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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自序

 

  [与作品]
  我在一九九八年,兴之所至,以一个随意的笔名开始写作。从二〇〇〇年出版《告别薇安》起,至今出了十二本书,写作的生涯已行进到十五年。这些书题材纷杂,有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散文、摄影图文、采访、与音乐摄影的合作集等等。比较集中的依旧是散文和长篇小说。
  对读者来说,有些更偏爱我的小说,有些更偏爱散文,取向不一致。而我会一直把散文和小说交错着写下去,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其他形式。因小说与散文的属性完全不同。
  小说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是重大的舞台,人物轮番上场,虚拟出一个悲欢离合的世界。散文是小花园,有茶席,有一炉香,花好月圆,有一个聆听的人。小说呈现写作者的价值感和思考,有探索个体和世间之秘密的动力。散文轻巧许多,但需要真性情。
  我的散文,写得最多的,不过是自己的生活。旅行、家人、物品、阅读、情爱观、人生观、审美观……把这些文字写给自己,以此作为一种思省、记录、整理、清洗。而当它们印刷流动之后,我就忘了它们。我会继续开始写下一本书。我在生活中很少回忆往事,但若在某个时刻,有必要,则会丝毫不差地回忆起若干细节。它们是一些被打包起来的行李,搁置在某个角落。
  一些读者在他人的散文里读到自己的经验,或感受到种种印证和确认,也很正常。文字需要真实的性情,阅读一样需要真实的性情。若其中任何一方不够诚意,这种联接无法成立。所以,人们选择自己阅读的书,书也一样在选择阅读它的人。
  我的写作经验是慢慢积累和生长的,并非那些一出手就不凡的作者,所以,会更喜欢自己后期的新的作品,而对早期的一些作品产生挑剔的审视。虽然如此,早期作品里性情的痕迹压过了文字本身的技巧或表现力,无法跳过它们。它们是一路走过来的铺路石。
  之前全部作品出版过一套作品集,没有出过选集。这是第一本散文精选集,由郜元宝教授选择篇目和做评注。这个尝试很有意思。看到别人如何从他的角度,来选择这些文字。如果由我自己选,那么篇目会有何区别?自己看自己,和他人看自己,终有不同。
  [与郜元宝教授]
  认识郜元宝教授是在二〇〇一年的上海。在出版公司组织的聚会上,他恰好坐我身边。我不擅长交际,人不热闹,那晚,他是我唯一一个说过话的人。我们讨论的一本书叫《耶稣的一生》。此后我一直未曾再出席过这样的场合,也甚少参加写作和评论圈子的活动,但他与我探讨一本书的因缘却断断续续留存下来。
  至二〇〇六年,出版长篇小说《莲花》。当时《新京报》编辑想讨论这本书,便牵线我与郜元宝教授对谈。他说,“文字岂能抵达神性体验的万一?文字不必,也不配。但文字无法回避。神性感动忽然而至,文字只能不管不顾地迎上去。”此刻,好像又回到了在桌子边的第一次相识,众人喝酒喧哗,而我与他交谈着一本关于耶稣的书。
  那次对谈之后,又再没有见过面。偶尔几次,他来北京,一起吃了饭,但也不曾说过什么。
  二〇一一年我出版长篇小说《春宴》。这是我写作历程中很重要的一本书,我个人喜爱它的程度超过《莲花》。但它的写作方式任性,叙述密度大,有大量哲思,人物的行径复杂,未免让一些读者产生阅读障碍。那本小说,郜元宝教授又写了一次评论,在其中写道,“《春宴》颇考验读者的耐心和眼光。全书命意,渐次显明,非读至卷末不能明白作者用心。翻到一半便下判断,那就易生误解。”
  其间,我们交流了一些电邮。如果我对他的某个观点不甚认同,便会写邮件给他,阐述自己写作时的想法和初衷。他亦说出他的旁观之想。他曾写来一信,告知在阅读中产生的,对《春宴》某些字词和修辞的意见,供我参考。认真而细致的探讨,对文字的尊重和讲究,是老派作风。仿佛回到不复再来的旧时代。
  那个时代,文人应如此联接,沟通异同。而这个时代终究是速度过快了,发生和消失都很迅速。彼此给彼此下的结论太快。
  记得一个冬天,在北京吃饭小聚,是旧四合院的餐厅,结束时走过庭院,他深吸一口气,说,北京的冬天冷得特别。他当时搓掌露出一种对寒冷的好奇和欣喜。只有心里敏感和对万物关注的人,才会有这种当下的体会。这即是一种真性情。
  我素来游离在文坛的圈子之外,与学院派的评论家们生疏。大概是性情中某一脉相近的属性,使我与郜元宝教授之间的文字联接持续到今日,并最终一起合作了一本书。
  这次出版散文的选集,由郜元宝教授选择篇目和进行评注,是因着这延续了十多年的清净而恬淡的因缘,他给予我的对镜映照。
  [与写作]
  所谓的对镜映照,是在别人剖析和观察我们的心迹时,自己也可以得到更清晰的观照,得到成长。因为里面有流动,有印证,也会有在写作时不曾想过的新的发生。作品需要被理解,而在被故意或偏执地曲解或攻击的时候,也可以保持孤立。作品是可以被无限地解读的。作品也是始终孤轮独照的。
  世间的事物,一直都在变化。人们总是习惯随意想象和归类他人,冠上各式概念和标签,仿佛他人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人与人之间缺少安静、耐心,缺少聆听、阅读、感受、体会,缺少进入彼此心灵和思考的尝试,却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通常,一个写作者的作品,如果被大量广泛地推动,就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人,才会真正去试图了解它们说了什么。
  作品被读者以各种方式各种层面去解读,是一种孤独。被剧烈地夸赞,剧烈地攻击,也是一种孤独。跟风的人很多,对他人口唇刻毒的人很多。写作者会被当作大众娱乐对象,当作大众心目中被幻化出来的偶像。但人们所夸赞的,不过是一个幻象。所攻击的,也不过是一个幻象。
  此刻,写作者不能被自己的这个幻象冲跑了方向。他更需要知道自己处在哪里,在做什么。
  同样,读一本书,也不在于别人说了什么。听闻了它如何好,或如何不好,都抵不上自己与它亲身贴近时的感受。
  十余年写作,伴随着作品的争议一直像暴风雨一样。我的心却在这些风浪里越来越静。也由此看到自己的局限,个体的局限,思考与实践之间的局限,写作与阅读之间的局限。但局限是可以被打开,被融合的。潜入越深,越容易看到阔远的空间。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持续写出新的作品,是重要的事。
  而且作品不能只是为当下的人而写,也应该是为过去和未来的灵魂而写。
  安妮宝贝
  北京
  二〇一三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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