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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2009年5月,在汶川大地震一年后,我到了重灾区北川市,满目废墟,仍然有遇难者的遗体在摇摇欲坠的倒而未塌的楼房里悬挂着与风干着、痛苦着、不安着。人的尊严与生命的宝贵,在重大的灾难面前已经荡然无存。虽然我已经多次看到了新闻图片与摄像报道,这样的景况仍然让我感受了大震动大悲哀。专家们说,这样的地震是上万年的地壳的各种运动、各种力量的作用与潜力的积存的结果,是物质不灭与能量守恒定律的结果。
  我感到了庄严,也有恐怖,更是震动,是内心的九级地震。
  那么,人民的大革命呢?我坚信中国的人民革命也是上万年的挤压、冤仇、抑郁的潜能积蓄的结果:从夏桀的酒池肉林,从商纣的挖出比干的心,从几千年的独裁压迫、几千年的为富不仁,从几千年的敲骨吸髓,从窦娥的冤案与岳飞的惨剧,从东周列国的智谋阴谋、百姓的血流成河,从《水浒传》中好汉们砍瓜切菜般的暴力,从武大郎与潘金莲的荒谬与悲惨的故事,从插入女人阴户的木驴橛子与对于司马迁和太监的阉割……直到民国的一切混乱与内忧外患中,积蓄了暴力反抗的认知与能量,它已经不可避免,它决心让一切阻挡它的复仇与突围的势力化为齑粉。
  你可以投身革命哪怕是天真的革命,你可以害怕躲避革命,你可能反革命,这对于革命的发生与胜利并不起什么作用,就像你不可能阻止任何一次地震一样。
  而且,革命不是地震式的纯然的灾难,革命是能量的释放,是电闪雷鸣摧枯拉朽,更是对于未来的争取,对于光明与欢乐的拥抱。风暴中有盲目性,更有伟大理念的驱动与照耀。有血腥,也有救苦救难的仁德与奴隶翻身的喜悦,不错,翻了身也并非万事大吉,但至少我们痛快了那么一遭,解放了那么一回。
  一位相当著名的美籍华人女作家说过,她从纪录片上看到了解放后的1949年中国的各地场面,她深深地震撼了,她泪流满面地盼望着自己有生之年也能参与这样的盛况,欢庆完了即使遭了罪也心甘情愿。
  1949年,全国解放,万民狂欢,到处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而我最感动的是《妇女自由歌》:
  “旧社会,好比那,黑咕隆咚苦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啊,妇女在最底层……”
  这是控诉,这是为几千年的中国女性一恸。而另一首用东北民歌的调子和革命的新词唱道:“东北风啊,刮呀,刮呀,刮晴了天啊晴了天,庄稼人翻身啦……”那是关于土地改革的呐喊,是对于流血斗争的号召,它的潜台词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啊!血海深仇今天报!”
  近十几年来有不少文学作品反映土地改革时期的斗争的严酷性与野蛮性。例如把一只猫放到地主婆的裤裆里以拷问浮财的下落。我在新中国的政治运动中也屡屡听到上级对于“狠”的强调。怎么回事?能不能把革命搞得温柔一点?如今,似乎谁都有权利提出这样的质疑了。然而,在中国,改天换地、革命,是掉脑袋的事,只有一大批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的狠上加狠地拼命,再加上革命领袖的引导组织,才有成功的希望。没有你死我活的斗争与决心,就没有革命的壮烈与勇气,就没有这样的拼死革命的革命党人。革命是没有退路的,革命走上的是不归之路。不仅共产党人是这样,孙中山组建的中国国民党当年也是这样。马克思说过,暴力是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林彪到处提倡“刺刀见红”。有许多年,甚至连毛主席都认可了“革命加拼命”的口号。我曾经窃自疑惑,革命已经很伟大、很忘我,很“抛头颅、洒热血”了,还闹出个未必没有贬义的“拼命”一词做啥?一个执政的团体,哪有号召自己的百姓拼命的?
  然而这都特别适合旧中国的国情。一场腥风血雨的土地改革,不仅分到了土地浮财,而且培育出一批只有向前冲锋不能向后转弯的革命先锋,叫做革命敢死队、革命候补烈士。或者是革命胜利,或者是血染刑场,这就是中国的革命党人的处境,而且,后来成为革命党人的悲情选择。
  呜呼,在伟大的神州大地上,缔造了久远的灿烂精致的文明,同时历代统治者、被统治者,相互间也用尽了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国人好起来能好出个花儿来,恶也能恶得天昏地暗、大破纪录。我们这里积累了许多智慧、规则与潜规则、一套又一套的幸福迷人醉人,我们的经过熏陶培育的一波又一波的感情的浪头,无比的深挚动人。同时积累了不知有多少的矛盾冲突:怨、凶、愤、懑、恨与乖戾。还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耐心。还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经验。还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信条。表面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后,只过了一分钟,可能是不共戴天的相砍相杀。
  所以,在2011年,我非常理解卡扎菲的命运,他是怎样的成为了革命领袖,他是怎样的死于曾经向他欢呼歌唱的群众的义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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