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第一章

 

  出差归来后,夏小橘忙于写总结、报账、处理堆积的报表,很多事情忘记了,包括大土提议的聚会,忙碌之中找着快递公司,把出差带回来的礼物一一投递出去。
  但那个墨绿色的铁皮烟盒,始终放在夏小橘的口袋里。
  周末大土找她去打麻将,电话里嚷着:“前两天你就放我们鸽子,作为补偿,三缺一,你快点来。”
  夏小橘龇牙咧嘴:“陷害我不是?明知道我就在红白机上打过麻将。我去了,就是义务捐款呢。”
  大土“咳”了一声,说:“大家就是玩个乐子,好多老朋友你也很久没有看到了吧?”
  “是啊,”夏小橘想起高中运动会一起打牌,“那麻烦你给我做个上岗培训吧。”
  大土也笑:“没问题,速成班。”
  牌局设在阿木哥家里,他是大土寝室的老大,在城北新买了房子,和阿木嫂你侬我侬地做好了午饭款待一群白眼狼。白眼狼们东倒西歪地在沙发上地毯上喝酒撒欢儿,夏小橘还算收敛,因为一上午只有她赢牌,此时不能得意忘形。拜金的小男人们有些闷闷不乐,冲着大土喊:“你不是说今天三吃一,怎么变成了一吃三!你还总点炮!”
  木屋,阿木哥的屋子,在二十二层,视野相当开阔。好风好水,远山含碧,夏小橘被狼嚎吵得不行,更被一双双臭脚熏得不行,拎着一罐啤酒站在阳台上。阿木嫂捧着果盘,笑眯眯递过来。小橘向来不和她客气,拎了一串“玫瑰香”,仰着头送到嘴里。阿木嫂说:“小橘,你和大土什么时候结婚啊?”
  “今年结婚不吉利,寡妇年。”大土懒洋洋地笑。
  夏小橘险些被一粒圆溜溜的葡萄噎死,冲过去踢了他一脚:“阿土仔,搞什么鬼?”大土很无辜地望着她,老金出来打圆场,说,“我要主持公道了,你们两个也都老大不小了,给你们介绍对象,谁都不要,说你们是一对儿,还都生气。”
  大土摆手,说:“我不喜欢这个女人的。”
  夏小橘长舒一口气,他摆明了立场,自己还好做一些。然而老金、阿木哥、水水的眼神都不大正常,看她真的像看白眼狼。
  多亏手机及时响起,陌生的号码,固定电话。
  接起来,人声嘈杂。其中混了林柚特有的声线,风情万种。她说:“橘子,我回来啦!”
  夏小橘笑:“Damn it!终于舍得从NND新西兰回来了?”
  全屋大骇。
  老金摇头:“此女粗鄙,土兄好自为之。”
  大土斜眼看她,一脸笑意。
  夏小橘匆忙漱口,胡乱补妆,心情紧张得像要去约会。大土也不起身送她,只说:“身上有零钱打车么?”夏小橘点头,用力拍他肩膀,顺便擦干净湿漉漉的手。
  跑跑颠颠,身上叮叮当当地响,她才记起,本来今天是要去邮局的。那只要送给程朗的马口铁烟盒,还一直犹豫着,没有寄出。
  叮当叮当,他知道林柚回来了么?
  叮当叮当,他还爱她么?
  叮当叮当,他们还有可能在一起么?
  天光水色流云飞舞的回忆层层绽开。林柚高盘的发髻有乌色檀木的光泽,净瓷一般光泽无瑕的脸庞,她下巴微扬,脊背挺直,纤纤素手轻搭在把杆上。晚春夕阳映出少女苗条纤秀的剪影,一直流淌到夏小橘脚下。黄骏站在她身边,啧啧赞叹:“夏小橘,真是物以类聚,你的姐妹都是美女。”
  “少来,想溜须去别处,我才不吃这套。若是你借机揩油,”夏小橘拽过他的胳膊,“哼哼,以后就别想在道上混了。小心掰折你的指头!”
  “揩油,那也要拿程朗开刀啊!”黄骏笑着,拉过程朗的手指,塞到夏小橘的手心,“掰吧!”
  程朗手指修长,指甲总是平整干净。而粗糙的拇指肚,指根打球磨出的茧子,是怎样摩挲过她的脸颊,夏小橘多年后想起来,依旧浑身轻颤。
  从阿木哥家打车去机场用了半个小时,夏小橘打了个盹,眼前依稀晃着林柚的红衣白裤。
  进了大厅,远远就望见林柚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并着双膝,纤长的小腿左右支着,牛仔裤脚卷上一大截。她正在听MP3,耳机线纠缠在头后,于是微微颔首,手指在颈后拨弄着长线,倦然慵懒,漫不经心中带了丝优雅的风情。
  夏小橘走近,林柚抬眼,疲惫的神色里绽出灿烂的笑容来。“橘子!”她大喊一声, “想死我了!”展开双臂扑过来,把拉杆箱甩在一旁。
  “美女,不要这么用力。”夏小橘咳嗽两声,“再说,就算你是天仙,在飞机上沤了一晚上,气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林柚狠狠抱了她一下,松手怒目而视:“这就嫌弃我了?哎哟哟,气得我胃抽筋。”她捂着肚子,“快,需要一些食物帮忙胃壁舒展一下。”
  “就知道吃,吃,吃!”夏小橘伸手在她肚皮上拍了一把,“看你这儿都有肉了,亏你当初还是学过芭蕾的。”
  “哈,落伍了不是?”林柚咯咯地笑,眨眨眼,“你去黄金海岸看看,现在哪儿还流行凹进去的索马里肚子?圆润的小腹曲线才是比基尼魅力看点!”
  夏小橘抱住柱子做呕吐状。
  一路上林柚挎着她,语言恶毒:“橘子,你肩上肉乎乎的,枕着很舒服,可惜太窄了。哎,如果你是个帅哥多好。可怜我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现在只能将就将就了。”
  夏小橘怒目相向。
  林柚马上嘻嘻笑着抚她头发:“好橘子,你知道,我心里最爱你的。”
  夏小橘伸舌歪头:“让我死了吧。就算我不自杀,你那票追求者也会挥刀砍了我。”
  “呵,他们?”林柚哼了一声,“我回国两个月,他们肯定就把我忘到爪哇国了。”
  “嗯,不对吧。从新西兰看过来,中国似乎比爪哇还远些。”
  “你又装正经。”林柚妩媚一笑,旋即轻叹,“你也知道,这些狼无非想找个漂亮姑娘陪在身边,有几个情深似海对你念念不忘的?”
  “有人念念不忘你也不要人家的啊。”夏小橘小声嘀咕。
  林柚竟然听到,她侧头看机场大巴外流光溢彩的都市霓虹,面颊光洁圆润一如当年:“他不恼恨我就谢天谢地了。”稍停片刻,她又问道,“听说,他现在在广东吧?”
  “啊,是啊,我也是听说,在一个县城挂职,谁知道呢,居然转行去学经济。”夏小橘尽量躲在窗框的影子里,“听说回来做完博士论文就能提升,他总出差,四处飘来荡去的。我这两年和他都没什么联系。”
  “哦,那算了。”林柚耸耸肩。
  他一直没有新女朋友的。这句话在夏小橘舌尖打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程朗的女朋友”,是林柚曾经的身份,始终无人代替。
  高中组的八百米和跳高比赛都安排在下午。在检录处,夏小橘遇见被自己泼了一身油水的领舞女生,她换上运动衫和及膝跑裤,也站在八百米的队伍里,听到“第一组第三道,7405号,林柚”时,举起手来清脆地答:“到!”
  夏小橘拍拍她的肩膀:“刚才真是太对不起了。如果我能跑第三,奖品就送给你。”
  林柚歪头看她:“第三?”
  “是啊,奖品是一块力士香皂。”
  “真的没关系。”林柚笑着摆手,“那么难看的领操服,我也没打算再穿。”她一边说话一边做着热身,向下弯腰,轻巧地将脸颊贴在小腿上。
  夏小橘咋舌,她也弯腰,手掌勉强贴在地上。“你可真厉害。”
  “我从小学舞蹈,跑步纯粹是体育老师赶鸭子上架,不像你们这么专业。”
  “我也就是重在参与里面的那个参与。对了,我叫夏小橘,橘子的橘。”
  “林柚,柚子的柚。”
  两个女生互看一眼,一齐笑出声来。
  “我们还是同一个门类的呢。”
  “是啊,你加油跑呀!”
  “你也是。”
  林柚被同校的队友叫走,夏小橘继续压腿,一低头,口袋里的随身听掉出来。陆湜祎看到,走过来问:“你打算带着这个跑?”
  “是啊。否则跑到最后,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不听歌一定迈不动步。”
  “没见过比赛还听歌的,多影响速度。”陆湜祎数落了她两句,又用专业眼光质疑她的热身姿势,“多活动一下踝关节和髋关节,你在这儿一个劲儿压腿,练跳舞呢?”
  夏小橘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和已经达到国家二级运动员标准的陆湜祎争辩技术问题,只是在心里多叫了两声“大土、大土、阿土仔”。她瞅瞅观众席,还要绕过栅栏:“现在送回去也来不及,要不然你跑完之后过来帮我拿一下?”
  “要我帮你拿东西?我怎么那么爱你?!”陆湜祎瞥了她一眼,向起跑点走过去,“一会儿再说。”
  果然,为了节约时间,男子最后一组跑出去大半圈,女子第一组就出发了,夏小橘只好握着随身听,一路听着李克勤的《红日》,“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顺理成章地跑到了八强之外。
  “没有香皂给你了。”她对林柚说。
  “没事儿。要不,你教我怎么弄头发吧。看我跑完,都成疯子了。”
  “好啊好啊,等我回去拿梳子,盘了一天肯定全是弯儿,一散开就成狮子啦。”
  “你坐在什么位置,我先回去喝口水,一会儿去找你吧。”
  夏小橘回身指了指:“那面蓝旗下面。”
  陆湜祎和程朗在她前面回到队伍里,都是第三名,一人拿着一块香皂。“我拿东西换你的香皂好不好?”夏小橘问程朗,“刚才我把菜汤洒别人身上了。”
  “拿这个换么?”程朗看看她手中的随身听,笑着说,“可以呀。”
  “那换一天,明天再换回来。”
  “嚯,Panasonic新款。分量够重啊,看来我要妥善保管。”程朗接过随身听,假装手中一沉,“我去后面听歌睡觉,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叫我。”他把香皂扔给夏小橘,“送你了。”
  黄骏问:“你把菜汤洒谁身上了?这么惦记,是个帅哥吧?”
  是个美女。夏小橘看一眼乐陶,把这句话吞到肚子里。她屈着腿,佯装看比赛,方方正正的香皂盒抵在心口和两膝之间。他此刻在身后不远处,枕着书包,在听哪一首?《夕阳醉了》,《一生何求》,还是《漫步人生路》?程朗听过的磁带,成了夏小橘最爱的专辑;他用过的耳机,后来已经有一侧听不到声音,仍然被珍藏在抽屉里。
  快乐的记忆,只有一半属于我。
  黄骏就是狼眼,夏小橘尚未发现在看台下招手的林柚,他便大喊:“美女!”
  “都看不清脸。”邱乐陶探头,哧了一声。
  “长腿美女才是上品。”
  夏小橘赶忙冲下去,抓着林柚坐在远离黄骏的地方,庆幸他瘸了一只脚,不会缠上来问东问西,否则真是愧对乐陶。
  眼看一日就要结束,夏小橘打开盘好的头发,两只麻花辫缠了一天,弯弯曲曲地翘着,像一只刚长犄角的小羚羊。
  “想起一首歌。”林柚说。
  “是不是,你那美丽的麻花辫……”夏小橘唱着歌,在台阶上蹦蹦跳跳。两个人笑着聊了一会儿天,吃了林柚带来的果脯面包,又一同蹲在地上看蚂蚁把碎屑搬回家。
  直到有人轻轻扯了扯夏小橘的辫梢:“老郭走了,我也闪了,随身听还你,磁带能借我多听两天么?”
  “啊,你听吧,那个香皂,我现在可没法还你。”夏小橘决定回家路上再买一块,偷梁换柱。
  “你不是要送人么?”程朗说。
  “你还真去要了一块香皂啊。”林柚笑,“你太可爱了。”
  于是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犹自带着胸口温暖的气息,从夏小橘口袋里递到林柚手上。林柚笑着摇了摇,对程朗说谢谢。
  平淡无奇的初次见面,无意抛下的种子。在它抽枝拔叶,开出繁盛的花之前,你看不见它怎样萌芽扎根。你以为,没有任何事情会发生。
  转眼快要到期末考试,夏小橘在走廊里遇见程朗,鼓足勇气问他借化学笔记:“听说,这次是你们老师出题呢。”
  “我记得比较乱。”程朗说,“要不帮你借本女生的?”
  “那太麻烦你了,我就想看一下大概的重点。”
  “里面肯定不少错儿。”程朗从书包里掏出本子,“不会误人子弟吧。”
  “我明天还给你,来得及么?”
  “来得及,我复习一般不看笔记。”
  “哦?”
  “做题典啊,那本砖头一样厚的。”他指指自己的书包,“你掂掂,里面这些要是都做完了,还用看笔记么?”
  夏小橘没有勇气,只是伸手接了本子。
  再普通不过的大笔记本,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化学”,下面是他的名字,写了无数次,笔画清劲,间架开阔。翻开来,是漂亮的行书。字如其人,夏小橘极其随意,楷书还可见人,写快了就统统是自创的连笔,完全没有行云流水的流畅感。此时看到程朗的签名,爱不释手。她把白纸蒙在笔记本上,反复描摹着程朗的名字。第二天展示给邱乐陶,她不禁大叫:“哇,你这个花痴,写别人名字比写自己的名字还好看。”
  夏小橘洋洋得意,掏出程朗的笔记本晃了晃。
  邱乐陶笑:“看来,你们已经很熟了呀。”
  “我可没这么觉得,这么多天,就说了这一次话。”
  “运动会时,我觉得他对你印象很好呢。你怎么一下子就泄气了?”
  “此一时,彼一时。”夏小橘叹气,没有了冠冕堂皇混在一起的理由,觉得多说一句话,都师出无名。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