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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不管怎样,”奥古斯塔斯对我说,“跟他说说话总没坏处。如果你有什么从女性角度出发的名言警句,不妨劝劝他。”
  “老实说,我觉得他的反应或许挺正常的。”我说。这时一个敌人从一辆烧焦的皮卡残骸后面探出头来,艾萨克毫不迟疑地一通扫射,把他干掉了。
  奥古斯塔斯眼睛盯着屏幕点点头,说:“痛苦要求被感受到。”这是《无比美妙的痛苦》中的一句话。“你肯定我们背后没人吗?”他问艾萨克。没过多久,曳光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哦,该死,艾萨克,”奥古斯塔斯说,“我不想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批评你,可你让我们被包围了,现在恐怖分子和学校之间什么阻隔也没有了。”艾萨克的游戏角色跳起来,朝着炮火的方向,在狭窄的小巷里沿之字形跑去。
  “你们可以过桥,然后再包抄回来。”我说。这么聪明的战术是从《黎明的代价》里学来的。
  奥古斯塔斯叹了口气。“可惜,那座桥已经被叛军控制了,拜我这位心碎的同伴所赐,他制定的战略很成问题。”
  “我?”艾萨克喘着粗气说,“我?明明是你建议我们躲进那个见鬼的发电站去的!”
  格斯的眼睛离开屏幕一秒钟,露出他那歪嘴角的笑容看了艾萨克一眼。“我就知道你能开口,老兄。”他说,“现在,我们去救几个虚拟的小学生吧!”
  他们俩沿着小巷并肩跑去,时而射击,时而躲藏,最后他们到了一座只有一间平房的校舍。他们蹲伏在马路对面的一堵墙后面,瞅准时机,把敌人一个一个撂倒。
  “他们为什么想进学校去?”我问。
  “要抓小孩当人质。”奥古斯塔斯答道。他砰砰地敲着游戏手柄上的按键,肩膀耸起,胳膊紧绷,血管清晰可见。艾萨克身体向屏幕方向前倾,游戏手柄在他细长的手指间舞蹈。“来啊来啊来啊。”奥古斯塔斯说。恐怖分子一波波涌上来,他俩则将其悉数干掉,射击精准度惊人,当然他们也必须如此,因为一旦失手,敌人就会对学校开火。
  “手榴弹!手榴弹!”奥古斯塔斯嚷道。我看到什么东西在屏幕上画出一道弧线,弹起来飞到学校的门口,然后又滚到门边。
  艾萨克沮丧地扔下手柄:“那伙杂种抓不到人质就会直接把他们杀了,然后栽赃说是我们干的。”
  “掩护我!”奥古斯塔斯说着,从墙后面跳出来,往学校冲去。艾萨克抓起手柄开火,枪林弹雨落在奥古斯塔斯周围,他挨了一枪、两枪,但仍往前冲。随后奥古斯塔斯大喊一声:“麦克斯•梅翰是杀不死的!”随着最后一阵疾风骤雨的组合键,他的身体扑到手榴弹上,手榴弹在他身下爆炸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像喷泉一样炸开,屏幕瞬间红透。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说道:“任务失败。”但奥古斯塔斯似乎不这么看,他望着屏幕上的残迹微笑,抽出一根烟,胡乱塞到齿间。“至少救了孩子。”他说。
  “暂时的。”我指出。
  “所有的救赎都是暂时的。”奥古斯塔斯尖锐地反击,“我给他们争取了一分钟。也许正是那一分钟能给他们争取一个小时,那一小时又能给他们争取到一年。没人能给他们争取到永久,海蓁•格蕾丝,但我牺牲了性命给他们争取了一分钟。这不能说是徒劳。”
  “哇噢,好啦,”我说,“我们只是在讨论一堆像素。”
  他耸耸肩,好像相信这游戏真的可能是真事。艾萨克又痛哭起来,奥古斯塔斯扭过头去看他。“再来一次,下士?”
  艾萨克摇摇头。他倾斜身子绕过奥古斯塔斯望着我,开启紧涩的声带吐出几个字:“她不愿意等到过后。”
  “她不想甩掉失明的家伙。”我说。他点点头,眼泪汩汩而下,不像眼泪而像无声的节拍器——稳定、没完没了。
  “她说她应付不来。”他对我说,“我马上就要失明了,应付不来的人倒是她。”
  我掂量着“应付”这个词,想到所有那些我们无能为力而最终被“应付”过去的事。“我为你难过。”我说。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两把湿漉漉的脸。艾萨克的眼睛在眼镜后面显得那么大,好像他脸上别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这两只脱离了躯体的眼睛空洞地飘浮着,盯着我——一只真眼,一只玻璃的。“我没办法接受,”他对我说,“完全没办法接受。”
  “那个,公平点看,”我说,“我的意思是,她可能的确没办法应付得来。你也没办法,但她跟你不一样:她不是非得应付不可。”
  “我今天一直在跟她说‘永远’,‘永远永远永远’,而她一直大声压过我的声音,一次也没再对我说‘永远’。就好像我已经不在了似的,你知道吗?‘永远’是个承诺!人怎么能违背承诺呢?”
  “有时候,人们在做出承诺的时候,并不懂得自己在承诺什么。”我说。
  艾萨克狠狠剜了我一眼。“没错,当然。但不管怎样都要信守承诺,那就是爱的本质。爱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恪守承诺。难道你不相信真爱吗?”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觉得,假如真爱真的存在,这倒是个相当不错的定义。
  “哦!我相信真爱,”艾萨克说,“而且我爱她。她也承诺过。她对我承诺‘永远’。”他站起来,向我走了一步,我直起身子,以为他想要一个拥抱或者什么,可随后他又一拧身子转了过去,好像突然记不起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站起来。然后,奥古斯塔斯和我都看到他脸上逐渐呈现出狰狞的怒色。
  “艾萨克。”格斯说。
  “什么?”
  “你看上去有点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一语双关,朋友,不过你眼睛里有些东西令人担心。”
  突然,艾萨克对着他的游戏椅飞起一脚,椅子朝格斯床的方向翻了个筋斗。“来吧。”奥古斯塔斯说,艾萨克追着椅子又踢了一脚。“好!”奥古斯塔斯说,“来吧,把椅子踢个屁滚尿流!”艾萨克又踢了椅子一脚,它弹起来撞到格斯的床上,然后他捞起一个枕头,对着床上面放奖杯的架子下面的那部分墙面一通乱打。
  奥古斯塔斯扭头看我,嘴上还叼着烟,露出半个微笑。“我一直在想那本书,停也停不下。”
  “我知道。不是吗?”
  “他再也没说其他的角色后来怎么样了?”
  “没。”我告诉他。艾萨克还在用枕头对墙实施谋杀。“他搬到阿姆斯特丹去了,搞得我以为也许他在写续集,讲荷兰郁金香老爹的故事,可他什么也没发表。他从来都没接受过采访,似乎也不上网。我给他写过一堆信问后来的事,可他从来不回信。所以……”我住了口,因为我发现奥古斯塔斯似乎没在听。他正眯起眼瞧着艾萨克。
  “等等。”他对我喃喃说道,走到艾萨克身边,扳住他的肩膀,“伙计,枕头打不碎。换点儿能打碎的东西。”
  艾萨克伸手从床上方的架子上拿了一座奖杯,举在头顶,好像在等待许可。“好,”奥古斯塔斯说,“好!”奖杯落到地板上被摔得四分五裂,塑料的篮球运动员的胳膊飞了起来,还抓着球。艾萨克往奖杯上重重地踏了几脚。“摔得好!”奥古斯塔斯嚷道,“再来!”
  然后他望着我。“我一直在想怎么告诉父亲我其实有点儿讨厌篮球,现在看来我们找到办法了。”奖杯一个接一个应声落地,艾萨克跳起来踩踏着、嘶吼着,而奥古斯塔斯和我站在几英尺开外,见证这疯狂的场面。塑料篮球运动员可怜的残肢遍洒在地毯上:这里是挡开了球的一截断手,那里,跳起投篮的两条腿孤零零的,已身腿异处。艾萨克一直疯狂地进攻奖杯,双脚在上面又跳又踩,长声尖叫,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最后倒在尖锐锋利的奖杯碎片上。
  奥古斯塔斯朝他走过去,低下头:“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没。”艾萨克胸口起伏,喃喃道。
  “痛苦就是这么回事,”奥古斯塔斯说,然后向我这边瞟了一眼,“它要求被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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