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禄总督自接到黑虎的六百里加急，得知大沽口兵衅已开，甚为焦虑，终日不思茶饭。丫鬟翠儿端着茶点轻轻走到他身边，好言劝慰地说：“大人，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军情就是再紧迫，身体……”

　　话音未落，裕禄便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下去，休要多言！”

　　“ 。”翠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正在这时，只听得门事大声报:“大沽口六百里加急！”

　　裕禄闻声飞也似的奔至前厅。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神色慌张地站在那里。

　　二狗一见裕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爬到裕禄总督面前呜咽地说：“大人！炮台已经……”

　　“已经如何？快说！”裕禄迫不及待地问。

　　“大人，八国联军兵舰合击炮台，火力异常凶猛，守台官兵及义和团民们均浴血奋战，血染炮台，个个视死如归！在我离开炮台之时，已牺牲大半，大沽口已危了！”

　　“那，叶祖硅呢？”

　　“叶祖硅因没有接到朝廷的宣战上谕，死不肯开炮。”

　　“啊！”裕禄听罢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两眼发直，好似灵魂出窍。

　　二狗连喊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吓得二狗止住了哭声。丫鬟和仆人们忙去喊夫人：“夫人，快来看看，大人他是怎么了？”

　　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地来到裕禄面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吓得夫人“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再细观裕禄脸色，并不似已走之人，便又壮着胆走近前来，轻声呼唤：“老爷，老爷……”好半天裕禄才长舒一口气，好似刚刚被召回了魂。夫人见他舒缓过来如释重负，“唉——”地长叹一声问：“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慌，像丢了魂似的？”

　　裕禄经夫人这一问，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咽起来。张二狗也陪着裕禄一块呜咽。

　　夫人一面用面巾替裕禄擦着眼泪一面劝慰：“这是何苦？有什么话就讲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头，大家伙也好帮你拿个主意！”

　　裕禄连连摇头：“朝廷至今未颁告宣战诏书，已无力回天，无力回天了，唉……”

　　“那可不一定！俗话讲，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还是讲给我们大家听听。”

　　“夫人哪！你有所不知，大沽炮台早已告急，须派援兵速至。但在津的聂士成之部加起来仅十营，其余各军除分防各处外，在津不及三营，我实在无兵可派呀！而朝廷方面和、战之争至今未有结果，如再不肯派兵援津，一旦大沽炮台失守，我也是罪不可赦，这该如何是好哇！”说完他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汗水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夫人听罢，两眼里噙满了泪，这兵家之事，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所能懂得的！

　　正在这时，门事又大声报：“京城六百里加急！”

　　裕禄即刻止住悲声，自言自语地说：“莫非朝廷派来了援兵？”他满怀希望地打开军机密札，原来是我曾祖父端王的密函。

　　函中道：“天津总督裕禄，据清兵及义和团探马报，大沽炮台已于十七日清晨七点左右失守。八国联军已分水陆两方向天津城逼近，清兵与义和团正在奋力阻击，伤亡惨重！目前，老佛爷虽有开战之心，但和、战之争异常激烈，均未成定局。故朝廷暂不会派大批援兵抵津。不过昨日太后已颁旨军机处，令董福祥部及聂士成部即刻调往天津前线。望尔等速联合义和团众，夺回炮台！否则，一旦老佛爷得知炮台失守，尔等将罪不可赦！若天津再失守，京城必危矣！故万勿延迟！”下面一行小字：“端王载漪”。

　　裕禄读完如五雷轰顶，几乎晕倒。夫人及仆人们顿时慌了手脚，屋中一片混乱。忽听得门事又报：“天津提督聂士成到。”

　　裕禄一听，顿时清醒过来，如干禾喜逢雨露，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向门外一指：“快快有请。”

　　聂士成英气勃勃大步走进客厅，两个脚后跟一碰，举手给他行了个洋式的军礼。裕禄一愣，心想：这都是受袁世凯的影响，袁世凯早就开始训练洋枪队了，这倒好，全跟着学上了，连军礼也是洋式的了。得！反正战事吃紧，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于是客客气气地问聂士成：“聂军门，荣总兵那里是否还有别的军队调拨过来？”

　　聂士成说：“除了我部和董福祥部别无其他。”

　　裕禄听罢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唉——”地长叹一声说：“聂军门，你可知炮台一旦失守你我的罪责吗？”

　　“罪不可赦！”聂士成斩钉截铁的回答使裕禄无言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均沉默了好一会儿，裕禄又说：“看来一时半会儿朝廷不会再派援兵来津。目前我们在津的兵力显然不足，而形势每天都在急剧地变化。聂军门，我们应考虑与义和团一体，共同御敌。”他试探着聂士成。

　　聂士成大怒道：“拳民纯系匪徒，我怎能与匪徒为伍？岂有此理！”言罢用鼻子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聂军门何出此言？目前强敌压境，总该同仇敌忾，枪口一致对外，保住大清江山！”

　　“罢，罢，罢！不必再说了！”聂士成不耐烦地制止着裕禄。

　　聂士成嘴上虽很强硬，但心里却是个明白人。

　　他离开督府，匆忙回到家中。聂妻见丈夫回到家中喜出望外，忙为丈夫脱去外衣，摘掉帽子。又飞快地拿来热毛巾，一边为丈夫擦脸一边说：“这些天，天津城混乱已极，听说董福祥所率的回族部队已和西摩尔的军队在杨村一带交了火，打得可激烈呢！义和团也参加了战斗，我好害怕，天天盼着你回家，这回是否不再走了？啊？”

　　聂士成望着妻子期盼的目光痛苦万分，他的面部肌肉在痉挛。因为他知道，此次战争非同一般，九死难得一生。他默默无语，轻轻抚摸着爱妻的头，眼里充满了泪。妻子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扑在聂士成怀里失声痛哭。聂士成捧起妻子的脸，为她擦干眼泪说:“你赶快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吧，我有军令在身，不能陪你回去。”

　　“你要我何时起程？”

　　“即刻！”

　　“啊！”

　　“你要明白，这里即将变为尸横遍野的战场，决不可久留！离开得越早越好！”说完将护身符从脖颈上摘下来套在妻子的脖子上，而后推开妻子，大步朝门外走去。

　　“士成！”

　　妻子伏在门框上哭喊着。聂士成回过头来深情地望了妻子一眼，而后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聂妻见丈夫已走远，突然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她急忙擦干眼泪，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个大包袱，套上一辆马车，朝自己的老家驶去。

　　裕禄见聂士成一走，便急召义和团首领曹福田，长芦盐运使杨宗濂来见，共同商讨战事。他语重心长地对杨宗濂说：“大沽口战事十分吃紧，朝廷暂时又无援兵至。看来，我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阻击洋兵。”

　　杨宗濂为人敦厚朴实，忙爽快地回答：“大人不必过虑，我可以组织三千多芦勇，他们个个都是神枪手，洋毛子们只要来到白河边，就别想再走出白河口。”

　　裕禄“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但他心里清楚，八国联军的兵力可不是三千芦勇所能抵挡的。他取出令箭，郑重地递到曹福田手中：“曹首领，这是调兵的令箭，从现在起，你就有调遣军队的权力，并掌有生杀大权！无论何人，只要做出勾结洋人、背叛朝廷之事，均可先斩后奏！”曹福田听罢激动万分。他双手颤抖地接过令箭，语气坚定地说：“大人尽管放心！小的绝不会辜负朝廷和大人对我的期望！为驱逐洋夷，小的宁愿血洒疆场，死而无憾！”

　　三人正在讨论具体战事，忽闻门事又报：“有巨商绅士代表来访，并献上退敌之良策！”

　　三人听罢均很高兴。裕禄忙说：“快快有请！”

　　随即进来三个绅士模样的人，他们恭恭敬敬地给裕禄行过礼，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裕禄急不可耐地问：“三位有何退敌良策，快说来听听。”

　　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