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3节 第三章

 

 
  “不过你开始的时候真是神勇呢!”程朗笑,“我还奇怪你后来怎么就扑倒了,而且特别直,和军队训练似的。”又转身问林柚,“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陆湜祎从口袋里翻出一只护踝,夏小橘接过来,转身递给林柚:“是啊,你不是也扭到脚了么?”其实有点小心眼,生怕程朗继续嘘寒问暖。
  “哦,那你怎么办?”林柚问。
  “不是还有一只么?”夏小橘回头,“大土,把另一只给我!”
  陆湜祎白她:“大方的老好人,另一只在黄骏脚上,要不要让他脱给你?!”
  “算了,鞋那么臭。”她吐吐舌头,一步步挪到场边。郭老师也赶过来安慰两句,拍着她的肩膀慷慨激昂:“没想到啊,你的集体荣誉感这么强,可惜明年就高三了,要不然以你的潜力,还有斗志,绝对是个好苗子,好好锻炼一下绝对能为校争光啊……”
  夏小橘在场地中央的草坪仰面躺下,抬头看着悠悠云天,心情居然格外的宁静。
  她终于看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么坚强乐观和大度。放声大笑并不能掩盖泪水,自己也并不能毫无怨言地轻易放手,而所谓的和一段暗恋告别,更加是自欺欺人的一句谎言。如果真的需要痛一次,如果伤害是躲避不开的,那么是否应该不做鸵鸟,而是勇敢面对?
  “你真是个小孩子啊,这么有冲劲儿!”林柚抱膝坐在她身边,侧头微笑着。
  “不要说得这么老气横秋嘛,咱们一般大啊。”
  “你总是一副特别无忧无虑的样子,顶多就是为比赛输掉这样的事情哭一下,多简单。”林柚叹气,“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样子呢,乐观,活得真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我没有那么好,我也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啊。”夏小橘擦去眼泪,“小心哪天发现我是个大骗子哟。”
  “你?大概要修炼几百年吧。”
  “其实,我反而很羡慕你呢。你是那种不仅漂亮,而且很……很好的女孩子。”夏小橘摆手,“啊呀,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接近的女生,很有魅力。”
  “你才是呢,和你在一起就会笑声不断。”
  “这真的是我么?我们不要互相夸了,再说下去就虚伪了。”
  两个女生一起笑起来。
  “我真舍不得你呢。不过,这学期结束之后,”林柚拔着脚边的青草,顿了顿,“我就要转学了。”
  “啊?转到哪儿,我们学校么?”
  “那就好啦!”林柚把草茎绕在指头上,“我要去北京。我妈原来是北京下乡的,按照政策,子女可以返城……”
  “我们这儿是乡下么?”夏小橘插话。
  “虽然我是有艺术加分,但是在北京更容易考大学,我妈不想我高三太累。”
  “你想去么?”
  “不知道,其实我本来不大在乎去陌生的环境,但现在真的要走,还是有些舍不得呢。”林柚抬起头,“我,还是要走的吧。北京经常有音乐会。”她缓缓颔首,低垂的眼帘挡不住眸中流转的光彩。
  “或许,可以遇到我想见到的那个人。”
  夏小橘张大嘴巴,觉得人生真是一场环形跑道上的角逐。
  袁安城是林柚的青梅竹马,在夏小橘心中,他俨然是上帝派来拯救世人的天使。
  “……他比我大两岁,我妈妈是他的小学班主任,他妈妈曾经教过我芭蕾。我小时候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因为我妈总拿他做榜样来教育我。”林柚轻快地笑,将童年往事娓娓道来。
  袁安城生于文艺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师从省歌舞剧院国家一级钢琴演奏家,十一岁时已在全国钢琴九级考试中取得优秀成绩,包揽市里形形色色少儿钢琴比赛的桂冠,举手投足间带着同龄孩子无法企及的优雅从容。
  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异。
  林柚说,他母亲是自己至今见过最美的女人,年近不惑仍有少女般曼妙的身材。一位旅居日本的华裔商人对她倾慕已久,而袁安城的父亲因为性格孤傲,在乐团中颇不得志,两相权衡之下,她抛夫弃子去了东瀛。
  袁安城的父亲备受打击一蹶不振,家中日日灶冷茶凉,林柚的妈妈眼见袁安城日复一日地灰头土脸下去,心里颇不好受,借口要帮他补习功课,接袁安城到家里小住。这一住,就是一年,直到他小学毕业。
  和袁安城同一屋檐下的豆蔻岁月,是林柚一生难忘的明媚回忆。
  “他爸爸那时候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家里都找不到几件像样的干净衣服,所以他来我家的那天,穿的是登台比赛用的演出服,白衬衫,西裤皮鞋。放学后我妈带我俩回家,偏偏下雨了,我穿着新买的雨披和雨靴,哪里水多就去哪里踩,跑来跑去,在他的鞋面和裤脚溅了好多泥点……”林柚咯咯地笑起来,“没想到吧,我小时候也挺淘气呢。”
  林柚喜欢看袁安城练琴。他修长整洁的手指在黑白色琴键间翻飞,流水一样的旋律倾泻下来。
  “我总奇怪,为什么让我手忙脚乱的曲目他统统游刃有余?我甚至怀疑他有不止十个手指头。有一次我考试没考好,回到家里躲在厨房生闷气……”
  “为什么要躲到厨房里?”夏小橘问。
  “因为卧室变成他的专属琴房了呀。他来拿水喝,看到我就说,给你弹个曲子吧,然后就去弹《致爱丽丝》。”
  “那不是洒水车之歌么?”
  “对啊,我也这么说,每天大街上都能听到。他说,那就换一个,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
  “好长的名字啊!”
  “就是《月光》,那篇课文你学过吧?盲女的。去年夏天,他去音乐学院之前来我家辞行,吃了晚饭后又弹过一次。那天的月色特别好,我就静静地站在琴边,问他,去大学后认识好多新同学,会不会把我这个小妹忘了。他抬头说,怎么会,我还记得你有一件鹅黄的雨衣,还有一双红雨鞋,在我身上溅了好多泥点……”
  夏小橘没听过《月光》,但林柚抱着膝,一脸神往。最初的爱慕,或许就来自他坐在琴前随意扬手,旋律就开出一朵花儿似的潇洒自如。
  似乎重回那一夜,一抹银辉自窗口流泻而入,一漾一漾的三连音散开来,徐缓的慢板氤氲着淡蓝色的雾气。纤丽的少女倚着琴,望着少年平和忘我的神色。窗台上白色的茉莉花吐蕊含香,摇曳的树影抚过他俊秀的脸庞。
  她和他说起多年前,忽然下雨的盛夏傍晚。雨幕中撑起五色的花伞,而那些运气不好的行人大呼小叫四散飞奔。纷沓的脚步过后,平日喧嚣的车站冷清下来。路边一株灌木肆无忌惮探出一茎花枝,烈日下委靡了一下午的花瓣因为雨水的润泽而晶莹饱满起来,沉甸甸坠在枝头。一个鹅黄色的小小身影从公车上跳下来,倏然闯入灰蒙蒙的天地间。八九岁的小女孩儿,簇新的红色雨靴踩碎一地涟漪,惊落片片白色花瓣。男孩子穿得像个小绅士,蹙眉看自己鞋裤上的泥点,心中却没有半点责怪。
  当林柚到了十三四岁的懵懂年纪,心底已经认定自己喜欢的人是袁安城,并且坚定地认为,她和他这样的青梅竹马,有着不需言明的默契。
  “你刚刚,说他现在在哪里?”夏小橘问。
  “西安呀。”
  “够远的。”
  “是啊,距离北京相对近些,而且他们学校也会有巡回演出。前些天还去了杭州,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去北京吧。”
  “会不会吃了很多面条和羊肉泡馍,胖得你都认不出来了?”
  “我倒希望他胖些,长一张大圆脸,变得憨厚老实些……”
  “免得被别的女生看上,是不是?”
  林柚笑了笑,然后郑重地点头:“是啊。”
  夏小橘被她真诚的面孔打动,只觉得自己心中藏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愧对林柚的坦白和直接。“我其实,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呢,本来嘛……”她想着如何开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林柚被同学叫走了,留下夏小橘一人,索性仰面躺倒,看一朵云来了,被风吹散,连绵地涌到天边,层叠繁复,似海浪奔腾。新生的草叶扎在后腰上,痒痒的,她扯了一根,含在唇畔,吹不成程朗那样的曲调,只蹦出几个尖锐的音符。
  不知道谁得了一条毛巾,程朗拿着走过来,盖在她脸上,说:“擦干净吧,花脸猫。”
  夏小橘便在毛巾下继续吹着草叶,阳光透过来,是暖暖的橙黄色。陆湜祎路过,放下一瓶水,在她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离开时还在她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你挺尸呢?如果不想起来,就安息吧,阿门。”
  邱乐陶走过来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夏小橘不想停下来,忽然之间,似乎世界改变了,不是更美好或更灰暗,而是,更加复杂和真实了。
  膝盖蹭伤后渗出一些细微的血珠,结的痂用不了几天就脱落了,但是留下几条深色的痕迹,像不小心被素描的炭棒画了两笔。大概是跌倒时摩擦地面的力量太大,有沙土嵌到表皮里。夏小橘并不在意,妈妈却忍不住责怪她没有及时清理:“你个丫头不知道疼吧?一到外面就只知道疯闹,我看你就算腿摔掉了,都能乐呵呵捡起来继续去玩!”
  “那说明我乐天!”
  “乐天?我是希望你别太娇气。不过你都这么大了,也不能每天跟个假小子似的,腿这个样子,看你夏天怎么穿裙子!”
  穿裙子又怎样,留长了头发又怎样?谁又在乎我是个男生,还是女生呢?夏小橘怅然叹息,歪倒在床上。
  “也不用担心,过两个伏天就好了。”
  是真的,还是妈妈的安慰话?她轻轻摩挲着膝盖上粗糙的伤痕,运动场那片暗红的跑道却仿佛依然贴在胸口,带着阳光暴晒后灼人的热气。
  如果,所有的伤痕都可以在两个伏天后痊愈,那就好了。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