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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他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眼睛分外的亮,好看的唇不厚不薄,微微张着,露出洁白的牙。
  这一句话我并不太懂,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依然不懂。同情、悸动或是别的什么,我想不出,也害怕得到证实。
  顾少卿亦是这样看着我,片刻后,他做了退让:“去拿个筛子筛土。”见我不动,便换做权威的声音,“沈同学,去拿筛子。”
  我立刻站了起来,将那单人床大小的筛子艰难搬起。这男人是故意来折磨我的?
  顾少卿却又一次笑了:“傻瓜,不是那个大的,你找找看有没有小点的,筛网很细很密的那一种。”
  早点说嘛。我在教室里转悠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他口中的筛子,刚要递给他,他又说:“抓把土过来,在这铸件上撒一层。”
  我照样做了,只是不解:“这是要干吗?”
  “让铸件表面更光滑。”
  “您懂得真多。”
  他顿了顿,方才低声嘀咕了一句:“也有不懂的。”
  我只是又抓了一把土,再密密筛上一层土。他喊了好几回停,我都没有理睬,直到他意识到不对劲,按着我的胳膊,将我的身子提起来。
  “怎么哭了?”他明明眉心蹙得紧紧的,嘴角却带着慌张的笑,“我不过是怪你太倔强,又不是存心要批评你。”
  我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擦脸,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告诉他,我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爸爸妈妈工作忙,白天很少在家,我一个人太无聊,拿着爸爸的刮胡刀玩,不小心就割破了手,血流了好多好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等到他们回来,没等我说话,就又开始唠唠叨叨、吵吵闹闹。我就一个人窝在床角傻傻地听,傻傻地看着指尖已经变成暗色的血块。
  顾少卿很久都没说话,自己铲土自己夯实,等扎完了通气眼,方才停下来看我,甚至长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觉得我对你比你父母对你还好,由此触到了你敏感的神经,伤害到了你脆弱的自尊心?”
  “顾老师,您说话有必要这么直吗?”我低着头排土,“你不懂。”
  顾少卿重复着:“我是不懂。”
  当顾少卿成功地将铸件从红土中取出时,我简直要鼓掌庆贺。这样完美而高效地完成任务,简直是平日里不敢想象的一件事。
  顾少卿拍拍双手,笑脸盈盈地望向我:“够交差了吗?”
  “够了够了,一定还能得个最高分!多亏有你顾老师,不然我和凯丝就真的玩完了。”我满心欢喜地在砂型表面来回抹匀黄沙,偷偷看他,“顾老师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如让凯丝以身相许吧。”
  顾少卿摇着头:“这就免了吧。”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顾老师有女朋友了?”
  他立刻否认:“不,我没有。”又稍稍板下脸来看我,“沈同学,你就不能给老师一点面子?”
  我忽然觉得异常轻松:“顾老师,没有女朋友又不是丢脸的事。”
  顾少卿帮我合上砂箱之后,带我这个路痴去找一楼的洗手间。在这四通八达的教学楼里七拐八拐,方才见到了黑白砖垒成的洗手间。
  外面一长排洗手池都沾着新鲜的红土,肥皂早已劣迹斑斑,脏得让人看了就腻味。顾少卿拧开了水龙头,我便和他挤着用同一个,他嫌我滑头,我嫌他碍事,闹了半天才洗好手。
  刚准备走,他却又喊住了我,拽着我的胳膊。在我的不解中,他蘸湿了纸巾给我擦脸。
  我猛然向后一退,虽说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可他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往我这花容月貌上揩油呀。
  顾少卿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你自己看看镜子,自己成了大花脸还不知道呢。”
  我一弯腰,望着这颇为艺术的菱形镜中的自己,立刻哈哈笑了起来。可不是个大花脸嘛,许是刚刚哭的时候揉花的,原本白嫩嫩的皮肤一片红一片黑的。
  顾少卿将我扶正了,给我仔仔细细地擦。那么近,近到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一吸一吐,平心静气。我却忍不住……加重了呼吸。
  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静谧的走廊里唯有这个年轻的男子与我。阳光柔和,绕过他白皙的脸庞射进我的眼中。光芒跳跃下微黄的发尾、几近透明的看得见细微绒毛的耳郭、连贯一气的下颌线、浅粉的唇、挺直的鼻、眼中熠熠的光,以及那深邃眸光中……如此渺小的我。
  时间若是暂停在这一秒,倒也不错。
  继铸造作业一举拿下史上最高的九十五分之后,我,沈和风,上铺,张凯丝,一连好几天都横着走路。
  张凯丝当时还拖着鼻涕,一手抱着一盒纸巾,一手极其富贵地搁在我手背上,神采奕奕地向别班女生大肆标榜。
  “别看我和和风瘦瘦小小的,做起事情来可真的不马虎,老师一看那成品眼睛都直了,拍着我俩的肩膀,这通赞美啊:‘两位同学哪,你们待在这个学校简直屈才了,就这水平直接进铸造车间,一个月八千不嫌多呀!’大笔一挥,就给了九十五。”
  隔壁班焊接的两个女生眼睛都直了:“哟,真行啊!下周我们也实习,喊你们过去帮忙怎么样?等哪天你们焊接实习,我们也过去帮忙!”
  凯丝立刻黑了脸,我讪讪地笑着,借口凯丝要去挂水,赶紧带她溜了。
  凯丝知道作业是白斩鸡帮忙完成的,而她心中的那个预言也被描绘得越发真实,常常一回宿舍就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今天白斩鸡又看我了”,或是“今天白斩鸡又想我了”。
  我只当是没听见,却懒得再和她抬杠,也不再叽里呱啦地阐述我对白斩鸡的痛恨之情。
  周日那天,团委办公室的学生干部一大早便通知我去办公室拿主持稿。我正躺床上会晤周公呢,一听声音,魂都吓散了三分。
  特狗腿地连声答应,叼上一片面包就往行政楼跑。正悲痛欲绝地感叹目的地是如此遥远,一路翻山越岭还见不到曙光时,那银光闪闪的奥迪R8就出现了眼前。
  可爱可敬的白斩鸡,总是在我最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甭管什么自尊不自尊了,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躺上那小跑,舒舒服服地赶往行政楼。
  白斩鸡果然听到了我内心的召唤,在我身边停了下来,降下车窗,目光闲闲地往外一掠。
  我装作是无意遇见,夸张地表现自己的惊讶:“咦,顾老师,真巧啊,总是遇见您。”
  顾少卿亦是笑眼眯眯:“是挺巧的,上哪儿去?”
  上钩了,我一乐:“去行政楼呢,超级远,我都走得累死了。”
  顾少卿特和蔼:“辛苦你了,我也正要去呢。”
  美极了,我更乐:“是吗?简直太巧了,正好顺路哎。”
  顾少卿连连点头:“确实顺路,不过……”空气自齿间传入,他自喉间发出略显沉闷的气息,“沈同学,咱们学校确实挺大的。我刚来几天,不太认识路,能告诉我这行政楼具体在哪儿吗?”
  我有些弱弱地指了指前方:“您顺着这条路直行,看见一大转盘就往左绕,一直开啊开啊,越过经管、计算机的大楼,再往右一拐,一直开啊开啊,过了湖面的大桥,再不停地开啊开啊,就能看见一栋暗红色大楼……”
  “那就是行政楼了吧。”顾少卿有些怅惘地看着我。
  “不,这才到会议中心。”他眉角抽了抽,我嘿嘿笑着,“绕过会议中心,就能到达一片常年停满轿车的地方,后面那黑色的大楼就是行政楼了。据说行政楼空中俯视像钢琴,寓意老师偕学生共奏和谐篇章。”
  顾少卿半天没反应过来,许是在心里将我的话复述了一遍,理清了思绪后笑对我说:“我记住了,谢谢你了,沈同学。”
  “不谢不谢。”
  我一扫额前的秀发,还没摆好姿势,这顾少卿便急急降了车窗,飞驰而去。
  这……这算怎么回事?明明说了顺路,明明知道路远,他竟然不带我一同前往,自己一个人开车跑了?
  这人除了记性好、会力学、会铸造……连这点起码的礼貌都不懂?
  我一手撑着腰,一边艰难地往前赶,走了差不多一百米,那银光闪闪的奥迪又回来了!
  我激动得直想抱这白斩鸡,和他再次说话时,舌头都差点捋不直了:“顾老师,您怎么又回来了?”是来接我的吧?
  顾少卿有些迟虑地望着我:“你要上车吗,我带你一起去?”
  他总算是彻悟了。可我这么个江南女子,怎么能做如此不矜持之事?总要推让一次才行,于是昧着良心极为娇羞地告诉他:“不用的,顾老师,路虽然长,我正好可以锻炼锻炼身体,顺便看看沿途风光。”
  我是完全抱着他会再次劝说“上车吧,沈同学”这一心理来说这番话的,可当顾少卿升起车窗疾驰而去时,我深深地发现,对这个人的智商,有时真的不能期待太高。
  到达团委办公室时,我整个人像是脱水的虾,已经累到只能倚墙而站了。到底是我们部长心肠软,给我寻觅了一板凳,当时就把我感动得直想号啕大哭。
  可屁股还没坐热呢,里间的门突然被打开,部长朝我招手喊我起立,我只得懒洋洋地站起来,和一众团委老师鞠躬行礼。
  旁边广播台的台长特逗,一紧张起来,思维就混乱:“老师好团委,我们辛苦了,你们一定会努力完成任务的!”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部长那叫一个着急,暗地里推了推我:“沈副部,你低调点。”
  那些老师刚坐上椅子,突然就有一个五十多岁、看起来颇像头头的老头指着我问道:“这就是晚会的女主持?”
  部长连忙上去点头哈腰:“是的,就是她了,材料学院的沈和风,也是我们部的副部长。”
  老头陡然一蹙眉:“副部长?那晚会谁来负责,就你一个够吗?”
  部长汗都下来了:“还有一个副部长帮忙,其他部门的也会参与进来。晚会太过盛大,不仅仅是我们一个部门的工作。”
  老头这才点了点头,又和身边的老师交流了几句,不过就是评价外貌的肤浅之词:“长得一般般。”
  “就这样已经不错了,工科里面难出美女。”
  “谁说的,有个同事家女儿就挺漂亮,就是没进我们学校。”
  ……
  待他们聊好,我这颗本就不积极向上的心,早就彻底凉透了。早知道被人评头论足到如此伤自尊的地步,打死我也不会接这茬子事。
  那为首的老头又将视线锁定到我的身上:“长篇大论的话我也不说了,简单来说,让你们来这儿就是想让你们知道这次晚会的重要性,我们学校合并建校……”
  二十分钟后,老头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这次的安排是让学生主持和教师主持搭配起来,老人带新人,教师在各方面的经验都要胜过你们学生,这样成熟的带青涩的……”
  二十分钟后,老头又喝了一口水,在大家都已昏昏沉沉快要睡着时,他总算找到了本次的主题:“让他俩出来,和这两个学生站一起看看,身高气质什么的搭不搭。”
  里间又一次传来了脚步声,我迫不及待地拉过部长:“我和哪个老师搭档?我认不认识?他帅不帅?”
  部长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因为顾少卿已从里间走出来,冲我点头笑了笑。我只觉得天昏地暗,整个人生都天崩地裂,完完全全幻灭了。
  就在我幻想着是否能和他身边那长相甜美的老师搭档时,那老头又喝了一口水:“那叫什么的女生,你站去小顾老师身边给我看看。”
  我咬着下唇,听到心在滴血。
  我恍惚记起那一日,顾少卿问我是否是副部的事,此刻抬头一望他那张小白脸,嘿,竟还有本事冲我无辜地笑。
  我耷拉着头站去他身边,那老头咂咂嘴:“不行不行,个子差太多了,小顾削了一个头下去,也没有这么矮呀。”
  我抹了一把汗。没看出来,这老人家不但嘴皮子利落,还有着一颗无比暴力的心。
  顾少卿帮忙解围:“身高也不差了多少,到时候穿个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再把头发烫蓬一些就好看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十几公分的高跟鞋?你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穿给我看看?
  顾少卿像是读懂了我的心,略含责怪地朝我望了望。我当即双手握拳、浑身一抖,这小眼神像极了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怨妇。
  与此同时,那顾少卿却像是上了发条的机械,动作快得连我都来不及看清,尚在晃神之中,一张白灿灿香喷喷的纸巾已经递在了我嘴边。而众人,不明就里地睁大眼睛,齐刷刷望向我们俩。
  我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进他怀里,给他撞得人仰马翻,腰折骨断。
  “和风,咱还有多久才轮上?”
  六月的第二个星期五下午,体能测试正式来袭。一向折戟的凯丝此刻趴在我的肩头,愁眉苦脸地望着玻璃窗里测试的同学。
  我一数隔壁模具般剩下的几名男生,拍拍她的手安慰:“快了,待会儿就能和这几个帅哥一同进去测试了。”
  百无聊赖中,凯丝将头一转,继而很认真地瞧了瞧隔壁的几名男生,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呸,就这几个还算是帅哥?我们少卿的小拇指头都能立刻秒杀他们!顶多就个子高一点,不像咱们班,一个个长得丑,还是个二级残废!”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低调点,虽说是事实,你也不能这样无情地摧残祖国的花朵呀。”
  隔壁班一模具男生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一直言笑晏晏地朝我们俩看,那寒碜的笑容简直惨不忍睹,我和凯丝一阵阵发寒。
  幸好体能测试的老师底气十足地喊人进去,我和凯丝头一低便钻进去,没走两步却被一并不伟岸的身躯挡住了。
  我一抬头,立刻往凯丝身后躲,竟然是丁中一,这阴魂不散的。
  “和风。”他凑上来,笑得一脸狰狞,“这儿出去就是东区食堂,我请你吃晚饭呗?”
  然后,吃过晚饭再恶心表白?我怎么会傻到羊入虎口,任敌人予取予求?当即一甩马尾,怒气冲冲地往测握力的地方走去。
  还是凯丝知道疼人,对着丁中一扫过去一记风神腿,中气十足地吼道:“滚,和风这名是你叫的吗!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和风是要做师母的人,能和你这穷光蛋混一块吗!”
  师母?我一下子泄了气,完全握不动那器械,刚想着冲过去捂住凯丝的嘴,那老师便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再来一次!”
  丁中一在那头几乎要抓狂了:“师母?是哪个老师这么丧心病狂!不可能,和风不会抛弃我的,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出轨!”
  凯丝全线溃败,捶着前胸,还在苦苦地挣扎:“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我一咬牙:“咦——呀!”将手里的这玩意儿当成恶心的丁中一,用力按握揉碎,再一把丢了,只差一口一口吐血淹死这浑蛋!
  我冲过去拉走凯丝,极其有魄力地丢下一句狠话:“丁中一,你要再敢来恶心我,我就烧壶开水泼脸上,再成天坐你宿舍底下哭去!”
  凯丝当即一怔,眼巴巴望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脱了鞋子量身高体重时,凯丝站得笔直等着那标尺落下来,垂着眼睛望向在一边测肺活量的我,很是恳切地告诉我:“和风,你刚刚那个半点威胁都构不成。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你毁容等于整容?”
  我憋急的一口气一下子全散了,老师按了按钮,极其不屑地望了我一眼;“再来一次,你是从唐朝回来的吗?就吹这么点!”
  谁来告诉我,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小小的风波过后,我和凯丝迎来了此役最大的挑战——台阶测试!三分钟时间踩着节奏上下踏台阶,可不是一点半点地折磨人。
  待音乐停止,大家围坐在台边测心跳时,我和凯丝都已经累到奄奄一息了。面前那小红点一闪一闪跳得极欢,凯丝憋着气,涨得满脸通红,一脸可怜地望着我。
  结束后我问她,谁晓得她理直气壮来一句:“憋着气,心跳能慢点,好拿个高分呀!”
  我甚是不解:“憋着气……心跳就能慢点了?”
  凯丝蹙了蹙眉,挠挠脑门儿望着我:“也许吧。”继而不停自我安慰、自我催眠,“一定能慢点的……”
  我却突然站定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直窜向下面,单鞋内的脚指头一弯,继而剧烈的疼痛袭来。我“哎哟”一声,跌在了凯丝怀里。
  凯丝连忙扶住,惊讶中问道:“和风,你怎么了?”
  我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我脚指头抽筋了。”
  这回凯丝舒出口气,十分不屑地望了望我:“也就只有你这种人脚指头才会抽筋!”
  我“哎哟哎哟”喊着,大口大口喘着气,可不论怎么拗,脚指头都直不过来。正要大哭的时候,丁中一那厮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步一步蹦了过来。
  凯丝比我先脱口而出:“我的妈呀,那氧化铜又来了!”
  与此同时,一辆银色跑车飞驰而来,一个急刹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我们旁边。救苦救难的顾少卿就那么意气风发地走了下来,我和凯丝都是一抹泪,总算有个像人的来了。
  丁中一依旧我行我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捞我的腿:“和风,你怎么了,我帮你看看!”
  我正穿着裙子呢,这氧化铜粗糙无比的手凑了过来,便要抬起我的腿,我吓得当即大喊:“你离我远点!”
  凯丝正要上去和人扭打,被我吓了一跳,一下子松了手,恰逢我腿被人一拉,这么一送一拉,整个人便往前倾。心里正是一惊,两肩却被人紧紧抓住,下一秒,一只手捞上我的腰往后退了两步。
  顾少卿的手暖意深重,按在我的腰间,将我轻轻提起。凯丝推开了丁中一,两人在一旁吵吵闹闹,我的耳中却只容得下身后男子的呼吸。
  有些乱有些急,微微喘着,温热地喷在我耳后。天与地都静谧下去,所有的风景一齐退后模糊,只有他,只有我,只有那份温暖。
  后来,我进入了短暂的失忆,等回神时,已经被顾少卿抱上了车子,那股淡淡的柠檬香钻入鼻腔,所有的知觉大肆涌回。
  那天晚上,凯丝告诉我,当时我的眼睛贪婪到想将这男人吞下。
  而此刻,我僵直地坐在车上,任凭他扶起我的脚,慢慢地揉。
  “还疼吗?”他抬头问我,额上有细密的汗。
  “不疼了。”我脸上一热,直想找个东西将头埋起来,就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鸵鸟的不易。
  凯丝赶了过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一怔,片刻后方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顾少卿喊住了她,站直了身子,倒是一脸自然的笑,拍拍凯丝的肩膀便道:“还是你送她回去吧,我先走了。”
  继而,在我和凯丝面面相觑的惊讶中,那白斩鸡真就调头走了。
  然而没走多远,他站定了,似是有些踟蹰,慢腾腾转了身,错愕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又走了回来。
  凯丝冲我挤挤眉:“他怎么比我还紧张。”
  我忍住笑,看他稍显不安地清咳两声,讪讪而笑:“这车似乎是我的。”
  凯丝扑哧一声笑了。
  就在我挣扎着要不要下车时,顾少卿反而又镇定起来,向凯丝招招手便说:“一起上车吧,我请你们吃晚饭。”
  无波无澜地前往食堂,我挽着凯丝缩在后面慢悠悠地走。间或有几个同学指指点点,几道无比艳羡的眼神从我们两人脸上滑过。
  凯丝很杀风景地来了一句:“你说她们会不会嫉妒到想将咱俩扔湖里喂鱼?”
  我特不屑地冷哼一声:“就为他?除非大家都是瞎子傻子!”
  凯丝将我上下一打量:“拉倒吧,和风,就我们少卿那谪仙似的人物,这世上估计也就你一个人是瞎子傻子!”
  正准备回话,前头领路的顾少卿停了下来,四下一看,敛眉道:“吃饭的人真多,你们先找位子吧,我去点餐,想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说随便,心里想的却是越贵的越好。凯丝特实诚,指了指八号窗口:“顾老师,那家的酸菜鱼可好吃了。”
  顾少卿表示了解,转身就过去了。我连忙一瞪凯丝:“这孩子怎么一点不知道勤俭节约呢?老师面前一点含蓄矜持都不会。”
  凯丝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谁昨晚念叨着要来东区吃酸菜鱼的?和风,少在我面前摆你那江南淑女的款儿。”
  我扶额抹汗,恢复肃静:“勿要多言,且找位子。”
  东区食堂一向远近闻名,这里地方大、东西多、实惠大方,是请客吃饭之首选。曾有学长透露:若是想见本校的美女,请到东区食堂来;若是想见隔壁学校的美女,也请到东区食堂来。
  凯丝自然知道这一条,她拍拍我的肩,一脸的得意扬扬,拇指一翘指着前胸说:“和风,你没觉得大家瞅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大概他们在猜测,这么一大美人到底是本校土产呢,还是隔壁进口的!”
  我一梗脖子,深呼吸两下,用尽力气“呸”了一声。
  闹归闹,位子还是要找的。东区的人虽多,但吃得也快,我和凯丝一会儿便找到了座位。可身边一桌的人都换了两茬儿了,那顾少卿竟然还没回来。
  我转头一看,见这家伙尚且徘徊在众人之外,虽然他人高马大身体壮,却风度翩翩、绅士礼让,这样让你让他,何时才能点到餐?
  凯丝看不下去了,过去帮忙,三挤两挤便没了人,再过一会儿就端着菜出来了。顾少卿连忙接过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过来看到我时,嘴边还挂着僵直的笑。
  不得不说,真是有趣极了。
  用餐时,顾少卿吃得极慢,细嚼慢咽优雅至极,一向狼吞虎咽的凯丝都不得不放慢速度,只是为了在他面前,不用相距那么遥远的距离。
  我还是老样子,既不挑三拣四,也不愿多吃,自己吃自己的这一份,偶尔接受凯丝到我这儿蹭一点。
  只是有两股视线存在感太强,我静默了许久,方才猛然反望了过去。顾少卿没有躲开,反而浅浅笑着,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从容,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说:“本来还想点一份白斩鸡的。”
  我刚夹了一筷子酸菜,一听这话,手一抖便掉了下来。凯丝本正乐颠颠地大块朵颐,此刻停下来,一张口就要说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我连忙踢了她一脚,将话接了过来。
  “顾老师,这儿的白斩鸡不地道,下次我请您出去吃。”我嘿嘿笑着,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保证您满意。”
  白斩鸡讷讷地点头,至此再无话可说。
  吃过饭,我挽着凯丝和顾少卿告别,他却将我上下一打量,欲说不说的样子。我只当没看见,拉着凯丝就想跑,他却总算开了口。
  “沈同学你等一等。”
  凯丝一挑眉,斜斜看向我:“就知道他看上你了,准是要找你去压马路,我这么个仙女儿似的人物,竟然还成了一电灯泡了。”
  顾少卿倚在车门上,两手闲闲地插在裤袋中。别看这小白脸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万一果真让他称心如意,难保他不会变成衣冠禽兽。
  我和凯丝会心地一望,往后又退了退。
  他摇了摇头,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异常自然从容,像一位长般亲切地笑道:“你忘了晚上还有补课?”
  我眉角抽了一抽,这人还想着这茬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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