇片,像是要在上面灼出几个洞,但脸上却透露出愉悦的表情。
  “要试试看吗?”她温柔地俯下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耳朵,手指利落地拉下保险栓,清脆的机构声响起宛如快门被按下的那刻。
  亚瑟侧过脸,唇角碰到唐谧冰冷的唇片,他故意在上面咬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看着她的眼内绽出一丝冷光。
  “如果我是你,我会要一辆车子穿过前面的丛林,那里有条通向城镇的公路,也是唯一的出路。但前提是你不能打开GPS导航,这样会让我的人迅速地找到你。,”他耐心地教导着,语气缓慢而清晰,似乎马赛人的秘药对他根本毫无影响。
  细密的脚步声响起,草丛里出现不安的晃动,就像无数啃噬着桑叶的蚕在向他们逼近。亚瑟对着唐谧笑了起来,眼里再度露出那种诚挚的友善:“我的人已经来了,希望你有足够的力量来劫持我并对抗他们。”
  唐谧把枪口压紧了他的皮肤,突然有股想扣下扳机的冲动。她很不喜欢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明明是残酷的侵略,却偏偏要用最温和的眼神来传达,正如有人一边用刀子割开你的喉咙,一边告诉你生命是多么地美好。 她冷笑着推开了他,站起来慢慢地往后退,同时盯着他的脸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选择闭嘴。因为我的‘人’也来了。”
  像是与她的话音配合似的,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比雷鸣更轰动的声音由远至近。亚瑟的第一反应是火山喷发了,当看到那道黑色的洪流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涌过来时,他对着草丛里不断靠近的同伴暴喝道:“散开,朝两边跑,是野牛群!”
  锋利的犄角划开茫茫夜色,将近一吨的力量都凝聚在那闪着幽光的角尖上,以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向前方拼命俯冲。野牛们狂奔着,因为强悍的敌人正紧追在它们身后,稍有迟疑便会被撕得粉碎。但在逃亡的同时,它们也化作草原上最可怕的装甲军队,将任何阻挡前进的障碍物踏得粉碎,哪怕是真正的装甲车。
  数十头野牛被几只母狮围追截堵,逼得毫无退路,只能撒开蹄没命地朝这边奔来。那几只母狮速度不紧不慢,配合得相当默契,在保持凌厉攻势的同时,也确保猎物会沿着预定路线冲向目标--亚瑟他们的帐篷。
  混乱中,亚瑟被赶来的同伴拉到一边,堪堪地避过了野牛的冲击,与此同时,一头白狮从他们身边掠过,矫健的四肢和光洁的皮毛美丽得如同幻影。亚瑟睁大眼睛,怒视着那道白色的影子,白狮回头与他对望,浅色的兽瞳在月光下平静如水,清晰地映出他扭曲的容颜,但瞬间过后,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挑衅,不是敌视更不是藐视,只是单纯的平静,是拥有绝对力量的一种表现,就像冰冷的湖面一样,你以为自己占据了它的波心,其实离去时,那里什么都没有。这样强大的眼神亚瑟曾经在几个人身上见过,不过在一头动物身上,倒是第一次。
  “唐谧”亚瑟微笑着点点头,这两个字像是嘴中的橄榄,必须细细地允吸,啃噬,再慢慢地吞下肚子,任由苦涩遍布整个口腔后才能品味到一丝甘甜。
  野牛群很快就散去,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微甜的花香伴着微风在草原上飘荡着,红翅黑鹂发出第一声轻啼,狐獴从地洞里探出头张望,犀牛打着响鼻……仿佛昨晚的暴雨和狂乱不过是大地做了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消散了。
  一线暗光从天际透出,正是欲曙未明之时,黑色渐渐褪去化作透明的灰,半点金黄在那片朦胧的灰纱后若隐若现,挣扎着却无法一下穿透,昨晚的雨云太厚,阻隔了光线的力量,明与暗之间的较量从未像此刻那么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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