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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波澜成叠夜惊魂

 

  黎斯跟严千蝶分开,自己带着吴闻回到了青城客栈,牛掌柜一脸愁色坐在掌柜位上,见客人到,便笑脸相迎:“两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黎斯说。
  牛掌柜便让伙计去安排了。
  卞盈盈一案让黎斯的行程耽搁了下来,吴闻担忧地说:“捕头,咱们会不会耽误了时间?”
  “时可待我,人可待谁?”黎斯横身躺在床上,道,“既然已经留下来,就不要想太多。”
  青城的夜晚总是带着浓郁之色,似每一夜总有隐雷藏在天际黑云之中,偶露狰狞面容。
  黑暗的深处,一道凝结着血色的闪电打过,他睁开了眼睛,总感觉周围有一双眼睛在悄悄却死死地盯着自己。他弓起身子,像只恐惧的大虾蜷缩在被子里。倏然,他感觉被角被人悄悄撩起,一只光滑冰冷的手摸了进来。
  “啊!”他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扔掉被子,被子掉下,空空无物,他吞咽着吐沫,想重新拉回被子。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刚好扫过窗口,一张黑发遮面的脸就在窗外凝视着他,黑发里滴落着某种液体,鲜红之色!
  他恐惧到了极点,突然怪笑起来,从床上跳了下去,盯着窗外的脸。脸下有一身诡异的白裙,白裙向外移动,他就跟了上去,白裙走出卧房,走出长廊,走进了后院。而后,他也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着,白裙突然停住了,对着他轻轻地招了招手。
  他迈出步去,突然力量被遏制了。他猝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了后院水潭旁,冰冷幽绿的潭水就在脚前一步之外,他喘息着回头,看到了一张微带笑容的脸。
  “是牛公子吧?”黎斯淡淡地问。
  他惊慌失措,对着黎斯拱手道:“在下牛长天。”
  黎斯看了看牛长天,道:“牛公子为何深夜来这水潭旁?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不,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牛长天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再道一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黎斯望着似仓皇离开的牛长天,低首看一眼幽潭,嘴角微微拢出了一抹意味深刻的笑意。
  牛长天回到卧房,重新躺在床上,紧紧抓住被角,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不停喃语:“放过我,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佛洛县衙。
  丰无庸脸色凝重地坐在牢房草堆上,黑夜深重,他却一丝睡意也没有,眼光在脚边的草堆上停留。倏然,草堆动了一下。
  丰无庸嘴角的肌肉紧跟着抽搐了一下,草堆之下不知有什么东西,或者是老鼠,或者是虫蚁,但丰无庸就是提不起勇气去查看。心灰意冷之际,他站起身,对着草堆狠狠踢了起来,像是将一腔怒气和怨气尽数发泄,但突然,丰无庸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丰无庸整个人愣住了,那是一只手,但只有这一只手,没有别的。丰无庸嘴角急速地抽搐,脚边的手迅速地上攀,他看到一抹惨白色爬上了自己的膝盖、肚子、胸膛,而后来到了脖颈处,沾染着点点血迹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丰无庸无力地哀叫一声,倒地。
  “咚咚!咚咚!”吴闻脑子一阵迷糊,跳下床打开门,门口站着掐腰的少女,一身红装,不是李英风又是哪个?
  “李大小姐,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我管什么时辰,我是来传话的,千蝶让我来告诉你们,昨晚丰无庸在大牢里上吊自杀了!”
  “啊,自杀?”吴闻诧异道。
  黎斯走了过来:“死了吗?”
  “没死,就差一口气,再晚发现会儿,就死定了!”
  “好,我们现在去衙门!”
  县衙大牢,丰无庸有气无力地横躺在牢房草堆上,黎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紫色的淤痕,看伤痕的颜色的确险些就要走了丰无庸的命。王怀让也在牢房里,跟他并肩站着的还有严千蝶。
  “是盈盈回来了,她说她在地府里很孤单,要拉我一同下去。盈盈要带我走,她想要我的命啊,盈盈……盈盈。”丰无庸浑身哆嗦,喃喃自语。
  王怀让摇摇头,自从丰无庸再次恢复了意识,就不停地自言自语说些奇怪的话。严千蝶同黎斯对望了一眼,严千蝶问道:“丰无庸,你真的这么想死?”
  “想死?哈哈,这不就是你们逮我进这里想要的结果吗?我一死,死无对证,盈盈的案子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推在我身上,你们岂非省去了找出真凶的麻烦?”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狡辩!丰无庸,铁证如山,你逃不掉。”王怀让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丰无庸双眼射出诡异的绿光,让在场的几人吓了一跳,丰无庸笑罢道,“我自从进来这里,便不再想活着离开了,起码我可以去找我的盈盈,只是没找出杀害盈盈的真凶,我实在死不瞑目。”
  “咳咳。”黎斯突然咳嗽两声,严千蝶轻笑,转望王怀让道,“我看丰无庸的状况,目前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不如就让他暂且回到墨善药堂吧。”
  “你……严姑娘,你可知道你说什么?”王怀让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指着丰无庸说,“他可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即便他死在牢狱里,也断无放他回去的说法。”
  “王捕头,你这边来说。”
  王怀让迟疑着跟严千蝶走到一旁,不多会儿,王怀让脸色几度变化,而后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牢房,又望了几眼丰无庸,才叹气说:“你走吧!”
  丰无庸做梦也没想到,他是多么荒唐地进了大牢,又如此离奇地走出了牢狱。
  丰无庸走后,黎斯当先带着几人前行,王怀让赶紧赶几步,追问:“严小姐,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实,我又怎敢欺瞒王捕头,放跑真凶?”严千蝶顿一下,才继续说,“昨天我们去了墨善药堂调查,查到丰无庸前天一大早去了芙蓉镇跑药材生意,直到昨早辰才赶回佛洛。而卞盈盈的死亡时间经过仵作初步检查,应该是在前天深夜的戌时到亥时之间,而这个时间,丰无庸根本不在佛洛,他又如何杀害卞盈盈?
  “至于那把匕首,我想的确是丰无庸用做防身的,后不慎遗失。否则,他应该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证据留在案发现场,难道想着有朝一日,用这匕首指证自己杀人吗?”
  “这……”王怀让额头又冒出了冷汗。
  几人行行走走,头顶天色骤然变黑,王怀让错愕地抬头,才发现黎斯竟带着几人来到了县衙黑屋子。
  “来这里干吗?”王怀让问。
  “听卞盈盈说话!”走在前面的黎斯突然说。王怀让闻言,不由得背后一阵发冷,听死人说话,难道想让死人诈尸不成?他望着黎斯,心道这个严小姐的朋友也不简单。
  严千蝶一语不发,站在黎斯身旁,看着他,大眼睛里闪烁着异样光彩,但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吴闻!”
  “在呢!”吴闻应着,从横躺的卞盈盈的尸床上搬起了卞盈盈的上半身。黎斯小心地取来从仵作那里借来的工具,将卞盈盈胸膛上方的致命伤重新剖开,仔细检查起来。
  “不是已经检查过了?”王怀让纳闷地说。
  “王捕头,虽然这匕首尖口同卞盈盈的伤痕切口大致可以吻合,却不知你可否瞧出其中细微的不同?”
  “不同?”王怀让仔细看着卞盈盈的致命伤口,突然说,“好像在卞盈盈的伤口周围有些不规则的小伤口,像是,像是……”
  “齿伤!”黎斯接口说,“就像是极微小的动物撕咬过的痕迹。”
  “不错!”王怀让又摇摇头,“但这伤口太过细小,做不得准。”
  “这些细微伤口是不能说明什么,但加上这个我想就可以了。”黎斯吐出口气,用银针从卞盈盈胸内挑出了一样事物。虽此物沾满了血迹,但不难看出其本身自带的微绿之色,形状像是极小的柳叶。
  “这是什么?”
  “这是紫竹的根!”黎斯说。而后他将微绿带血的根放在白布之上,道,“吴闻!”
  吴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后取出了一截植物的根茎,根茎底端生长着几片不规则的叶,而根脉坚硬。黎斯淡淡地说:“王捕头,瞧好。”
  吴闻又取出了一截坚硬木板,黎斯拿着半截根茎狠狠刺在木板上,只听着“咔嚓”一声,木板被穿了一个一指大的小洞,而那半截根茎却是完好无损。
  “好坚硬!”王怀让说着。
  “的确,紫竹的根茎具有极高的韧度和硬度,穿破普通木板不在话下,而王捕头,请你仔细看,这紫竹根茎底端的切面同卞盈盈胸口的创面,可发现了什么?”
  王怀让仔细辨别,竟然发现两者切面也同样大致吻合,而且紫竹根茎生有细小的倒刺,也刚好解释了为何在卞盈盈伤口附近会出现细微齿痕的原因。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卞盈盈根本不是死于丰无庸遗失的匕首之下,而是死于紫竹尖根之下?!”
  “是。”黎斯点点头,说,“这就是我想说的,而凭这一点,更可以说明现场找到的丰无庸的匕首,是凶手为了欲盖弥彰,有意放下的。”
  “竟如此?”王怀让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终于明白严千蝶为何要放走丰无庸了。
  “这紫竹,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当初发现匕首的那个水池里,水池当中就生长着紫竹。”黎斯摇了摇手里的紫竹根茎,说。
  “丰无庸既无嫌疑,而又有人欲陷害他,那这个人,难道会是顾青城吗?”
  “捕头,捕头!”门口有人呼唤,进来的捕快找了王怀让好半天,没想到竟在黑屋子里找到了自己捕头。王怀让见这人,脸色一暗,这人正是自己派去监视顾青城的手下。
  “黑子,怎么了?”
  一脸黝黑的捕快脸色微红,道:“捕头,那顾青城,不见了!”
  “什么?”
  顾青城果然不见了,他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从佛洛消失得无影无踪。王怀让的脸色顿时铁青,他万没想到,自己当了一辈子捕快,竟被一个文弱书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戏弄了,这比掴王怀让两个耳光子还难受。
  王怀让找不到顾青城,就接受了严千蝶的意见,重新回到了青城客栈调查。而黎斯看着被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丰无庸,同吴闻护送着丰无庸回到了墨善药堂,将他安置妥当了,也赶来了青城客栈。
  黎斯一来到客栈,就发现王怀让脸色更加凝重,他面前是青城客栈的小伙计,黎斯上次也问过,名叫小石头。
  小石头支支吾吾,看着王怀让的脸色不敢说话。
  “小石头,想起什么尽管直说。”严千蝶在一旁柔声说。小石头这才壮起了点胆子,仔细想了想说:“其实卞姑娘遇害的那晚戌时左右,我在卞姑娘客房门前打扫经过,听到她在跟人吵架,而且吵得很凶,我害怕,只听了几句就走了。后来,就再没去过。”
  “那你可听出跟卞盈盈吵架之人是谁?”王怀让急切地问。
  “是,是……”
  “是什么是?快点说!”王怀让扯着嗓子喊。
  “王捕头,总得让这位小兄弟好好想想。”黎斯也走上来,说。
  小石头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我的确没听出是谁,但那之后,我看到有人从卞姑娘客房外的廊子里走出来,而那条廊子尽头只有卞姑娘一间客房,我想,或许会是他。”
  “谁,走出来的是谁?”
  “是顾青城,顾公子!”
  “果然是这厮,这厮真是个骗子!”王怀让握得拳头咔咔作响。
  黎斯又问:“小石头,你听到卞姑娘同他人吵架,可听到吵架的内容?不详细没关系,一两句也无所谓。”
  “嗯。”小石头挠着脑门子,忽然一拍脑门说,“我好像听到卞姑娘当时说了句‘如了你的愿……死’什么的,别的就真的记不住了。”
  “问也不用问了,跟卞盈盈争吵的肯定是顾青城,他发现自己无法得到卞盈盈后,就丧心病狂地杀了卞盈盈,用的就是客栈水池里的紫竹尖根。然后将事先从丰无庸处偷来的匕首藏到了水池里,再在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客栈中。当众人发现卞盈盈的尸体后,他更是跳出来陷害丰无庸。这厮,可恨!”王怀让说。
  “但我总觉得哪里还有点疏忽遗漏。”黎斯摇摇头。
  “没有任何遗漏了,卞盈盈活着最后见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有理由陷害丰无庸!”王怀让叹息说,“只是不知道这厮现在逃到了哪里。如果逃离了佛洛,再拿他就难了。”
  小石头说完了,盯着几个人的脸色,欲言又止。严千蝶心细看出了小石头的犹豫,说:“小石头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小石头憋足了好大劲,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小姐,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有鬼?”王怀让脸色阴沉下来。
  “怎么会这么问?”严千蝶不答反问。
  “就是,就是卞姑娘死后,我总是感觉有人老往卞姑娘生前住的客房跑,但我去看了几次,都没有人。但有那么一次,我看到一道黑影从半空里飘了出去,吓得我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有这样的事?”严千蝶抬头看了一眼黎斯,王怀让则生冷地说:“就算有鬼,也该去找顾青城。”
  严千蝶开导了小石头两句,王怀让带着手下缉捕顾青城去了,这一次他将范围扩大到了佛洛方圆十里,看样子就算让王怀让把顾青城生吞活吃了也不解气。
  黎斯和严千蝶则继续留在了青城客栈,两人同时来到了卞盈盈死前居住的房间,黎斯突然问:“千蝶,你觉得小石头的话可信吗?”
  “什么话?”
  “鬼!”
  “与其相信有鬼不愿安息,我宁愿相信是活人心里难安,在装神弄鬼。”
  黎斯笑了笑,望着整间客房,不知是日渐西垂,还是刚刚死过人,这间客房里布满了阴森森的气息。两人继续在房间里找寻了许久,而吴闻和李英风则在大堂里询问曾经入住的行商,看是否可以从他们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晚饭时候,四人聚在饭桌旁。吴闻先说:“看来小石头说得没错,我又从两个人口中听说了顾青城曾经同卞盈盈激烈争吵过,而且不止一次,甚至说过要杀掉卞盈盈的狠话。那之前顾青城说的,就是谎话了。”
  “这个家伙就是凶手,跑不掉了。”李英风认定地点点头。
  黎斯微微沉吟,他没有再从卞盈盈的房间里发现新的线索,但笼罩心头的疑云却似提醒着他,事情或许还有变化,严千蝶仔细地听几人说话,饮着杯中的清茶。
  黎斯放下心中所想,突然问严千蝶:“不知严老前辈可安好?”
  “嗯。”严千蝶点点头,“家父一切安好,老听他叨念你,说他见过的所有捕快里,你是除了轩辕善之外,最特别、最与众不同的一个。”
  “呵呵。”黎斯笑过,脸上竟然禁不住泛起了一抹红晕。
  “哪里与众不同,我倒没看出来。”一旁的李英风摇摇头说。
  吃过晚饭,严千蝶和李英风准备回县衙别院休息,四人在青城客栈外告别。倏然,几个黑影从长街一头急冲而来,黎斯眼尖,眉头挑了挑说:“难道王捕头有收获?”
  长街尽头冲来的的确是三名蓝衣捕快,当先一个就是黑子,黑子看到严千蝶,脸上露出笑容,带着一丝兴奋道:“严小姐,顾青城……顾青城,我们抓到了!”
  严千蝶脸上也是一动,而黎斯倏然回头,青城客栈之内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转眼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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