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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顾少卿将人名一一背出之后,班上的嗡嗡之声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数百道钦佩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他却还是惯常的一脸天然呆,温和地冲大伙儿笑了笑。
  “刚刚没点到名字的同学请自觉出去,大家这样喜爱力学实在让我非常感动,但是教室太小,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不过大家不要灰心丧气,我们力学教研室的王教授在本层的大教室授课,大家可以去听。”
  各路美人都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嘴里嘟囔着:“就是为了看你来的,谁要上那破力学。”
  凯丝终于摆出了点好脸色,冲我嘿嘿笑个不停。
  上完课后,凯丝被顾少卿指名道姓留了下来。她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已,让我在教室外等她时,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我听从命令待在门后,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顾少卿问:“你是班上的文艺委员?”
  凯丝回道:“是我!”
  “是这样,咱们学校合并建校十周年,要搞一个大型的晚会,每个班都要选派一个节目送到系里参加选拔。你组织一下,有好的节目就让我先看看。”
  凯丝的声音明显低落了下去:“就这事啊。”
  两个人不知怎么没了声,我探出头去看时,顾少卿竟突然冒了出来,外套尚且搭在臂弯里,让我不禁想起了某一晚的境况。
  他冲我笑了笑便走,不过几步就又回头:“你是校文艺部的副部长?”
  我一点头,继而很不善地问他:“您怎么知道?”
  “你有什么我不知道?”他笑,“挺好的。”
  说完,便走了。
  我和凯丝站在教室外,看着他尚属健壮的背影一点点远去、下楼,最终连那黝黑的头发都不见了。
  刚刚那一句“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真的让我有一种如遇旧友的恍惚,而一重恍惚之后,又让人觉得……这分明是情人间的亲昵。
  凯丝环着我的胳膊,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和风,我怎么觉得这顾老师喜欢你?”
  我愕然。
  “真的,你没觉得他对你和对别人完全不同?”
  我摇头。
  “算了,朋友夫,不可欺,我将他让给你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会想不开的!”
  我扑哧笑了出来,说得和真的一样,这个张凯丝!
  自从凯丝说了那句话之后,我便时不时地刻意留心着顾少卿,看他上课时会不会主动看我,会不会总喊我回答问题,又会不会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宿舍。
  然而事实却是,顾少卿并没有特殊对待我,甚至将我刻意忽略,那双清明的眼中,何曾有过属于我的波光粼粼?
  我一咬嘴唇。真是脑子秀逗了,无端端想这么多干吗?他不注意我岂不是好事?省得成天提心吊胆,怕他再提我的那些峥嵘岁月!
  周三下了补课,丁中一顺理成章地要送我回宿舍,我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硬是不遂他的心。他的手机响了好几回,最终忍不住接了,刚接通便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吵起来:“你还不回来啊?我们都被团灭了,赶紧死回来虐他们一局!”
  丁中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少卿,抹了一把汗:“我补课呢!”
  “谁不知道你补课啊,你不补课至于输这么惨吗!你赶紧死回来,等着抱你大腿呢,你也就这点价值了!”
  我捂住嘴一阵好笑,丁中一将电话掐了,过来和我磨牙:“和风,你快点行不行?”
  我瞪了他一眼:“快不了,你先走好了!”
  丁中一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是想先走啊,不是担心你嘛!”
  顾少卿此刻过来,将挽至胳膊肘的袖子解了下来,闲闲地看向他:“有事你先走吧,我送沈同学好了。”
  我一怔,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顾少卿,他没躲开我的视线,浅浅一笑。
  丁中一想了片刻,一点头:“那谢谢顾老师,我先走了。”
  丁中一一走,整个办公室便只剩下了我和顾少卿,似乎彼此的呼吸都可听得一清二楚。我连忙将东西整理好,提着包就往外走。
  顾少卿刚想开车,我连忙喊住他:“顾老师,我骑车来的。”意思便是:你开你的小奥迪,我蹬我的小毛驴,咱俩各走各的。
  他一点头:“哦,车在哪儿,我推着送你。”
  我立刻耷拉下脑袋,真是烦躁,又要累死累活走回去。
  果不其然,这顾少卿不仅推车带我走,更是将自己的外套让给我拿着。我们两人一高一矮、一快一慢,晃悠着往宿舍赶。
  顾少卿先开了口:“觉不觉得男生私底下说话和表面上很不同?”见我一脸迷惘,他遂解释,“我指的是丁中一,刚刚不是有同学来电话吗?”
  原来他是想说那氧化铜,我表示认同:“肯定是不同的,表面上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其实私底下都是衣冠禽兽,一说话便是满嘴乱飞生殖器,那叫一个粗鲁,那叫一个猥琐!”
  顾少卿呵呵地笑了:“你看人挺透彻的,但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
  我讪讪一笑:“顾老师,我刚刚可没说您,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
  顾少卿“嗯”了一声:“知道你不敢。”
  我笑得更讪讪了。
  他又状似无意地问我:“丁中一似乎很喜欢你,上次还向你表白来着。”
  我立刻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喜欢我的人多了,我可对他半毛钱意思都没有!”
  顾少卿只言笑晏晏,不说话了,大概是在想这么自负的姑娘到底是谁教出来的。我心里给他编了下一句的对白:顾老师,这是您教的。
  一个天残,一个地缺,两个自恋狂,真的很配哦!我脚步猛然一顿,惊讶中瞥了一眼白斩鸡。
  怎么会浮现这样恐怖的念头?
  恰好一阵凉风吹过,他极其迅速地刹住车,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又极其迅速地递到了我眼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一脸泰然地看着我。
  我没回过神:“顾老师,您您……您在干吗?”
  顾少卿抿了抿唇,一脸疑惑地将我上下打量:“你怎么不打喷嚏了?”
  我猛然想起了那一晚,我似乎是在凉风之后打过那么一个喷嚏,他还犹犹豫豫地不敢将外套给我披上。可这也不代表我次次都会打喷嚏呀!这个死板教条的书呆子。
  他还是一副疑疑惑惑的样子:“真不打喷嚏了?”
  我笑着点头:“当然不打了,谁会一吹凉风就打喷嚏?”
  “我有个朋友就一吹凉风便打喷嚏,”他有些自嘲地笑着,“还有个朋友一打喷嚏便接连打上三个,每次他一张口,我们一整个班都给他数着。”
  我嘿嘿笑着:“这人真逗!”
  还没说完便浑身一抖,最后一个字变了调不说,张口就是一个喷嚏。我捂着脸,眼睛透过指缝看向顾少卿的一张脸,见他正偷笑便更不好意思了。
  胳膊上的衣服忽然被抽出,肩头紧跟着一重,他……竟将外套给我披上了?
  顾少卿的声音跟着在耳边响起:“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打喷嚏了。”
  那样子,竟然是一股狡黠的偷笑,鲜见的孩子气。
  而我仿佛听到,在这样静谧的夜空下,有一颗心跳乱了节奏。
  六月的第一周,又一轮的金工实习拉开了帷幕。我和凯丝穿着迷彩服,一手拿着一个茶叶蛋,边吃边往工程实践中心走。
  凯丝极土地戴上了帽子,还毫无自知之明地问我:“帅不帅?”
  我将蛋黄扔了,敷衍了一声:“嗯,帅呆了。”
  “呸,要是信你我就是猪!”
  我白了她一眼,走了一段路方才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问她:“凯丝,我考考你啊。要是这世界上所有的猪一夜之间都死光了该怎么办?打一歌名!”
  凯丝蹙了蹙眉心,等手上的茶叶蛋都吃完了,还是没想出问题的答案。她瞥了我一眼,尚不肯认输:“和风,这问题可难,你别说,挺有那么点内涵的。”
  我差点笑出来:“我可说答案了。答案就是——《至少还有你》!凯丝,确实挺有内涵的啊!”
  她二话没说,抬手就我后脑勺上来了一下子。
  我疼得嗷嗷直叫,两个女人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这时,一辆银色的跑车风驰电掣地从我们身边驶了过去。
  凯丝立刻拍着我的肩,激动万分:“哇,那不是顾老师嘛!奥迪R8,他好有钱!”
  我对车没什么研究,便问了问:“贵吗?”
  “不贵,也就一百来万吧!”
  我一脚绊上块突出的砖头,差点跌得四脚朝天。凯丝连忙扶了我一把,我随即将满手的茶汤悄无声息地抹在她的迷彩服上。
  这一周的实习项目安排了铸造,和我这专业一个名,听着牛叉哄哄的。可刚刚进了材料大本营中的这间教室,看着满地的金属框框和一堆堆的红土,我忽然觉得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和风,他们是让我们来玩泥巴的?”凯丝也觉出了不对,掸了掸座位上足有一毫米厚的灰尘,“铸造两个字怎么听也不像是和土有关系呀!”
  我一拍凯丝的肩膀,满脸深沉的期望:“凯丝,你这就外行了吧,甭管现实怎么残酷,咱跟着组织走,准没错!”
  凯丝认真地点了点头:“和风,我的觉悟还有待提高,真心感谢你不厌其烦的谆谆教导。”
  我一颔首:“都是建设祖国的大好青年,莫要客气,莫要客气。”
  一早就来了的汪安安在旁边直吐了两口气,一副吞了脏东西的样子,将我们两个上下打量了一遍,十万分清高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铸造老师来得快,依着我这急性子,绝对要掀起不小的风波。凯丝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淡定、冷静。
  可听老师讲了半天也还是迷迷糊糊的,等讲完了,男生都去一边筛土了。我正琢磨着如何开始,还是凯丝机灵,一把抓住我,挑了两个小板凳和较轻的铝合金砂箱。事实证明,这是两桩极富有前瞻性的准备工作。
  全班在筛好的红土外围坐了一圈,待老师做好示范,立刻抢铲子挖土。我没抢到,直接用手捧来两把,在地上埋了一个最简单的铸件,然后往砂箱里一个劲填砂子,凯丝则拿着铁锤一个劲地砸实土。
  就这样填土夯实,若是取铸件时落土失败,还要推倒重来。忙了一整天,回宿舍时真真正正是灰头土脸,毫不夸张地说,洗脸水都能滤出半碗砂。
  如此艰难地循环往复,第四天更是关键中的关键。老师提前叮嘱要认真做模,下午就要完成浇筑。可一大早,凯丝竟然没爬起来,我给她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五,这么高的温度,实习是绝对去不了了。
  大任落于我一人之肩,正感到重担当头恐难完成,对着镜子高喊“长风破浪会有时”时,学生会一个电话把我给找了过去。
  我穿着迷彩服,在济济一堂的文艺部里蜗居一角,真不想让美女干事们看到我这满身尘土的副部长。
  偏偏部长大人不放过我,开了话筒便让大家的视线齐刷刷转向我这一边:“这次的校庆晚会需要四个主持,团委那边的意思是两个学生搭配两个老师,这样显得和谐友爱。”
  我连忙点头:“组织说了算,领导说了算,我们一定要符合社会主义社会和谐友爱的主旋律呀!”
  部长坐到我身边,语重心长起来:“沈副部的话不错。关键是,这两个学生主持从哪儿来?男主持我们初定是校广播台的播音部部长,可这女的嘛……”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部长,女主持一定要在他们经管或是设计学院找。以前的晚会主持都是学文科的女生,翩翩佳人,温柔大方,关键是长得漂亮,男生们爱看!”
  部长摇摇头:“可团委那边说了,咱们是工科学校,要体现咱们工科女生的特色。”
  我耷拉下脑袋:“工科女生的特色……那就只剩下矮胖黑了。”
  旁边一溜小干事都扑哧笑了出来。
  部长被我噎了一下,缓了缓方说:“沈副部,其实我看你就挺好的,当年你刚来我可就听过大名,绝对是大家公认的机械材料第一系花!”
  “拉倒吧,两个学院总共就五十九个女生,还抵不上经管两个尼姑班的人数,就这瞎了眼的非官方排名您也信?”我哈哈笑着,可看着他那绿豆眼,越笑越觉得背脊发凉。
  到底是部长,不论我如何巧舌如簧,他自始至终岿然不动,最后直接帮我拍板:“不答应也没办法,名单我都交给团委了,这两天就喊你过去串词呢!”
  那你还浪费的我时间,找我来假民主真霸权?
  “沈副部,你千万要自信。虽然你比那些设计学院的女生差一点,但放眼材料、能动、建筑……你还是占上风的。惊艳什么的我们就不多想了,最起码不丢人呀,放宽心吧。”
  “……”
  他……这是在夸我吗?
  一个会耽误了我大半个上午,凯丝发来催命短信询问进程时,我才刚刚赶到工程实践中心。
  一看大家的砂型都做得差不多了,而我的还静静地躺在某个犄角旮旯,整颗心拔凉拔凉的。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我却还在一个人忙着铲土夯实。夯土最重要的一个技巧便是边用手将土搅至一处,边用铁锤用力夯实。铁锤厚重笨实,我一手握着,几难控制,一不留神,一锤子便砸上了手背。剧痛伴随着冰凉蔓延,我一边往手上吹气,一边疼得乱哼哼。
  “你怎么还在这儿?”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少卿的脸很快从门后出现,见我一脸眼泪汪汪的样子狐疑地蹲了下来,“沈同学,你怎么不去吃饭?”
  我就差没一把鼻涕甩在他西装上,把红通通的手搁在他眼前,哽咽着说:“下午要浇筑,我砂型还没做好,倒先把手砸坏了。”
  他一蹙眉头,眸子转动,拿起我这胖手仔仔细细看了看,继而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我的心一下子碎了,真不带这么狠心的!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匆匆走了回来,只穿着一件衬衫,挽上了袖口。蹲回我身边,将我的手握进了自己的手里。
  温热,柔软,白皙,触感细腻……而我的手胖而短小、满是红土,就这样被他包裹在修长骨感的手指中。
  他没看我,长长的睫毛遮盖着眼睛,挺直的鼻峰一路下延,抿紧的嘴唇微微发白。扭动、轻揉、摩挲,专注地照顾我的手。
  我就这样魂飞魄散地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这个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松了开来,看向我时,笑得有些不自然,很僵硬地提了提嘴角,我不知道他眼中的光为何闪烁不定。
  “看看有没有好点。”
  我立刻点了点头:“好了。”
  他扑哧笑了:“你都没动动。”
  “可我知道好了。”我竟然闹起了别扭,又握上铁锤砸起了土,“不疼了。”
  顾少卿却将一旁的小板凳拿过来自己坐了,抢过我手里的铁锤,熟练而高效地夯土砸实。
  “别在我面前逞强。”他许久后才说了这么一句,看向我时又是那样冷冷的目光,“我是你的老师。”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很严厉地讽刺了一句:“是啊,老师,你们老师最了不起了。”
  他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开工,只是不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就那么一个人埋头砸土,长长的睫毛晃啊晃的,直挠着我的心。
  翻过这半边的砂箱时,我帮忙清理着铸件上的红土,顾少卿竟然推了我一把,我刚要发火,他却抬头看着我说:“这种活本就不是你们女生做的。”他在装黄沙的圆桶里抓了一把,在面上薄薄撒了一层,“我来帮你做,你就坐一边看着。”
  我怀疑自己的脑子真的被驴踢了,就是要和他抬杠:“我们班还有一汪安安呢,您怎么不帮她做?”
  “她的手没受伤。”
  “可她也是女生!”我瞪着他。
  “可她不是沈和风。”
  这一刻,我的心狠狠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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