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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军史乡土 > 大宋文臣:兴邦还是误国 > 第 2 章 宰相须用读书人上篇
第1节 第一章

 

  被称作是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可谓宋朝的第一文臣。但那没有学历的出身和以吏道治世的方法,日益与赵氏天子所热衷的道德文章潮流格格不入。他可能至死也没能将《论语》参透。兴文与兴邦毕竟是两个概念,没有行之有效的措施,仅仅靠道德的修炼和词藻的堆砌,国家就能走向繁荣盛世吗?
  ◆别有用心的御宴
  地处八方要冲的大宋国都开封,在公元10世纪60年代发生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手握重兵的高级将领纷纷挂印告退,离开了心爱的军队;衣冠儒带的文臣被赋予了更多的实权,甚至已有不少儒生开始奔赴四方要镇,去接掌过去由军人独揽的地方行政及财务机关的印信。据悉,这件事肇端于皇上主持的一次宫廷宴会,历史学家因此称其为“杯酒释兵权”。宴会的主持人和谋划者未曾料到,他们此举正为中国历史的一个新时代拉开了序幕。
  有关政府上层的人事变动,普通百姓是逐渐才知晓的。这倒不怪他们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封建时期的政治要闻并非人人同享,如同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朝代,厚厚的宫墙将京师居民隔为两个世界。尽管身为天子近邻,普通市民却无缘得见大内的琼楼玉宇,无法测度宫中的时政气候。他们对政治的关心,只能体现在无条件的为官府纳贡服役和随时为皇宫内的主子尽忠效力上了。不过,政治弄得越诡秘,越能引起人们的好奇。通过不同渠道,高级将领相继被解职的消息得到了证实。这使大家十分诧异:军人出身的当今圣上,何以在黄袍加身的同时便结束了军人的统治?
  只有那些自皇宫逐出的退役将军对新皇帝赵匡胤的心思一清二楚。打从他们聆听了圣上酒醉时的一番肺腑之言后,就立马明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将不得不饮下自己酿制的这杯苦酒。
  出席建隆二年(961年)七月那次别有用心御宴的,几乎都是皇帝昔日谋反班子的军事骨干,有几个人还是太祖赵匡胤的拜把子兄弟。他们领导着禁军的两大系统——殿前司和侍卫亲军。一年半以前,赵匡胤依靠这支禁军和指挥这支部队的结义兄弟,一举推翻了皇宫的前主人,自己做了皇帝,手下将领也因拥戴之功,荣升新职。每当这些将领踏入皇宫大门,他们心中便充满了自豪,仿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苑是由他们亲手建造的一般。他们非常乐意时常与圣上共饮话旧,那会使皇上想起与弟兄们一道拚杀疆场的岁月,想到这些社稷功臣为本朝奠基所做的巨大贡献。
  太祖赵匡胤的确对往昔念念不忘,但眼光绝非将领们那样短浅。时时浮现在皇帝脑海中的是近一百年来军阀割据称雄的场面,正是这种时势将他造就成了英雄,他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英雄,因而必须改变时势。他邀请将领们聚饮,并不是向他们讨教良策,办法早已由忠心耿耿的谋士赵普拟好,今天所要做的,不过是告诉禁军首领,为了大宋皇帝的安全,他们必须交出手中的军队。
  当然,这种意图经过皇帝一番颇具匠心的修饰,变得十分宛转。据史官记录,太祖在酒酣之际,是这样开言的:
  朕若没有诸位鼎力相助,哪会有今天的位子。但做皇帝却不比你们当将军舒心啊!我几乎没一天能睡好觉。”
  将领们不解,深居宫苑,御驾万民,这是多么快活的事呀!怎么圣上倒忧心忡忡起来了?
  太祖这才道出问题的核心:“你们知道我整日苦恼什么吗?因为这皇位谁不想坐呀!”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道:“陛下为何说这样的话?天命已定,谁还敢有异心?”
  太祖摇头道:“我知道你们是不存异心的,可你们手下想要富贵的人能没异心吗?一旦把黄袍披在你们身上,想不干也不成了。”
  将领们这才明白了皇上失眠的症结所在,原来是对兄弟们起了疑心,这才设下圈套让他们钻。可事到临头,候补谋反者的名声谁也不敢承当,他们只好一齐流着泪请求圣上指明一条生路。
  太祖早已胸有成竹,说道:“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想要富贵,不过是多积蓄钱财,及时行乐。你们何不解去兵权,出守大藩,多买些田宅,为子孙置下永久产业,再置些歌儿舞女,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我与你们互结亲家,这样君臣之间两无猜忌,上下平安,不是也很好吗?”
  皇帝亮出了底牌,将领们将在权力和生命之间作出选择。无人选择前者,因为没有了生命,再多的权力也失去了意义。次日,禁军将领们纷纷称病告老。一幕削兵权的悲剧,竟以皆大欢喜的结局谢幕。①
  宋太祖无情夺走了结义兄弟的兵权,击碎了他们头脑中可能萌生的称帝念头。可事实上他本人绝非冷酷之辈。圣上的仁慈宽厚,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京城下了雪,太祖马上想到西征将帅难御风寒,当即脱下了自己的貂皮外袍赐赠给大将王全斌;②骁武指挥使董遵诲早年曾对落魄时投上门来的太祖出言不逊,圣上不计前嫌,仍派他出守边境要塞,并亲赐真珠盘龙衣,嘉其战功;③皇上的心怀叵测的弟弟赵光义生了病,他亲自为之灸治,赵光义无缘无故当面杀了他的爱妾,太祖也只是一笑了之。④
  促成太祖下决心与爱将分道扬镳的罪魁是赵普。这位沉默寡言的前掌书记是讲求原则的人,在他心目中,除了圣上与自己,均不十分可靠。这个结论是通过总结历史教训得出的。赵普读书不多,他的历史知识完全出自个人及祖辈的经验,出生在兵马纷争年代里的赵普,耳闻目睹皆是军阀的嚣张和藩镇的跋扈,在过去五十多年里,京师大内走马灯般的换了五朝主子,人们对武将拥兵篡位早已司空见惯,夺权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拥有兵权和野心就行了。此风始于唐末的放任自流,君弱臣强,中央没有足以同地方抗衡的实力,拥兵自重的地方军阀不服朝廷管辖,一旦羽翼丰满,还要管辖朝廷。有道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刀把子里面出政权。如此风气,天下岂能不乱?若要避免以往的厄运,别无良方,只有将一切权力收归中央。就在太祖与众弟兄为改朝换代的成功而弹冠相庆的时候,谋士赵普已经开始考虑他的政变僚友们的去向了。
  枢密直学士赵普想把傲慢的禁军头子赶出朝廷,显然其官位太卑小了,他必须说服皇上。开始时圣上反应冷淡,他不相信结义兄弟会造自己的反,干“狡兔死,走狗烹”的事,他也下不去手。皇上只罢免了前朝老将慕容延昭担任的殿前都点检一职,此职原为他本人所有,不欲轻授与人,至于爱将石守信、高怀德的职位依然如故。赵普不甘退让,继续不惮其繁地陈明利害:“臣下也不担心石守信等人会谋反,问题是这些人皆非统御之才,恐怕制伏不了手下,一旦军内出了乱子,那时他们也将身不由己啊!”⑤聪明的赵普兜出太祖的底事作为例子,暗示他:既然你能倚仗手下拥兵篡位,那么你的这帮兄弟会不会也步此后尘呢?这个推理很具说服力,皇上终于将慈厚之心暂置一旁,自导自演了这场令古今权术家叫绝的“杯酒释兵权”的悲喜剧。
  十分显然,要使众将领不生异心,仅靠一两次御宴的把戏是不够的。赵普已另有安排。
  挂职下放到地方的将军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已不再拥有老一辈节度使所拥有的一切。陆续从京城涌来的文臣瓜分了他们治下的每一项实权。负责行政事务的知州、知县不可一世,全然不把出守大藩的开国元勋放在眼里。大理寺正奚屿、监察御史王祜居然屈尊跑到太师符彦卿坐镇的大名府当县令。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纠劾和审理老国丈的什么过失吗?”以往节度使可指派亲信充当镇将,现在也因皇上一纸命令,还政于县令。朝廷更有两道诏书令节度使们伤心不已!内容是要求把每年税收所得钱帛,除必要开支外,一律装车解送京师。⑦他们很清楚这笔钱的重要,自唐“天宝之乱”以后,藩镇赖以存身,越养越肥,把朝廷弄得天威扫地,越来越瘦,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这笔打着“留州”、“留使”的幌子扣下的地方赋税。当然,即如安禄山之体胖,也吃不下这样多的营养,其用途在于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看来朝廷是深明这一底细的。赵普将收兵权与“制其粮谷”并为立国之策,可见其用心之险恶,手法之毒辣!时过不久,又有一批彪形大汉从京师派到各节镇,原来这是朝廷选派的“兵样”,凡合乎如此尺寸的地方兵卒,一律发送京师,以补禁军之缺。⑧现在节度使们真的无事可做了。一切正如皇上预言的,他们的职责仅在管好自己,颐养天年,不必再为琐碎的军政事务劳神,都交给文职人员料理好了。
  宽厚的太祖并未食言。常常有一些丰厚的赏赐送至结义兄弟的府上。皇上的三个女儿有两个嫁给了退役将军的儿子,前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石守信的次子石保吉娶了延庆公主,前殿前都指挥使王审琦的长子王承衍娶了昭庆公主,还有一个马步军都虞侯张令铎,太祖已没有多余的女儿可嫁,小女永庆公主已经许配给了宰相魏仁浦的幼子魏咸信,不过没关系,将军的女儿也可娶为皇亲嘛,在太祖撮合下,张将军的三女成了皇弟兴元尹赵光美的媳妇。至于前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就更不用操心了,一年前,这位勇将已与皇上的亲姐姐燕国长公主结为伉俪。⑨皇帝与功臣联姻,既是历朝相沿的传统,也是本朝建国之初的一段佳话。它表明君臣之间的信任和友情是多么深厚!
  赵普和他的圣上,对御宴以来的形势发展极为满意。他们欣慰地看到,源源不断的税币,正从四面八方涌入大内左藏库中;失去总指挥的侍卫亲军分裂出两个司令部,马军、步军各行其道,加上永远空缺都点检的殿前司,成了互不辖属的三衙,其权限也只剩下了日常训练及赏勤罚懒,调兵权挪到了皇城西南角的枢密院;由皇上亲自选练的禁军主力驻扎在京师附近,战斗力进一步提高,被抽走彪卒壮汉的厢军仍留在地方,更显得颓弱不堪,哪里还敢和中央军较量,就像大树那样,枝叶再多,也得攀附在粗壮的树干上。圣上又新发明一种“更戍法”,让驻城西的士兵到城东运取口粮,驻城东的士兵到城西运取口粮,目的在于劳其筋骨,不使骄惰。同时,频繁调动部队换防训练,却不指定带兵将帅,使得兵不识帅,帅不识兵,一切都在帝王掌握之中。⑩
  大概是从兵权的分离中得到启示,下一步就是对国家机构的全面改组了。然而这项工程过于浩大,直到赵匡胤谢世尚未完工,好在他的弟弟赵光义及其他继任者也热心此事。
  经过一番改造,相权被一分为三,宰相只管行政,枢密院负责军事,三司管理财政,这样就在中央形成集体领导,大主意还得由皇帝拿。台谏的地位被提高,不再隶属相府,而是平起平坐,专门站在一边挑执政者的毛病。地方官的日子也不好过,从朝廷派下来的通判不光是为了同知州、知县一道掌印,他们的职责还包括定期向皇上打小报告。(11)由于官职分离,权力分散,机构像吹气一般膨胀起来。隋唐两朝总揽朝政的三省六部二十四寺各奔东西,有的部门未换名称,却派作了别的用场,有的部门形同虚设,所司职掌早已被别的什么机构取代。(12)
  整整三百年,两宋文臣都为叠床架屋的政府伤透脑筋。他们很是纳闷,如此精明的祖宗为何要给子孙留下这样一个系了死结的大包袱?也有些富于见识的人指出,这正是开国君臣的精明之处,防患于未然,将内部颠覆的危险降到最低点。只有权力的不断分散,才能达到权力的不断集中。祖宗当年花费那样大的功夫给政府动手术,本来就不是想把这臃肿的病体救活。
  宋初制定国策的出发点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为赵氏子孙的长治久安计。但矫枉难免过正,一支兵将分离的虚弱军队,一个职责不明的低能政府,能让赵匡胤兄弟的后继者过上舒心日子吗?
  赵匡胤和赵普听不到后人的批评,也看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正陶醉于自己的绝妙设计中。他们更加确信自己是属于富有远见卓识的那一类人,其雄才伟略远非那帮持刀弄棍的将领所及。他们能从这帮兄弟中脱颖而出,自有其不凡之处。
  ◆不凡的皇帝与不凡的谋士
  按照传统的说法,圣人降世当有异兆。赵匡胤出生在洛阳夹马营的那天,满屋充溢着绮丽的红光。这当然是出自史官的臆造,而非亲眼所见。不过,宋太祖早年的活动的确带有传奇色彩。
  在史籍和小说中,做皇帝以前的赵匡胤是以侠士的形象展现在大众面前的。他身材魁梧,双目有神,骑马射箭,无不精通,除奸平霸是他的拿手好戏。有一则传播甚广的故事,讲述做皇帝以前的赵匡胤,曾从土匪手里救出一位美丽的少女,他历尽千辛万苦,杀掉无数邪恶之徒,步行千里,将少女平安送回父母身边。最感人的是故事的结尾,行侠仗义的赵匡胤毅然拒绝了少女父母的求亲要求,表示这种见义勇为的行动绝非私心杂念所驱使,而痴情少女亦以一死证明自己与义士的清白。(13)
  显然,太祖的理想并非当一名侠士,他要拯救的也不止于一名少女,而是整个国家。他幼年最喜欢做的是一种打仗的游戏,由一帮小伙伴充当僚属,而由他充当大王。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领袖欲和争斗欲越来越强烈,终于有一天,他离开了父母,独自出外寻找自己的事业。
  赵匡胤梦想依靠自己的本事打出一个天下,做一个真正的大王,这在乱世争雄的五代并非是件不可企及的事。但他还需要进一步磨炼,需要有高明老师的指点。极为庆幸的是这种机遇让他碰上了。英雄遇明主,赵匡胤投到后汉枢密使郭威的帐下,不久又结识了开封府尹柴荣,从此开始了戎马生涯。郭威和柴荣——后周的两位皇帝,教会了他如何驯服战骑、士兵和大臣,以及如何篡夺皇位。
  郭威是黄袍加身的创始人。后汉高祖去世后,朝廷不断发生大臣被害事件,经过调查,郭威了解到这是汉隐帝的昏庸和嫉妒所致,便领兵攻入首都,拥立了一个小孩当皇帝,请太后临朝听政。后来他感到由小孩和女人管理国家大事,更免不了昏庸和嫉妒,于是干脆撕下了一面黄旗披在身上,一脚踢开幼主寡后,自己当了皇帝,是为周太祖。
  周太祖的主要功夫都化在培植党羽和策划叛乱上了。他本有可能成为一代英主,无奈寿运短祚,即位仅三年就驾崩了。他的养子柴荣继承了他的事业,是为周世宗。周世宗干得很有起色。刚一上台,就一举粉碎了北汉国的入侵,并试图用守内虚外的办法根治军阀割据。他选练了一支精干的禁军屯驻京师,使在藩镇称雄的野心家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法子几乎原封不动地被赵匡胤兄弟继承下来。周世宗还着手统一事业,十分遗憾的是,周世宗的健康状况亦不甚佳,他只完成了攻取后蜀、南唐一些州县的军事行动,就病死在征伐契丹的途中。而且在死前未识出最大的野心家就在自己身边。
  赵匡胤从周太祖和周世宗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他自信兼具两位老师的优点,既有文韬又有武略。他深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要完成从将军到皇帝的过渡,他还需要一位忠诚的谋士。这时,赵普来到他的幕下。
  新任军事判官赵普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沉默寡言和固执己见。赵匡胤敏锐地觉察到在他那冷酷的外表下,隐现着一种不凡的气质,他将助成自己事业的成功。
  赵普与赵匡胤都出生在河南洛阳,祖上却都是河北人。赵普的祖先世居幽州蓟县,赵匡胤的故乡是涿州。虽说是双重同乡,两家过去并没什么交往,因为身份太不一样了。往前追溯,太祖的前四代都是做官的,高祖当过县令,曾祖做过御史中丞,祖父历任营、蓟、涿三州剌史,父亲是大将军;赵普则世袭小吏出身,仅曾祖干过一任县令,从他祖父那辈起,一直给人家当幕僚。赵普早年在长安一带做判官,后来到永兴军节度使刘祠府上当从事,如果刘祠不死的话,恐怕他无缘与后来的皇上相逢了,可时来运转,故主的一封推荐信,把他送入京师,继而又被派到了滁州(安徽滁县),在那里,他见到了刚刚在一场重要战役中大出风头的赵匡胤及其风烛残年的父亲赵弘殷。赵普把军事判官的工作暂置一边,朝夕侍奉卧病在床的赵弘殷,亲自端汤送药,博得了赵将军全家的好感。从此,他跟随赵匡胤干起了大事业。(15)他们的共同抱负是,祖辈从事的职业并不一定就是自己发展的方向,只有敢想敢干,方才不辜负自己超群的才华和智慧。
  实践证明,赵普是个善造阴谋的专家,他的阴谋一旦与赵匡胤的权势相结合,将会产生震荡历史的巨大效应。
  事有凑巧,就在不凡的赵普与不凡的赵匡胤由相识变成相知,由同乡转为同谋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使赵匡胤轻易获得了禁军的最高头衔——殿前都点检。
  殿前都点检是一个十分奇特的职务。本来,周太祖郭威在广顺二年(952年)增设殿前司时,主副统帅分别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与另一支老牌卫戍部队侍卫亲军主副统帅的名称一致,但级别稍低,这就引起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与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的权力之争。他们两人,一是郭威的女婿,一是郭威的外甥,均属皇族一脉,战功相差无几,为何张要比李低一头呢?为了平衡,后周的第二任皇帝柴荣违心地因人设事,在殿前司增加了都点检一职,使二人能平起平坐。张永德的气消了,李重进又生气了。老谋深算的李都指挥使不会直接找张点检干架,他擅长的是搞小动作。就在周世宗雄心勃勃地挥师北伐的时候,京师突然出现了“策点检作天子”的流言,有人煞有介事地手捧在供物中发现的写有这六个字的木片,跑到北伐军的营帐中面呈皇上。流言终能惑众,何况是名列十恶之首的大罪。这回周世宗也生气了,一怒之下,免去了张永德的军职,将他打发去做空名节度使。原先在张永德手下当副手的赵匡胤捡了便宜,他连续补缺,在短短两年半时间里连升二级。没过几天,周世宗猝然长逝,赵匡胤不费吹灰之力,成了后周的禁军统帅和佐命大臣。(16)他真应该为朝廷内部的争权夺势喝彩,也许正是这种无休止的争斗,使他感到后周的气数已尽,自己应该把幼年扮演大王的游戏搬到京城来试演一番了。
  毫无疑问,当赵匡胤在959年夏天为英武的周世宗送葬时,脑袋里已萌生了将这个王朝一道葬入黄土的念头。可他未露声色,掌握数万精兵的新任都点检并未马上给自己戴上皇冠,因为谋士赵普提醒他时机尚不成熟。
  设在皇城右掖门外的殿前司距皇帝的朝堂仅几步之遥,赵普却敏锐地察觉其间的障碍,这就是侍卫亲军的统帅李重进。侍卫亲军是老牌卫戍部队,人多马众,一旦轻举妄动,只能换来杀身之祸。当然问题也不难解决,尽管李曾是赵的上司的上司,资深望重,可赵点检的弟媳妇与新皇上的母亲是亲姐妹,随便递进宫里一句话,就够李都指挥使难过一辈子。大概是参考了张永德的去处,赵匡胤没有太难为李重进,只是让他到淮南做节度使。(17)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就是时间和地点了。时间定在春节,趁大家乐融融喜滋滋过年的时候动手;地点选在距京城四十里的陈桥驿,既易于屯兵,又可随时杀回首都。
  960年阴历正月初一,霹啪作响的爆竹没能把山魈惊跑,反倒把小鬼引入宫门。据镇、定二州传来的假谍报,契丹突然进犯北疆,临朝听政的太后慌忙命赵匡胤率军抵御。正月初三,这支心怀不轨的部队来到陈桥驿安营扎寨。入夜,帐外传来一片喧哗,赵光义、赵普匆匆赶到,禀告众将士带着兵器环绕于庭,恳请赵点检为民作主,出来当皇帝。赵匡胤诚惶诚恐,推辞再三,可将士们哪里答应,一件金光闪闪的黄龙锦袍已披在点检身上,大家团团拜倒,“万岁”之声响彻夜空。赵点检终于为将士们的赤诚打动。于是,进军的方向改向京师。次日,后周的文武百官被带到举行大典的崇元殿,眼睁睁看着这位禁军头子坐在御榻上,安然等待昔日同僚们的朝贺。(18)
  964年元月,功勋卓著的赵普走进京师大内西南角的政事堂,他被任命为宰相,并将在这一岗位上连续工作10年。
  ◆儒生的贡献
  自踏入政事堂的那天起,赵普就隐隐感到一种不安。新任宰相担心的不再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他们多已被打发回乡养老去了,而是与自己共事的满腹经纶的文臣,而武夫出身的皇上,似乎完全被那批摇唇鼓舌的儒生迷惑住了。
  随着武将解去,文臣复来,刀光剑影悄悄隐去,朝廷上下重又笼罩在一片敦雅儒风之中。一场关于重建纲纪礼乐的大讨论正在太祖皇帝的主持下热烈进行。
  唐末以来,中原多故,礼乐仪制,不绝如缕。自幼习礼的儒生不惮其繁,详加考辨,将其一一再现出来,以备盛朝之选。首先出来效力的是太常寺博士聂崇义,建隆三年(962年)初夏,他手捧一部熬夜拼凑出来的《三礼图》进献皇上,内容无非是考订历朝礼器仪制。太祖阅之大喜,重赏作者之后,便欲施行,可受命审核的太子詹事尹拙等儒生提出了异议,多亏工部尚书窦仪及时出面叫好,老资格的史官张昭又拿出具体修改意见,方才颁布下去。(19)制礼修乐之事,虽嫌繁琐,却是确立皇家威严和封建等级的不可缺少的项目。试想,朝廷的元日朝会、郊祀大典,皇上的日常起居、临朝问政,哪件事少得了这些玩意儿呢!正是由于儒生们的操持,在乾德元年(963年)的南郊典礼上,赵匡胤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排场。当年,梁太祖朱温首次南郊,出动执仪仗兵士2970人,已觉声势浩大,而宋太祖这次南郊,执仪仗兵士有13600人,另有太常寺鼓吹手2604人,太仆寺推驾兵士682人,六军执擎人员552人,左右金吾卫仗各125人,又有殿中省押番官员,执擎兵士531人,司天台162人,八司都司4373人,加起来,总共有两万多名官兵服务于这次典礼。此外,兼任礼仪使的翰林学士承旨陶谷还专门设计了一种供皇上郊行的大辇车,这种模样古怪的大轿子同样体现着皇家独有的气派,轿身装饰着银叶子拚成的龙凤,四角探出龙头,口衔香囊;轿顶雕成莲花宝座,盘旋着一条赤龙,象征天子位高九重;轿中黄褥铺陈,上置御座、扶几、香炉,朱红色的围帘亦有金银线绣成的龙凤图案,宛如深宫暖阁。如此笨重的轿子,需64名身体强壮的士兵充作轿夫。太祖赵匡胤对这次南郊之行显然是满意的。事实上,这种徒事铺张的活动乃圣上一手策划。正因为太祖不愿使新王朝的礼仪停留在后梁朱温的水平上,故再三叮嘱大礼使范质要“讲求遗逸”,从而使大宋的首次郊祀活动还复到盛唐的规模。典礼结束后,不仅文武近臣均获袭衣、金带、器币的赏赐,皇上还在广德殿举行盛大宴会,款待有功之臣,号曰“饮福宴”。(20)
  儒生对本朝的贡献并不止于制礼修乐,当赵姓皇族坐稳江山之后,举凡朝纲政令所出,哪件事少得了文人墨客的参预?大约在赵普入主政事堂的头一年,一部皇皇数万言,分门二百余的《宋刑统》也炮制了出来,这部几乎完全照抄唐律的宋代第一部刑法的仓促面世,即是从司法行政方面集权于中央的措施之一,同时也表明大宋皇帝欲将国民训练成为知礼守法的顺民的迫切心情。
  《宋刑统》的主编是前朝学士窦仪,这位老先生,我们在宋初南郊大典上已同他打过照面,这里有必要再多介绍几句。窦家哥儿五个,全是科班出身的进士,满肚子学问不用细表,他们能在朝代频繁更替间安然无恙,毫无愧色地为每一任主子尽忠效力,这份德操也实属不易,连历任五朝的“不倒翁”宰相冯道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作诗赞之为“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窦仪与其弟窦俨,一精礼仪,一擅乐律,恰是重建封建王朝政治体制的急需人才,难怪当宋太祖向后周旧相范质讨要“宿儒”时,范质毫不犹豫地推荐了窦仪。窦仪果然不负众望,就像当年为后晋、后汉、后周干活那样,兢兢业业地规划起新王朝的各项仪制来。(21)当然,向新王朝献忠心的宿儒不只窦家子弟,像给好几朝皇帝编写实录的张昭,及时给赵姓皇上起草禅让诏书的陶谷,无一不在赵匡胤左右奔走操持。
  ◆半部论语治天下?
  宋太祖青睐于前朝文士的满腹经纶,不能不使跟随多年的赵普惆怅伤感,难道老谋士的智慧只适用于动荡岁月?更令新任宰相光火的是,好几次圣上垂询,自己竟张口结舌,倒让儒生秀才抢了风头。
  一天,太祖兴致上来,随意问宰臣道:“男尊女卑,为何男子行跪礼,而女子却不跪?”赵普支吾半天,也没答上来。旧相王溥的儿子王贻孙却从容不迫地告诉太祖:“过去男女都行跪礼,后来武则天当了皇帝,为抬高女子身份,方下令只让男子跪,女子拜而不跪”,他还当场举出古诗“长跪问故夫”为证。(22)对于朝会合班之类皇家仪典,赵宰相也弄不清楚,时常遇到一些看似不大,却十分棘手的问题,入相才半年,御史台与太常礼院奏问:“东宫三师官一品,仆射(宰相)二品,若百官上表,未知何人为首?”赵普怎么能知道这些名堂,后来还是翰林学士窦仪一句话解决了问题:“仆射师长百寮,东宫三师臣子之官,自当以仆射为表首。”(23)
  最让赵普伤心的是这样一件事:改年号乾德不久,太祖在宫中看到一面铜镜,背后刻有“乾德四年铸”五个字,不由大惊,他拿出铜镜问宰相:“怎么会有四年铸的铜镜?”赵普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把后周留任的翰林学士请来。窦仪看后说:“此镜必是后蜀铸的,昔年伪蜀王衍用过这个年号。”太祖听了学士的回答,不由叹道:“宰相须用读书人啊!”赵普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24)据另一些人回忆,。赵宰相在“乾德改元”事件上的表现更加丢人现眼。大凡拟定年号,绝不可与往代相同,一天群臣奏事,太祖说及乾德年号前古未有,赵普在一旁连声赞美,正吹得天花乱坠,翰林学士卢多逊站出来冷冷言道:“这是伪蜀时的年号。”太祖吃了一惊,忙派史官查对,果如其言。太祖一时下不了台,便拿“抬轿子”的宰相出气,用墨笔点画着赵普的脸说:“你怎么就不争口气!”赵普像缩头乌龟般沮丧地回到家,因面上有天子圣笔,不敢洗掉,直到第二天上朝还是大花脸。太祖又好气又好笑,方下旨让他洗去。(25)
  历史仿佛开了个玩笑,以书生身份供职于赵匡胤帐下的赵普,在协助主子整治了三衙将帅之后,自己反倒被开除出读书人的行列。作为“杯酒释兵权”的策划者,赵普很难理解,但又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皇上与宰相在治国安邦的指导思想上的距离,随着国势渐趋稳定而日益拉大了。
  这种距离当然不是一天形成的。宋太祖虽是一介武夫,但对文弱书生的兴趣却早已有之。在后周充任大将时,他就喜欢翻弄书本,常常携带着沉甸甸的书箱奔赴疆场,每当夜深人静,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就变成了虔诚的读书郎,搞得大家迷惑不解,周世宗还曾善意地规劝这位爱将:“我们这些人是靠枪杆子闯天下,操那份闲心干嘛!”(26)现在人们方懂得,打开书箱,竟然全是治国良策。正是依靠那时汲取的文化素养,赵匡胤明白了武力可以平天下,却难以治天下的道理,因而在夺权之后,立刻表现出对文化事业的高度热情,宝座尚未坐暖,就率领臣僚前往太学参拜孔孟圣贤,并下令重塑至圣先师塑像,增葺祠宇。为表示重视,拿惯刀剑的手也掣起了笔,亲自为先圣作赞。紧接着又发出了令全国士民吃惊的圣旨:“朕要求所有武臣一律读书,以知晓治国之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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