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行至良乡县城时，街上的拳民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穿着红衣裤，包着红头巾，三个一伙，五个一群走在集市上。市面买卖正常，没有受骚扰的痕迹。于是赵舒翘下轿步行，想看个究竟。迎面走来一个绅士般模样的人，赵舒翘忙上前询问：“请问，这里为何有如此多拳民？”

　　那绅士上下细细打量着赵舒翘，见他穿着便装，也猜不透他为何方人士，于是说：“附近各村皆有义和团设的拳场，拳民们在那里焚符念咒，习武练拳。习练之余，纷纷来到街上。”

　　“那市面上为何没有被骚扰的痕迹？”

　　“他们戒律很多，如不吃荤、只吃素，不近女色等。否则，功夫全无。再说，他们要灭的是洋人，骚扰百姓干什么？”

　　赵舒翘惊异地“噢”了一声，谢过绅士，正欲回到轿中，只听有人大喊：“快走呀，拜坛了！待会儿大师兄还要广招门徒呢！”

　　人们奔走相告着，都向村内的坛口拥去。土路上扬起阵阵尘烟。赵舒翘、何乃莹也尾随人群而去。只听得锣声阵阵，鼓声咚咚。村内神坛上，供着许多神仙的牌位，香烟袅袅。远处有一秃头和尚，领着无数身着红衣裤、头包红巾的拳民们跪在坛前，烧香膜拜。人们议论着：“瞧，开始祭坛了。那个和尚名叫密熹，他就是大师兄，武功可厉害呢！”

　　不一会儿，那个和尚站了起来，发给拳民们每人一道用朱砂写在黄纸上的符咒，而后又跪下，领着众拳民开始焚符念咒。霎时，烟雾缭绕，咒语声汇集成巨大的声浪。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秘感和巨大的凝聚力深深抓住两位钦差大人的心。他两人望着跪在地上的拳民，只听得拳民们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拜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五请济癫我佛祖，六请江湖柳树精，七请飞镖黄三太，八请前朝冷于冰，九请华佗来治病，十请托塔李天王。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带领天上十万兵。”

　　念毕，只见那秃头和尚大吼一声，跳跃起来，举起宝剑指向天空大喊：“一指天门动！”而后又将宝剑向地面一指：“二指地门开！要学武艺，敬请仙师来！”

　　喊罢又趴在地上，众拳民也随之趴在地上，都伏地不动。围观的乡民们屏住呼吸，仔细观看着。有人小声说：“看，上法了！”

　　突然，拳民们一跃而起，口吐白沫，两眼发直，持刀挥舞，如醉如狂。

　　赵舒翘这时方才看清，每个拳民胸前都贴有一张黄纸，纸上用朱砂绘有一像，非人非鬼、非神非妖，头顶上画有四道光环，下面写有一行小字，均是某位神仙的名字。他们跳跃着、怪叫着，像一条条红色的火舌，越蹿越高，连十几岁的小孩子也能跃起一丈有余。

　　何乃莹不禁自语道：“看来，神仙已经附体了。”

　　正在这时，拳民们互相拼杀起来。锋利的刀刃砍在身上，均不见血迹；用长矛刺向胸部，也未见破损之处。围观的乡民们那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喝彩声、鼓掌声连成一片。两位钦差大人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拳民们表演完毕，那位被众拳民称为大师兄的秃头和尚便跳上神坛，向大家拱手作揖说：“乡亲们，你们看到了吧，我们有符咒贴在胸前，请下诸神，便可刀枪不入！洋毛子在我们的土地上开矿，取走了山中的宝气，触怒了山神，山洪才会暴发！又在我们的土地上修什么铁路，折断了龙脉，惊动了土地爷，黄河才会决口，淹没了我们无数的村庄。他们到处散布的异说邪教，是对我们佛祖的最大不恭，破坏了我们的风水，所以才会连年灾害、五谷不收！乡亲们，老少爷儿们，咱们一天不赶走洋毛子，谁也别想过上好日子！”

　　话音刚落，人群骚动起来。人们愤怒地大喊着：“杀光洋毛子，赶走他们！”

　　这声声呐喊，是多少年来，积压在百姓心底、不甘再受列强侵略与欺辱的呼声！这呼声震撼着天地，也震撼着两位钦差大人的心。一时间，无数写有“扶清灭洋”字样的旗帜在拳场上飘扬。人群沸腾了，从八九岁的童子至七八十岁的老翁都争先恐后挤向报名处。

　　两位钦差大人在这一片沸腾的人海里，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民众的力量。

　　赵舒翘感慨地说：“大清朝有如此忠勇之拳民，真乃天意要灭洋了！”

　　何乃莹也激动无比地说：“太后老佛爷若能亲眼看见这情景，该有多好！为何总让洋人牵着咱们的鼻子走？现在，全国百姓均习武练拳，奋起抗洋，面对如此大好形势，太后应招抚义和团，共御外侮。”

　　慈禧太后在洋人的压力下，虽然允许洋兵进京保护使馆，但心中却愤愤不平：“该死的洋毛子们，你们也欺人太甚！早晚有一天，得让你们明白明白，这里是大清的天下，还得我说了算！”颐和园仁寿殿内，慈禧正琢磨着，李莲英上前奏道：“老佛爷，刚毅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

　　慈禧太后呷下一口茶，将盖碗递与李莲英说：“来得正好，让他进来吧。”

　　慈禧太后望着跪在地上的刚毅，以极其辛辣的口气问道：“你也替义和团来当说客，是不是？”

　　当刚毅一抬头瞥见太后那审视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阵慌乱，心想：“老佛爷就是老佛爷，一下子就能猜到你的心里。”他无言以对，苦笑了两下。

　　慈禧太后望着他那尴尬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起来说话吧。”

　　“。”

　　刚毅垂手站在一边。太后当头一棒，打得他措手不及，故一时不知从何谈起。慈禧太后忙替他解围道：“其实，你们的心思我都了解，你来得正好，赵舒翘他们已走了三天，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你明日一早就起程，追赶他们，一块儿到涿州去看看。能接受约束而年轻力壮的拳民就尽力招抚，编成团练，按正规军训练，其余的劝其解散回家种田去吧。”

　　刚毅立时欣喜万分：“奴才遵旨！”刚毅返身欲走。

　　“慢着！”慈禧太后又叮嘱他，“目前时局紧迫，你要速去速回！另外，你要查明，义和团即以扶清灭洋为己任，为何专与聂士成统率的官兵为难，并一再扬言要杀聂士成？”

　　“奴才一定尽力查清，如实禀奏。”

　　慈禧太后目送刚毅走出庭院，从龙椅上起身往殿前窗口走去。

　　李莲英望着太后头上新添的白发和那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楚。他伺候了太后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世面也跟着见了不少，但他感觉到，这次不比从前，太后对洋人的忍耐程度好似已到了极限，老佛爷大概是想破釜沉舟与洋人拼命了！唉！都六十多岁的人喽！还要为朝政如此操心！都怪那个不仁不孝的忤逆子光绪帝，把老佛爷给坑成这样。李莲英不禁流下眼泪，轻声地呜咽着。

　　慈禧太后回过头来关切地问：“李安达（安达是对太监的尊称）你这是怎么了？”

　　李莲英急忙跪在地上，叩地有声：“奴才无用，奴才该死！奴才见老佛爷日夜为国事操劳，而奴才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奴才这心里实在不好受哇！”

　　慈禧太后听他一番话语，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掏出巾子擦了下眼睛说：“李安达，快起来吧！我知道你的心就是了。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要说呢还是你最知我心。我何尝不愿安享晚年呢！可偏是没那个福分，生来就是个操心的命。今年倒好，连颐和园也住不成了！洋人拿义和团滋事为借口，在大沽口海面以兵舰武装示威三次了！不定哪天，便会掀起战端！不过他们想以武力威胁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宁愿拼一死，也要与他们一决雌雄！”

　　李莲英含泪望着慈禧太后那愤怒而刚毅的神情，对老佛爷真是佩服之至！忙说：“洋人都瞧着咱大清国是块肥肉，谁都想过来叼一口，个个得寸进尺，越来越不成个体统！义和团专与他们为难，这就对了！洋人在我们的土地上作恶多端，天神共怒降下凡间，所以才会出现义和团，老佛爷您说对不？”

　　慈禧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嗯，言之有理！李安达，你也别难过了，快扶我到湖边上散散步去，我这心里怎么这么憋闷得慌？”

　　“！”李莲英忙扶起老佛爷，朝昆明湖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