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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这……这算怎么回事?
“行,就这么决定了。”
“……”他……他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同意了?
 
顾少卿虽然蛮不讲理又阴险狡诈,但我很快地便将这件事抛去了脑后。
一来是因为我确实宽容大度,二来嘛……今天,其实是个好日子。
我在基础实验楼下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五点十分下课后就早早赶来,特地没陪凯丝吃晚饭。
天空蓝得纯粹,一丝丝的纤云卷起羽翼,辽阔的苍穹连至广远的地平线。一路走过幼小的柠檬树,我忽然很想看看它们长新叶子的时候,那富有生机的红色是否有顾少卿描绘的那般美丽。
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彻底隐匿起那份透明的蓝,A座二楼的那间实验室还依旧灯火通明。
而我的手机,一直被我紧紧握在手心,却一直黑着屏幕。我仍这么等着,看似没有尽头。
校园中的铃声又一次响起后,没过多久,四周都沸腾了起来,被统一要求自习的大一的学弟学妹,在我身边鱼贯而过。
一不小心,我竟然等了三个小时。
抬头望着沉厚的天幕,不知名的几颗星星稀落地点缀着,一切又渐渐安静下来。
五月的天气,夜间仍有些凉,我没带外套,已经觉得有些冷了。
刚准备走,面前突然一个黑影匆匆走过,他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直接钩上了我的衣边,只听嘶啦一声!
他很快停了下来,转身过来问我:“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了。”
我一听声音就怒了:“顾老师!”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顾少卿就着昏黄的路灯仔细地看了看,笑了:“怎么是你啊,沈同学,看看衣服破了没?”
我在心里将他狠狠一通骂,低头看了看,只是边缘处开了一个小口子,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我还是没好气地说:“您手里拿的什么?”
他已经将东西装进了口袋:“没什么。都这么晚了,你待在外面做什么?”
“我有课。”
“是吗,我可记得你的课表,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骗老师?”他笑容更深了一分,“放心,不是批评你,早点回去吧,天黑了可能不安全。至于这衣服,下次赔给你一件,怎么样?”
我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又冲我笑了笑,便要离开。
这一处的路灯总是间歇性抽风,他只走了没几步,灯光便转为微弱,跳了跳后便灭了。
尚未适应的眼睛只觉察到黑暗,一片寂静中,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一步,两步,停了下来。
“灯怎么灭了?”他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同接近,“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女生都怕黑。”
我没领情:“不用,我不怕。”
他那边一下子没了动静,片刻后方才说话,隐约夹着笑意:“看不出来你还挺倔的。”
“您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我心里直堵得慌,不再说话,抬脚就走。
他是老师没错,我被他抓到作弊也是事实。我挂过科,学习差,还时常出门不带脑子。但我并不想讨好他,至少,今晚不想。
可没想到他比我还倔,哪怕碰了一鼻子灰,还是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到我进了女生宿舍,我小心翼翼地侧头一看,他还站在台阶下看着。
心里仿佛有什么动了动,我停在远处想了片刻,便控制不住地走了出去。
“怎么又出来了?”
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轮廓,不见了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我的态度稍微好了些。
“我真的不怕黑,学校里也很安全。不过还是谢谢您,您是个好老师,至少懂得关心学生。”我一咬牙,“比某些人好多了。”
话是实话,只是我说得不情不愿。他一开始没吱声,眼镜反射着灯光,蒙上一层慵懒。
“能别总是用您吗,搞得我像一个老头子。”他头一次显得有些局促,握了握拳,又松开,手插入裤袋,“上去睡觉吧,明早还有课。”
我算是默认了,只是脚下生根走不了。
他刚抬了脚,我就将他喊住了。
许是晚风吹多,脑子被冻得麻木,一张口便说了让我后悔一生的一句话——
“顾老师,能请我吃晚饭吗,我饿了。”
 
我很喜欢顾少卿车里的气味。
淡淡的,有点酸,有点涩……和他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我晕车的状况一向很严重,新鲜皮具的气味、燥热污浊的气味,还有颠簸不定的节奏,都会让我吐得天翻地覆。
很奇怪,在他的车里,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开得很慢很稳,或许是因为音响中缓缓流淌的音乐……又或许只是因为他。
这个男人,自打上车那一刻起,便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
我这个人打小就是个矛盾体。和别人发脾气时直来直去,丝毫不去理会别人的感受,等到别人被我骂了一通之后,哪怕只是短暂的冷战,我又会由衷地感到愧意,哪怕确实是别人的错,自己也一直难受到他理我为止。
我一直感觉自己是个特善良的人,天地可鉴。可后来的后来,顾少卿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其实就是传说中的缺乏安全感。
此刻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该怎样和眼前这人再次建立起互助友好的和平外交关系,毕竟我这个小屁民还被他用力学考试做的项圈死死地提着脖子。
“顾老师。”我喊他,“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少卿浅浅看了我一眼:“《End of may》。”
“哦,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原本就上扬着的嘴角,此刻更提了提,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你听过?”
我眨眨眼:“没听过。”
他拿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这是Keren Ann的一首英文歌,清新纯净梦幻,但也有些颓废,好听吗?”
我点点头:“嗯,不错,挺好的,做催眠曲特别合适。”
他蹙着眉头将我看了看,我装作浑然不知,笑得摇头晃脑,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破坏气氛的水平简直一级棒。
然而刚刚营造的和谐气氛被破坏,想再次建立可不容易。
顾少卿又不答理我了,车内只有那什么Ann的歌一首接一首地响起。我实在听不懂这歌词,手一痒,将之关了,转而开了电台。
电台里的主持人正用霈陵本地话说故事,有腔有调说得热血沸腾。我猜这顾少卿不是本地人,见抿紧嘴唇听得一愣一愣的,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我笑累了,顾少卿方才瞥了我一眼:“心情好了?”
我被他噎了一句,半晌才从错愕中回过神:“谁说我心情不好了?”
他点着头和我打太极:“嗯,没有,是我心情不好。”
这阴险的男人!我回了他一句:“你心情怎么不好了,和女朋友吵架了?”
还没等到他的答案,吃饭的地儿就到了。我下了车,一看眼前这富丽堂皇的饭店,很没魄力地退到他的身后。
“咱们换个地儿吧老师。”我是想他请客,可没想这么狠狠地宰他一刀。
“来都来了,就这儿吧。”他眼睛弯了弯,“别怕,吃完后,我绝对不会借口去洗手间偷溜。”
我跟着乐了:“那就把我扣这儿洗盘子好了,等做满一两个月,足够付这顿饭钱,再打电话喊你来领我回去。”
“你放心,绝对不用那么长时间。就你这样的,洗一天少说也能打破上百个盘子,他们还不赶紧将你乖乖送回学校?”
我轻声叹了口气:“顾老师,你错了,我可是真会洗盘子,但凡是件家务,就没有我不会的。”
他“嗯”了一声,微微一耸肩:“我不知道的可多了。”
这男人,用别人的话反过来揶揄别人,果然是会记仇的,可他偏偏还能说得如此无辜。
吃饱喝足后,我坐在麦当劳甜品站前的凳子上,边大口大口吃着麦旋风,边数着广场上方拉起的小红旗。
“201,202,203……”
顾少卿刚吃完饭就说自己有点事要处理,给我买了杯麦旋风就匆忙而去。可我都数到两百多了,他竟然还没回来!
不耐烦又无计可施,正窝着一团火,顾少卿便走来了。
他左手抓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材质很厚,不透光,看不见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我装做怡然自得,甚至跷起了二郎腿:“215,216……”
他坐到我身边,我问:“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他将那红袋子交到我手上,突然绽开笑意:“生日快乐。”
“……”
 
天际一隅,烟花升天飞舞,五彩斑斓化作一幕星空灿烂。
明灭之中,他的侧脸柔和,光影投射下,清晰模糊,若即若离,无尽变幻。
我愕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以为我没听清,提高了声音冲我喊:“生——日——快——乐!”
我笑不出来,徒增一分薄恼:“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个人资料……”他指指脑袋,“都牢牢记在这里。”
我吸了口冷气,忘了刚刚心存的芥蒂,觉得事情有些大条:“为什么要记我的?”难道……喜欢我?
他颜色未变:“不单单是你的,每个人的我都记得。”
“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我记忆力超群,无论什么东西,看一遍就能记得。”
我觉得自己的下巴又快掉了,确实是被惊到了。一个人自恋自夸到如此程度,能不惊人吗?
他见我无语,扶了扶自己的镜架,语气正常了一些:“逗你的,别往心里去。”
我表示理解:“懂的懂的。”男人嘛,就好个面子。
我将视线又挪向头顶的旗子,可刚刚被他打了岔,现在死活都记不起刚刚数到哪儿了。
“200……200……”
“216。”顾少卿很是随意地回了一句,“你刚刚提到的。”
我当时就一怔,继而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决定试一试这男人:“顾老师,这么晚没回去,我想给凯丝打个电话,可我不小心将号码都删了……你能告诉我她的号码吗?”
顾少卿果然中计了:“好,我报你输着,1515……”
他竟然真的记住了,凯丝说过,他上课不带书,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内容,难道他的好记性是真的?
“怎么不动了,没记住?她还有个短号。”
“不用了,我又不想打了。”讪讪而笑时,正好一阵凉风袭来,我赶忙搁下了手里仅剩一点的麦旋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顾少卿站起身来,很快地脱下外套,我几乎就要以为他会将衣服披在我肩头。顾少卿却停了下来,眼神即刻一敛,像是有薄薄的一层雾气氤氲,再看向我的时候隐隐透着几分尴尬。这一幕,仿佛短短的时间轴正走至结尾,他来不及做下一个动作便已剧终,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挠一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许久,风又刮来一阵时,他才一直腰杆,将衣服搭在臂肘。
“上车,我带你回去。”
我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紧,声音不受控制地低落下去:“好,这就来。”
 
刚回宿舍,凯丝就恶狗扑食般冲了过来。她一手扼住我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吼道:“去哪儿鬼混了,说!”
我疼得嗷嗷直叫:“放开放开,我喘不过气来了。”
“你真死了才好!”凯丝哼哼两声,终于将我放开,一指桌上剩下大半的蛋糕,“给你买的,还想着给你个惊喜呢,人竟然死没了,饿得我眼冒金星,就吃了。”
我冲她嘻嘻一笑:“对我这么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凯丝瞪大了眼睛,手扬了扬:“信不信我一巴掌下去扇得我都认不出你,好心为你买蛋糕,你还说这样的话……”
她装模作样地号了号,一脸委屈地躺上我的床,很有范儿地指了指我:“你,过来,手里什么东西?拿过来让我检阅检阅。”
我却有些不乐意,将东西搁在了桌子上,想着等她们睡了自己偷偷看一眼。
正想着如何拒绝,一边看书的汪安安将头抬了起来:“是顾老师送的对不对?”
我支支吾吾,只能装傻:“呃……你,你说什么?”
汪安安梗着脖子,一副吞了脏东西的样子:“我都看见了,你在基础实验楼下等他,然后你就坐他的车出去了,到这么晚才回来。”
这下乌龙了,和顾少卿的意外相遇,到了汪安安这儿就变成了有意为之,我这一身正气的光辉形象,可全被她这几句话给毁了。
关键的关键,是汪安安对他存着好感,万一她将我作为她晋级师母路途中的假想敌,我今后的日子岂不是过得更艰难?
凯丝一听这话,立刻弹下床,抓起那袋子就死命地扯:“原来是重色轻友!和风,你什么时候和他混一块去了,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凌厉的视线将我上下扫射,要将我整个看穿一般。
汪安安在那边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且不管她,护着那袋子,无奈地辩解道:“这绝对是一个意外,谁知道会遇见那白斩鸡啊!凯丝,事关名节,你可得相信我!”
凯丝没答理我,扯开袋子就喊了:“呀,这是什么东西!”
我刚要看,汪安安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挤得人仰马翻,只听她讥诮地笑了出来:“这东西可真逗!”
我咬着下唇,心里的小火焰腾地烧了起来。我自己的东西自己看不见,还让两个外人评头论足!
我奔上去推开汪安安,将凯丝手里的礼物夺了过来,誓要昭示我对其至高无上的主权!
可刚看了一眼我就傻了。
这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至多二十厘米长,那柄大概有我两个指头粗,涂着一身暗绿色的漆,并不粗糙却也算不上精致……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幻灭了。刚拿到时,掂量着这重量、这手感,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块金砖呢,谁知道竟然是个——铲子!
凯丝咯咯直笑:“别告诉我这是他送你的生日礼物!”
汪安安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冷着嗓子道:“倒也挺有新意的,到底是顾老师,总能出人意料。”
我暗暗呸了一声,对着凯丝时,又是一脸的惨兮兮:“他送这个给我干吗?让我挖地道逃出这象牙塔,还是让我挖工事保卫新中国?”
凯丝将铲子拿过去,手轻轻摸着那刃口:“和风,我相当认真地告诉你,顾老师送这铲子给你,绝对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万一哪天有不怀好意的色狼袭击,你手起铲落,直接断了他的命根!”她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多么用心良苦的一片爱生之心哪……”
我将铲子夺过来,不屑地扁扁嘴:“爱个屁!十几二十块的东西,他还真好意思拿得出手!”
汪安安正在那边用铅笔刷刷地写字,这时突然加重了力气,咔嚓一声,铅笔芯断了下来。
凯丝阴阳怪气地道:“再便宜也是顾老师送的,有些人想要还没有呢。”
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再多说。内部要团结要有爱,绝对要跟上咱和谐社会的主旋律。
凯丝显然没我这么有大局观,她一手托着蛋糕盒,一手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了床上:“赶紧说说,今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两人交头接耳之时,汪安安做题的速度可谓极其之慢,我猜她绝对是心猿意马,竖着耳朵在听呢。
为了安抚她的不安情绪,收尾之时,我很认真地告诉凯丝:“他是看我一个人太可怜,他身为班主任,面子上挂不住,其实心里很讨厌我呢,这毫无诚意的破铲子就是证据。”
凯丝蹙着眉头,还是坚持她的爱心观点。
我在心底叹着气。这凯丝何时才能明白,我为我们的美好明天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作业,重点,考试……可都从我那句话上来了。
汪安安在那边轻轻舒了口气,做题的速度总算回归了正常水平。
顾少卿的铲子被我搁在抽屉里,一想到那暗绿暗绿的颜色,就觉得土得掉渣。
他是想让我种种花、除除草,好培养起自己的田园淑女气质?他该不是嫌我泼辣,成天没个正形吧?
一想就烦躁,一烦躁就睡不着。时间即将临近十二点,汪安安已经在床上说起了梦话,凯丝还在大幅度无意识地翻身……而我却瞪眼望着床板,分外清醒。
我下了床,将那铲子取了出来。黑暗中唯有走廊的光透进来,那暗绿的颜色更深了一分。
想了又想,还是将铲子塞到了枕头下,就当做是防身的武器吧。
我翻找手机上白斩鸡的名字,居然想在这深夜发条短信给他。可一句话写了删,删了写,斟酌称呼、用词,折腾了半天都没做决定。
就在放弃的那一刻,手指一抖,居然按了发送键。
我狠狠捶着自己的头:笨蛋笨蛋笨蛋……怎么能发了条空白短信给顾少卿!
时间过得异常慢,我的心却跳得极快,后背湿凉一片,连同呼吸的频率都已然错乱。
这种状态,像极了大考前等待开卷的那一刻,让人惊恐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漫长的等待。
不过两分钟,白斩鸡的短信就过来了。
白斩鸡:这么晚还没睡,有事吗?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写了删,删了写,斟酌该斟酌的一切。
最后,筋疲力尽的我只好回了两个字:没事。
白斩鸡:没事就好,早点休息,晚安。
我觉得不对头。凭什么他能说得如此坦坦荡荡,我却要和缩头乌龟一样?明明我才是祖国的未来,何必在气势上输他一截?
我长长地喘出口气,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恣意表明观点:今晚谢谢你,礼物我很喜欢。
白斩鸡:喜欢就好……不过,以后还是用“您”吧。
难道他听出我的傲娇了?一会儿一个主意,果然阴险的男人多善变。
我:好。
白斩鸡:晚安吧,今晚的补课别忘了。
哪壶不开他提哪壶,这么讨人厌的事都说了,还想晚安?
我:是明天。
白斩鸡:刚刚过了十二点,是今天。早,正式步入二十岁的沈同学。
他居然还惦记着我的年龄!没听过一个女生到了二十岁,就十分厌恶别人提到自己的年龄吗?
我气沉丹田,极用力地打了两个字,并缀上极其生动的感叹号,以此表明我无声的不满:谢谢!!!
 
周三这天,一共遇到了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便是因顾少卿临时有事,这天的材料力学课和晚上的补课都被取消了,第二件便是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显得很急,和我说话时,旁边还有人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和风,昨天是你生日,妈妈太忙,给忘了。下次你放假回来,妈妈再给你过一次。”
我没把这话放心里,还是说了声:“嗯,等回去再说。”
妈妈不知听没听见,不停嚷着:“等等,你放着,我马上就来喂他吃饭!”
我喊了她几次,都没人回应,直到我要挂电话,她的声音又突然冒了出来。
“和风,妈妈这儿忙死了,你弟弟发烧了,闹个不停还不肯吃饭。”
“嗯。”
“你爸爸那天说生日会带你吃饭,怎么样,吃得开不开心?”
我没吱声,总觉得脑子像是一团紧紧缠绕的毛线,杂乱得理不清头绪。
那边已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妈妈扬起音调:“和风,等等啊,你叔叔要和你说话。”
我立刻回过神来,赶紧将电话挂了,关了手机,拔下电池,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中午吃饭时,凯丝见我没胃口,便瞧出了些端倪,缠着我不停地问这个问那个。
“该不是为了顾老师才这么苦大仇深吧?不至于啊,这才几个小时不见他就如隔三秋了?”她狠狠推了我一把,“你昨天可还对他耿耿于怀来着,怎么现在全变了,就因为他送了一个花铲给你?”
我拿筷子死命戳着饭,白她一眼:“别提那白斩鸡,就他那种货色,谁爱要谁牵走。”
凯丝立刻拣了我盘里的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拿筷子指着我,说得含混不清:“这话可就假了,他那种货色?他那种货色要还差,值当全文科的美女们都眼巴巴望着流口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学学人家虐恋小言,一对闺中好友共争一男,一方为另一方主动退出,一方为另一方深受感动,兜兜转转几圈之后,方才发现彼此才是生命中的唯一,最终破除坚冰结为连理……”
她话没说完,一张俏脸立刻涨得通红通红,紧紧抿着嘴,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早已瞪成了铜铃。
我将筷子一搁,先是莫名其妙地朝她望了望。不过一两秒的时间,两个人便同时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张凯丝你现在可越来越重口味了啊,给姐滚远点,姐可是根正苗红一枝花,这辈子非男人不嫁!”
凯丝立刻一翻眼睛:“切,谁娶你可就真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虽然你没有猪的容貌,但你绝对有猪的气质!”
“……”
凯丝这个人,难得的简单干净,过得自由潇洒,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能难倒她。她是加拿大侨胞,自小在温尼伯长大,却因为家庭的缘故,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十九岁时,怀揣着对古老中国的美好幻想,背着行囊与一身热血跋涉而来。却因为飞机晚点,掐错了时间,半夜方才来到宿舍。
当时我和汪安安正睡着觉,门突然就被打开了,紧接着响起了中年妇女的唠叨声:“这么晚才来,亏你找得到地方。喏,就是这间了。”
紧接着,一个甜甜的声音便尖锐地响起:“阿姨,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简直爱死你了!”
阿姨毫不客气:“别废话了,明早记得下来赔门。”
我很快地睡过去,她们之后似乎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然后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新来的凯丝正呼呼大睡,我睡眼惺忪地准备下楼去食堂,刚到宿舍门口就被一地的碎玻璃吓坏了。
这是进了贼了?旁边一女生立刻否认道:“昨晚上听见这动静没?我还以为是进坏人了,谁知道是一晚回的女生砸的。”
另一个女生立刻惊叹:“这么牛叉哄哄的事也做得出来?哪个学院的?”
“材料的一材女,怎么学工科的就能这么不同凡响?将咱们这商科的甩了不知几条街了!”
“哈哈,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当我将这事传达给凯丝时,她乐呵呵地笑了半天,倚着阳台的栏杆说:“所以我才回国,就是想看看书中描绘的那种娴静温柔、温婉大方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
“于是呢,看见了没!”我用手狂指着自己。
她扁了扁嘴:“相当负责任地照应你一声,真没看见。”
我急了:“哎哎,我我!”
“你?”她那叫一个不屑,“上课像瘟鸡,下课像疯鸡,白天像老母鸡,半夜像战斗机!”
“……”
 
饭后,我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凯丝。
她坐在床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过了老半天方才冲我一笑:“没事,顾老师不是请了一顿好的吗,足够抵上你爸爸的那一顿了。”
我长久地沉默着,点了点头……其实,我很想告诉她,那还是有些不同。
凯丝像个男生般捶了我一拳:“喂,你别多想了,离就离了呗,都这么多年了,你早该适应了。也别觉着他们不关心你,瞧瞧你穿的用的,不都是他们给的钱?人就是要记得知足,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她是关心我,揉着肩膀只埋怨着:“痛死了,你简直是在残害祖国的花朵,我要代表正义消灭你!”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上铺凯丝的床板。枕头下硬邦邦的一块,硌得脑袋微微有些疼。我拿出来摸了摸,想起了那天晚上,他冲我说生日快乐时弯弯的眉眼、清朗的声音、脸上忽明忽暗的璀璨……
我将之又一次埋进枕头下,翻了个身,安恬地睡去。
没想到,顾少卿这一临时有事,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周四的力学课同样向后顺延,小灶也因此耽搁下来。
周末,凯丝的同学从同城一所牛气冲天的大学赶过来看她,听她说两人自小便是邻居:“他那时还穿开裆裤呢!”
我机智一问:“那你穿什么?”
她把手架在我的脖子上,用武力镇压:“再废话直接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我正要采取战略反攻,她却突然放了我,冲着迎面走来的那人挥了挥手:“刘洪涛,在这边!”
我刚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叹气,善哉善哉,怎么现在的孩子都长得如此有个性呢?只见他一张像是用圆规画出来似的白白嫩嫩的脸,又理了一头干干净净的板寸,效果何止惊艳二字可以形容,简直就是弧度饱满的烧饼一块。
凯丝和我吹牛:“人家可是数学系高才生,拿奖拿到手软!”
我恍然大悟:“我就猜到是数学系!”凯丝一脸不解,我嘿嘿一笑,“就他那脸,拿去研究圆周率再好不过了!”
“滚!”凯丝护犊子,将我小鸡似的抓到身边,指了指这刘洪涛,“来,打个招呼,这是我铁哥们儿刘洪涛。”
我连忙从命:“铁哥们儿好。”
凯丝呸了一声,不大情愿地指了指我:“Toy,这是我舍友,沈没脑子。”
“边儿去。”我立刻纠正,“沈和风。”
那刘洪涛立刻憨憨一笑:“你好。”
凯丝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吩咐道:“Toy,我原来怎么和你说的?必须要用英文介绍自己一遍,怎么这么不懂尊重人呢。”
刘洪涛犹犹豫豫半天,在凯丝的再三催促下,这才让步:“My name is Hongtao Liu.”
我怔了怔,凯丝已经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我恍然大悟,也跟着乐,那刘洪涛更不好意思了。
我连忙安慰:“没事,没事,我们大王小王罩着你!”
这可好,这位男士忽然飞红了两颊,大有娇羞地掩面逃走之兆。两相对比,我和凯丝反而更像是两个男人。这是什么世道!
我只好低声做淑女状:“铁哥们儿你别害羞,我说个比你这名儿更好玩的。我高中时有一女英语老师,硬是要让每个人取一英文名,平时用此对话交流。她的名字是Jane。”
凯丝咂咂嘴:“好名字啊,怎么了。”
我贼贼地笑着:“起初也不觉得怎样,一天课间正好在走廊遇见她,我们都特有礼貌地问候她:Hi,Jane!后面一个男生突然冲过来,声如洪钟地大喊:你好……Jane!”
刘洪涛很快便笑了起来,一张脸皱得像包子,凯丝紧紧地绷着,轻蔑地望了我一眼:“幼稚!”
幼稚归幼稚,起码还有个人觉得我很爆笑。作为一个对真实赞美极度尊重的我而言,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过得相当之飘飘然。
直到听到顾少卿三个字时,我方才狠狠地坠地,粉身碎骨!
“你们学工程力学吗?”凯丝问刘洪涛,“这蠢驴不会,刚刚挂了。”
刘洪涛当即点头:“这个没问题啊,我来帮忙辅导。”
凯丝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班主任人太好,要给她补课呢。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还成天哭天抢地的。”
“新来的那个班主任?”
“对,叫顾少卿,告诉过你没?可好听了这名字,古言里的翩翩公子一样,人也确实英俊,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啊!”
我黑着脸,立刻打断:“说我也就算了,能不能别提这厮?我心里堵得慌!”
凯丝一扬下巴,猖狂得厉害:“你说不说就不说,你算老几?我成天对着你们这堆氧化铜,寿命都短了。好容易来了一救世主,你不待见,还不许别人喜欢?”
我刚要驳斥,刘洪涛却挥手止住我:“顾少卿……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似乎在哪儿听过,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我和凯丝面面相觑,帮忙想着。还是凯丝伶牙俐齿,迅速说道:“你肯定见过他,报纸杂志法制版,他日前被警方逮捕,罪名是:一代天骄,顾少卿君,只知公课诱少女!俱往矣,数风流人物,仅此一人!”
凯丝一脸神采飞扬,吟诵得慷慨激昂,我和刘洪涛却俱是抹了一把汗,自此有意规避此话题,倒也十分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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