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2节 第二章

 

 
  在庆余堂的大梁上挂着一块扁,上书“有仪可象”,来自一个人心皆有所敬畏的年代。我问舒大叔最喜欢展览里的哪张照片,他说冰山的照片都很美。我问他那些黑白的矿工照片如何,他说:“太苦了,像解放前的照片。”舒大叔自己的日子是从90年代开始变得不那么苦的。从那时起村里的人都开始外出打工。舒大叔不曾远走他乡,只在邻村或是县城打点小工。自己虽有三四亩地,但因为肥料农药成本高,农产品价格又低,辛苦半年收入远比不上打工来的多,所以耕种的越来越少。今年5月的一天,他正在邻村打工,接到电话听说母亲去世了。他急忙赶回家,和兄弟商量要给母亲办一个隆重的葬礼。却发现村里找不到足够的人,抬棺的只能找到四个,丧乐乐队也找不齐乐师,懂做法事的人也找不到,只得一切从简。他谈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很悲伤。
  一天午饭后,我和汤丽莉一起溜达到屏山村里地势最高的三姑庙。庙的外观红墙黑瓦,不失拙朴,正门里却堵着一尊每个金灿灿的毛孔里都的焕发着财神爷气质的佛像。偏门进去,左边有一位俗家打扮的中年男人抚着《周易》为游客算命。而庙的深处有三尊小小的仙姑像。一位驻庙女导游要求我为她当翻译,要把三姑庙的故事讲给汤丽莉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听——可惜那传说我当场就忘了。庙中有一个浅池颇有仙气,有几只不小的乌龟在水中沉浮,躲闪着一个女童不断掷向它们的石块。出门时,导游狐疑地问我:“美国人穿的衣服怎么跟我们穿的一样?她们在美国也这么穿?”我一时诧异,抬眼看看这庙内外的游客,穿着的确与汤丽莉身上的开衫牛仔裤运动鞋并无二至,以至于导游女士对此类中国制造的衣着司空见惯,竟把洋装当汉服,反对洋人的衣着产生了一种异域想象。而她每天讲述仙姑的故事,却不曾琢磨为何如今大家穿的都与庙中三位仙姑的塑像不一样。
  在村中时常有一种断裂感。每日大量到屏山村写生的艺术学生,他们三五成群,散落在村中,坐在小凳上,带着耳机,面朝八方,他们到底在画布上描画着什么?他们制造的垃圾随处可见,洗笔水倒在水渠里,颜料随手抹在石阶上。这些城里的孩子像一些捕蝶者,来到这小村中,欲将其灵气采撷成画布上的几张作业,全然不在意是否在这过程中碰伤了花花草草,甚至对他们奉命捕捉的蝴蝶也并没有多少兴趣。他们的画都体现着标准的中国传统乡村的风貌,画面里没有垃圾、游客和他们自己,也看不出是什么季节和天气,作画时是晨是昏,画家心情如何,更遑论传统文化介于精华和废墟之间的败落的现实。他们对传统也许有种画纸上的尊重,在现实中却缺乏感应任何相关的感性信息的能力,与消失中的传统由始至终保持一种隔绝关系。
  我们在碧山村的猪栏二吧遇到家住西递村的司机潘敏。小潘今年虚岁22,精瘦、留着小平头,穿一件很潮的紧身棕色皮夹克,说话的时候会调动到脸部每块肌肉,并配合各种肢体语言,不说话的时候也至少在抖动某条腿,给他根金箍棒就是个孙悟空,非常喜感。那天我们约好让他早上把我们从碧山送到屏山,晚上再接回来。早上送到的时候,他不肯收钱,说晚上一起给。晚上回来,不等我们下车,他就拎着我们装设备的箱子冲到猪栏二吧门前把门铃一口气按十次,然后拎着箱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楼。等我和汤丽莉气喘吁吁地赶到,说声“谢谢”,他就触电一般闪到两米以外,满脸痛苦地摆手叫道:“不——谢!客气啥——呀!”于是我们就开始每天都叫他的车。
  小潘的车里常放着每分钟130拍以上的电子舞曲,开在颠簸的乡间小路上,躲避着不时闪现的鸡鸭鹅犬、村民和其它车辆,小潘从不吝啬以每分钟130拍以上的速度按喇叭。也许是因为常年为猪栏酒吧的住客开车,他看惯了来这里寻求这样那样体验的人,对于我们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都不关心。我们几次邀请他到光裕堂来看看展览,但他总是急匆匆地要赶去别的什么地方。而他对家乡那种羞怯的自豪感,只在不经意时流露一点。
  在黟县的最后一天,我们觉得还是应该去宏村和西递这两个风景如明信片的龙头旅游村看一看。宏村的停车场上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豪华大巴。在售票处,我们看到一个外地旅游团在集合。导游代领着貌似是都是一个公司同事的三四十号团员,挥舞着小旗,兴高采烈地喊口号:
  — “我们要什么?”
  — “钱!钱!钱!”
  — “要钱干什么?”
  — “花!花!花!”
  — “花光了怎么办?”
  — “抢!抢!抢!”
  我不确定这些城市游客是否像红卫兵忠实于毛主席语录一样忠实于他们所喊的口号,但是我们却决定省下这一程的门票钱,调头去小潘家所在的西递村。我们买了门票进入西递,脚下的小巷里铺着机器切割的青石板。它们精确完美的直线令古色古香的建筑群显得格外脆弱。而四处是叫卖茶叶、玉器、文房四宝的店铺、高音喇叭里的导游解说、和小姐抛绣球之类的表演。我们走了两条巷子就去参观小潘的家。2002年,小潘的父母在老宅的对面盖了新房子,开成一个农家乐。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在家照料客栈。小潘初中毕业后就到合肥当厨师学徒,后来又到太平县打工。几个月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回到家里。后来他跟人学会了开车,半年前刚刚升级成现在开的面包车。老宅上着锁,他为我们开了门,我进去参观了一下。房屋结构完好,但已因久无人住而蒙上一层颓败之气,几个房间都堆积着杂物,雕梁画栋权当仓库。院子里的植物却懵懂不知,依然挺秀。花窗、青苔、石坛、红果子,两三处墙角的景致颇为怡人。小潘一边锁上老宅的门,一边说不喜欢住在里面,既阴暗又潮湿。
  1999年西递村被联合国教课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村民每年可以从门票收入中分得一部分收入,而村子则交给旅游公司统一管理。按照小潘的话来说,“西递比以前漂亮了,但还是上海更漂亮”。“我最——喜欢上海了,也想去北京看看。” 他毫不犹豫、不加掩饰地向往大城市。去年的丰年庆期间,小潘忙着接载游客,并没有参加任何活动。今年由于丰年庆被取消了,游客不多,反而得以参加一些小型活动。他尤其喜欢五条人和Abby的音乐会,也感觉欧宁和左靖的团队是在为当地人“做好事”,但是总的来说这些和他的生活关系不大。小潘虽然人在农村,但他的家族从他父母那代起就已经脱离了农耕传统,他和母亲都从事着为城市人口提供服务的第三产业。他满心期待着代表着进步的城市化浪潮,一心神往的是上海那些摩天大楼。对于旧宅院中那些景致,他就像林祥生和钟永丰歌中所唱,“看不见,看不见”。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