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顺笑着说：“王爷尽管放心，我和马贵同去就是了！”

　　于是二人领命飞身上马。只听“噼啪”两声清脆的鞭响，那匹全身黑缎般的千里驹和一身雪白的草上飞已是四蹄腾空，像两枚离弦的箭，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曾祖父又转身对李来中说：“你明日即刻起程，前往涿州，协助刚大人，招抚拳民。”

　　李来中受宠若惊，急忙叩头谢恩，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此生能受到如此器重，因而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下定决心，要报答我曾祖父端王的知遇之恩。

　　次日，李来中身着一身黑色骑装，头扎黑巾，脚蹬马靴，腰中佩挂着我曾祖父端王赠给他的镇坛宝剑，快马加鞭，直奔涿州。

　　一路上，他看到大批团民有如潮水般涌向涿州，心中欣喜万分。近黄昏时分，已到达城边。只见城门紧闭，把守森严。城墙上义和团的旗帜迎风招展，城墙四周刀枪林立。义和团民们手持大刀、长矛，威武地把守着城门。对每一个来往过客严密搜查。李来中见状兴奋地跳下马背，还未及挪步，几个小团民已蜂拥而上，举起长矛，对准其胸口，厉声喝道：“站住！”

　　李来中见小团民们生龙活虎般，甚为可爱。他笑了，正欲答话。只听得城墙上一声大喊：“休得无礼！这就是我们的大首领李来中！”

　　几个人同时抬头望去，原来是义和团首领密熹和尚。

　　“快快打开城门！”密熹和尚边喊边从城上往下跑。紧接着，义和团首领大师兄荣起、二师兄慈仁庆也闻声跑了下来。

　　大家寒暄过后，大师兄荣起说：“大首领，您来得正好！涿州城现已被我义和团代管，州官龚荫培已交出官印，下一步该如何？谨听大首领吩咐！”

　　密熹、慈仁庆也异口同声：“谨听大首领吩咐！”

　　李来中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便在三位首领的陪同下，在一片欢呼声中威武地进了涿州城。站立道路两旁的团民齐声呐喊：“替天行道，扶清灭洋！”

　　呐喊声如同雷震，此起彼伏。李来中直至县衙，欢迎的人群还未散去。

　　刚毅在衙内闻得外面人声鼎沸，出来观望，见是李来中到来，非常高兴。他深知李来中在团民中威望很高，团民们将他敬为神。所以他的命令，几乎无人不从。

　　李来中一见刚毅，急忙跳下马背请安。双手将六百里加急高高举过头顶：“刚大人，请速阅！”

　　刚毅迅速打开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军机文札，见老佛爷懿旨及我曾祖父端王的手谕尽在其中。阅毕兴奋地对众首领说：“老佛爷真是圣明，令本官速将尔等赤子招抚，开赴京城，随时准备赴津杀敌！”

　　团民们又齐声呐喊：“替天行道，扶清灭洋！”

　　而后簇拥着李来中来到坛口焚符念咒，祭坛拜神。刚毅也欣然随之。

　　李来中刚跳到坛上，下面又是欢声雷动。他伸手拔出腰间的镇坛宝剑，挥舞两下，坛下即刻鸦雀无声。

　　神坛上响起他那洪亮的声音：“弟兄们，多年来，洋人侵吞我们的土地，无辜杀害我们的同胞。利用洋教愚弄我们，骑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现如今，天神共怒，降下凡间保护我们。朝廷上有太后老佛爷给我们做主，有端王爷给我们撑腰。报仇雪耻的日子已经来临！大清国的土地绝不允许洋人侵犯！弟兄们，父老乡亲们，拿起武器，随我开赴京城，以我们的赤子之心，接受朝廷的招抚！我们要与清兵同仇敌忾，用我们的鲜血去捍卫我们神圣的土地吧！”

　　坛下立时人群沸腾，不分男女老幼，纷纷拥向注册登记处。

　　马贵和温顺一走，端王府立刻沸腾了。神坛上香烟缥缈，坛口殿上“义和拳”的金字匾额闪耀着光辉。匾额两旁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坛口四周刀枪林立，寒光闪烁。我曾祖父腰悬宝剑，威武地站在神坛上。坛前面的义和团民们一声接一声地齐声呐喊：“替天行道，扶清灭洋！”紧接着锣鼓齐鸣。喧嚣过后，他庄严地带领众团民叩拜各神仙牌位，而后神坛上响起曾祖父端王那洪亮的声音：“义和拳民们，半个多世纪以来，列强上欺我大清君臣，下侮我大清黎民，瓜分我大清土地，横行强暴，无所不用其极。为此，天神共怒，降下义和神拳，替天行道，扶清灭洋。报仇雪耻的时机已经来临！朝廷赤子们，高高举起扶清灭洋的旗帜，拿起武器，去声讨列强在我们土地上犯下的滔天罪行！”

　　他抽出宝剑向门口一指，拳民们愤怒地拥出端王府，冲向东交民巷使馆区。“洋毛子滚回去！”“禁止洋兵进京！”的呐喊声震耳欲聋。英公使窦纳乐被呐喊声惊醒，急忙走到顶楼窗前，举起望远镜眺望，遥见愤怒的游行队伍聚集在使馆区路口中心。他心中万分焦虑：“看来，北堂法国大主教樊国梁的判断是极为正确的，形势确已万分危急，应该马上派军队增援北京！”他匆匆走到发报机旁，给英国驻天津领事贾礼士和英国驻大沽口海军中将西摩尔发去第二份急电：“北京局势已极为严重，除非作出安排，立即派增援部队进军北京，否则，援军就可能来得太迟了！”①贾礼士接到电文，立即召开各国驻天津领事和海军司令官会议。领事们一致认为，目前形势之所以如此恶化，完全是清廷的责任！因为清廷没有真正派军队镇压剿杀义和团。各国领事很快达成一致协议：各国就现有兵力，组成联军，向北京进发。于是，各国士兵连夜从大沽口调往天津。又一次帝国主义联合发动的侵华战争正式开始了。

　　直隶总督府内，灯光闪亮。裕禄总督凝望着点点滴下的烛泪，心乱如麻。老佛爷早已明降谕旨，不允许洋人再续兵进京，可是，贾礼士令他为联军准备好一列火车，否则……这该如何是好？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突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准是京城派人来了！”他急切地朝大门口跑去。守府清兵已将大门打开，只见千里驹和草上飞均大喘着粗气，汗水淋淋。“是端王爷的骏马！”他不禁脱口而出。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正给他打千的人正是端王府的护府卫队长马贵。只见他一身紧身黑色骑装，头扎黑巾，另一位来者则身穿紧红色骑装，头扎红巾。当后者抬起头来时，裕禄认出此人正是被我曾祖父端王收进府中、武林高手之一的义和拳民温顺。两位武林高手深夜抵津，可见事态严重非比寻常。这时，马贵从怀中掏出带有急字的函件递与裕禄：“大人，此乃军机密函，端王爷特派奴才连夜急送，我们还有紧急军务，不便久留，大人多保重！”言罢二人跃上马背，转眼间已不见踪影。

　　裕禄急忙转回屋中，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急函。只见上面写着：“老佛爷口谕，速将聂士成之军调回津京铁路沿线，做好一切应战准备，随时听候军令！大沽口守将罗荣光加强防御，防止列强入侵！洋人索要火车，欲擒故纵！”下面有四个小字，是：端王载漪。裕禄总督阅后顿时倒在椅子上。

　　第二天上午，西摩尔带领第一批联军士兵兴冲冲地登上了火车，他狂妄自大地对士兵们说：“再过三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达北京了！其实，我们只需一小部分军队，便可以从大清国土的这一端走到那一端！”①士兵们无不欢欣鼓舞。他们用不同的语言欢呼胜利，有的则发出刺耳的怪叫声。不料，火车驶出不远，就发现铁路已经中断。西摩尔气急败坏地跳下火车，命令士兵们从火车上搬下事先已经准备好的铁轨和枕木，以最快的速度抢修好铁路，继续前进。可没走多远，又不见了铁轨，西摩尔耸了耸肩，无奈地摊开了双手。就这样火车走走停停，直至天黑方才行驶到落垡车站。此时的西摩尔再无刚上车时的锐气，他沮丧地对联军副司令、美国的麦卡加拉上校说：“天黑路险，我看还是等天亮后再走吧。”麦卡加拉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看只得如此了。”

　　第二天下午，联军乘坐的火车总算到达廊坊火车站一带，士兵们下车后照例抢修铁路。突然，埋伏在铁路右侧的义和团民们冲杀出来。他们大多身着红裤，头扎红巾，手持大刀长矛，好似一片翻滚着怒涛的红色海洋，杀声阵阵，凶猛地朝联军扑来。联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晕头转向，丢下修路工具，落荒而逃。逃得慢些的士兵被团民的飞刀击中，有的被团民的大刀砍杀，有的被团民的长矛刺伤。对逃跑的联军士兵，义和团民们穷追不舍。留在火车上的美国麦卡加拉副司令忽听到不远处喊声震天，探出身子一望，吓得出了一身倒毛汗。他疯狂地大叫：“快！架起机关枪！机关枪！”

　　霎时，无数颗子弹飞了出去，义和团民们鲜血四溅，许多人倒在血泊中，但活着的义和团民们仍然无所畏惧，他们迎着雨点般密集的子弹，勇猛地冲向联军士兵。五名意大利士兵立时毙命，还有一些联军士兵身负重伤。突然一道银白色的电光在红色海洋中闪过。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腰系红带的年轻人手持长矛，飞快地朝麦卡加拉奔来。在离他两三英尺的地方一跃而起，用力将长矛向他刺去。麦卡加拉在万分惊恐中扣响了手枪扳机，那道银色的电光瞬间便消失了。麦卡加拉虽惊魂未定，却禁不住赞叹地说：“多么勇敢的年轻人！”

　　义和团民们怀着对侵略者的满腔仇恨，越战越猛。附近村庄的团民们听到消息陆续赶来助阵，他们死死地将联军围困在廊坊一带两天两夜，断断续续，忽战忽停，使联军进退两难，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就在西摩尔联军出动的这一天，阳历6月10日（阴历五月十四日），慈禧太后叫了大起。她声色俱厉地对众臣说：“朝廷早已明降谕旨，不允许洋人再以护馆为名续兵进京，可是现在联军士兵已经登上火车向北京进犯！看来这场战争已是不可避免的了。以前咱们对待洋人实在太软弱，如今我们也该换个方式与洋人打打交道。”

　　话音刚落，群臣震惊，议论纷纷。礼亲王世铎小声嘀咕道：“联军现已向北京进犯，看样子老佛爷要与洋人拼命了！”

　　庆亲王奕不悦地瞥了礼亲王一眼说：“奴才有话禀奏。”

　　慈禧太后望着他那焦虑的神情，不用问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耐着性子说：“庆王有何高见？速速奏来。”

　　“奴才以为，洋兵进京是为了护馆，为此，我们绝不能先开衅端！兵衅一开，弱不能敌强，祖宗江山社稷难保啊！奴才以为，还是规劝和谈为好，恳请老佛爷三思！”

　　我曾祖父听罢不以为然大声说：“奴才请奏！”

　　慈禧太后望着曾祖父激动的面容心中暗喜，忙说：“讲！”

　　“奴才以为，洋人以护馆为名，就要打进北京城了，我们绝不可再宽容！更不可再抱任何幻想！而应马上调集军队，实力禁阻！恳请老佛爷准奏！”

　　君臣立时争论起来。大多数王公大臣都主张开战，而以庆亲王奕和太常寺卿袁昶为首的一小撮主和派则坚决反对。慈禧太后见一时也争论不出结果，厉声对众臣说：“各国虎视眈眈，争先入我堂奥。以中国目下的财力兵力而论，断无衅自我开之理。唯事变以来，实逼处此。万一强敌凭陵，胁我已万不能允之事，亦唯有理直气壮，敌忾同仇。胜败情形，非所逆计也。近来各省督抚，每遇中外交涉重大事件，往往豫梗一‘和’字于胸中……兹特严行申谕，嗣后倘遇万不得已之事，非战不能结局者，如业经宣战，万无即行谈议之理。各省督抚必须同心协力，不分畛域，督饬将士，克敌致果。‘和’之一字，不但不可出诸口，并且不可存诸心！”①言罢狠狠瞪了庆亲王一眼，吓得庆亲王等再不敢吱声。接着，她一抬手，示意传旨太监宣诏。那太监急忙走上前来，细声细气念道：“端王载漪接旨！”

　　我曾祖父一愣，急忙走过去拂袖跪在太后面前。

　　“从今日起，命端王载漪掌管总理衙门，钦此！”

　　曾祖父一听，立时喜形于色，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奴才遵旨！”

　　慈禧太后的这个突然决定，乐坏了王公亲贵中的主战派，却愁坏了主和派。众臣在下面轻声议论。

　　庄王载勋欣喜说：“这回可有洋毛子们的好戏看喽！端王爷可不是好惹的！”

　　崇绮太傅摇晃着大脑袋说：“老佛爷实在英明！若大家都像端王那样支持义和团打洋人，洋人必遭惨败！”

　　庆亲王看着崇绮太傅那得意的样子，甚为不悦，以提醒的口吻顶撞他道：“与洋人打交道，可不只是冲冲杀杀就成的哦，还需多动动脑筋，绝不可孟浪！”

　　荣禄一直沉默不语，他心中在想：老佛爷在如此关键之时对端王委以重任，可见老佛爷开战决心已定，今后在和、战问题上，绝不可再多言。太常寺卿袁昶则耷拉着脑袋，忧心忡忡，不住地摇头轻叹：“一旦开战，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呀！”

　　慈禧太后早已听够了“和谈”二字，见袁昶那副样子深感厌恶，于是故意大声对众臣说道：“端王秉性忠诚，众所周知，让其掌管总理衙门，必有利于江山社稷！”言罢瞥了一眼庆亲王。庆亲王见太后如此安排，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涌上心头。他在总理衙门干了多年，如今却落得一身不是，真是官难做、做官难呢！

　　慈禧太后见无人再有异议，便说：“都跪安吧，端王留下。”

　　众臣都很惊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西摩尔联军既已向北京进犯，为何今日不再讨论形势？莫非太后心中已是胸有成竹了！

　　慈禧太后见众臣已离去，便语重心长地对我曾祖父说：“载漪，今后凡事总应多留些心机，绝不可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