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追讨我的一小时，还来得及吗？有时效性吗？”简锦明显不想放过，对于别人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向公事公办到严苛的陆楚桥来说，这就是个很大的意外了。

　　“你很缺这一小时吗？”陆楚桥十分明白简锦的用意。

　　“我只是讲求公平，如果每位客户都有一小时免费咨询的话。”简锦微笑，“是每位客户都有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楚桥浅浅地瞟了简锦一眼，继续专心开车。

　　“还记得我那次追着你跑，跑了整整一条街吗？”简锦看着车窗外的景物飞驰。

　　“我走得并不快。”

　　“好似恶鬼在追。”简锦笑道。

　　“你也知道自己似恶鬼？”陆楚桥瞥了一眼简锦，淡淡的笑容浮现在眼底。

　　“我那般走投无路，也未被你收留于一室。”简锦笑着继续说，他们可是用了很多年才互相建立起信任的，这个女孩竟然不到一周已经登堂入室了。

　　“这话简书听到要伤心了。”陆楚桥云淡风轻地回道，“自己的女朋友嚷着要和别人共处一室。”

　　“别扯旁人，”简锦挥手，“你知道我想说谁。”

　　“我刚好看到她被房东赶出来，难道置之不理？”脑海里突然映出那晚千家的脸，红红的眼眶。前一秒还因为天上的星星而兴奋，下一秒却被现实打击得落泪。现在有多少女孩，还会因为星星、花朵、阳光这种信手拈来的东西感到愉悦？

　　免费的都是无聊的东西，只有标上价码才代表了价值。完全的错误！无价的宝贝，从来没有价码。你的宝贝也许在别人眼中，只是无聊的玩意，可于你千金不换。价值从来不是标签上印着的数字，而是它在你心中的位置。

　　简锦转头看陆楚桥，目光犀利精锐，“说服我？还是自己？满大街的酒店、公寓房，你给我租房也不过用了一两个小时而已。”

　　“锦书三期选定了？”陆楚桥决定转移话题，这种无聊的小事，根本不该占用他太多时间。

　　“还在考虑。南京如何？”简锦点头，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

　　“南京？”陆楚桥听到这个地名，眼底急促地闪过一丝黯淡，“怎么想到那里？”

　　“南京很美啊。”简锦没有注意到陆楚桥语气中若有似无的低落，微笑回答，“晋家南渡日，此地旧长安。”

　　“呵呵。”陆楚桥轻笑，“想好签哪家的设计了？”

　　“还没，准备先发些消息，然后公开招标。”

　　“不怕别人捷足先登先把地占下？”

　　“这种消息，不发新闻，同行一样有消息。”简锦无所谓地耸耸肩，“还不如闹得热闹点，大家可以互相观察，所谓透明化。”

　　陆楚桥忍不住笑：“真所谓，无商不奸。”

　　“陆大律师所言极是。”

　　停顿了一阵，陆楚桥突然开口问：“柏林建设有投标吗？”

　　简锦看看陆楚桥，有些好奇他会突然关心柏林建设。“有的。柏亦南亲自操刀，不过我还没看到设计图。”

　　陆楚桥点点头，没再多言。

　　“就这样？消息要互通。”简锦等着陆楚桥继续。

　　“抱歉，事关律师操守。”陆楚桥微笑摇头。

　　简锦挑眉，没再细问。

　　只要你问，只要你会捕捉，任何回答都是含有信息的，即使对方在说拒绝回答。比如现在，她就知道，柏林建设身涉遗产案中。

　　陆楚桥最擅长遗产案，柏林建设的创始人柏林之老先生上个月辞世，柏老先生膝下一子一女，长子柏亦南一直管理着公司，女儿柏千凉只是象征性地存在于董事会中。

　　现在，柏亦南主动操刀设计锦书三期的设计图，多半有新官上任的缘故，需要重振公司声望，让世人知道，柏林之的柏林建设后继有人。就更不用说公司内的明争暗斗了，若有一两个元老出来要力挺柏千凉，那就更是精彩。

　　所以，他需要宣传，需要认可，多过现金。

　　所以……对的，锦书可以再杀价。笑意不由得在简锦嘴角浮现。

　　“不要邪恶得那么赤裸。”陆楚桥伸出手拿起一旁的报纸，继续打简锦的头。

　　千家站在一间餐厅门外踌躇，本来说好回家说的，陆楚桥却突然打电话叫她出来吃饭，难道又要她付饭钱？千家站在餐厅门口，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长发披散了下来，像早上见到的简锦那样，但是衣服依旧是简单的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只是想让陆楚桥也能那样看她吧。她希望他的眼里能稍微温暖轻松些，不要一直那么冰冷。

　　千家深吸一口气，走进门。侍应生将千家带到靠窗的地方，陆楚桥坐在最后一个位置，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女人背对着她，千家看不到面容。

　　“等一下。”千家心中一紧，喊住侍应生，“我先去下洗手间，等下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侍应生点点头，转身离开。千家跑去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去模仿简锦？真是好傻！真是太傻了！放弃了自己去模仿别人，真是天下最傻的事！

　　千家从书包里找出发带，匆匆系好头发，困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什么今早简锦的出现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为什么自己竟然想要改变自己，变成她的样子？

　　不想了，不想了。千家摇摇头，转身走出去。现在，书局最大！

　　“让你久等了。”千家走过去，同陆楚桥打招呼，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人，整个人一惊。坐在陆楚桥对面的竟然是柏千凉！

　　柏千凉看到千家也同样一脸意外。

　　“你——”千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柏千凉会在这里？不知所措之际，千家转头看陆楚桥，陆楚桥只是冷眼看着她，没有任何插手的意思。

　　“呵呵，世界真是小啊。”柏千凉轻轻一笑，站了起来，“既然你的客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了。”柏千凉说着看向千家，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书局一切都好？我可不想收回来还要费人工打扫，蜘蛛网那些东西还好啦，要是再有一地的碎纸垃圾，就真的很难清理了。”

　　“你！”千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招架的力气。是她！是她做的！是柏千凉砸了她的书局！她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她的！

　　“尉迟小姐，请坐。”陆楚桥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好像寒风一下冻住她和柏千凉间的怒火，“千凉，我们改日再谈。”

　　他喊她千凉？他喊自己尉迟小姐，却喊她千凉。千家只觉得心中一紧，胸口像被捶了一拳的痛，闷得喘不上气。

　　“再见。”柏千凉摆摆手，转身离开。

　　千家站在原地，只觉得餐厅的冷气吹得她凉透了一般。

　　“请坐。”陆楚桥站起身，走到她对面给她拉椅子，示意她坐下。

　　“书局的事是她做的。”千家看陆楚桥，是陈述句。四周的空气好像被抽走了一样，千家觉得憋闷得喘不上气。

　　“你没有证据。”陆楚桥淡淡地回答。

　　“告辞。”这样的答案，基本已经算是默认了。千家擦过陆楚桥身边，疾步冲了出去，推开餐厅的大门，刚好看到柏千凉要上车。

　　“柏千凉！”千家大喊一声，冲过去，张开双手挡在车子前面。

　　柏千凉闻声转过头，看到车前的千家愣了一下，随即关上车门走了过来。

　　“是你做的！”千家一步冲了上来，同柏千凉对峙，“是你做的！是不是？”

　　“尉迟，冷静。”手臂突然被人一扯，千家被陆楚桥掩到身后。“抱歉。”陆楚桥同柏千凉致歉。

　　“我不用你替我道歉，我没做错！”千家一腔怒火，挣扎着要从陆楚桥身后走出来。

　　陆楚桥的眉头顿时皱紧，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威严扫地了，这么个小丫头也敢在他面前大吼大叫？难道这丫头眼睛有疾，看不出他是在帮她吗？陆楚桥猛地转身，双眼严厉地盯住千家，警告意味明显。“收声。”陆楚桥的声音让千家忍不住一颤，明明声音并不大，却冰冷得好像是从严冬里吹来的风一样。

　　“我——”千家顿时失声，心里咯噔一声。她把陆楚桥惹生气了？她把大名鼎鼎的陆大律师惹火了？

　　“呵呵。”柏千凉的轻笑自陆楚桥身后传来，“你没错吗？你喊得真是理直气壮啊，要不要再仔细想想？”柏千凉冷笑着走到千家面前，“我且不说你是不是冒充，就算你真是柏林之的女儿，那你也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千家怔怔地看着柏千凉，沉默下来。她的身份？

　　“私生女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吧？你上过学，读过书的吧？或者，至少电视里也应该听过吧？”柏千凉冷笑着打量千家，每一句都透着浓浓的恨意和轻蔑，“你以为那是选美头衔吗？私生女很光荣吗？”柏千凉嘴角的笑意突然冷却，“也配跟我说话吗？”

　　“千凉，够了。”陆楚桥的手还拉着千家的手腕，明显感觉到千家浑身一震，可见柏千凉的话已经起到作用了。

　　柏千凉微微一惊，但是很快掩去。陆楚桥竟然会破天荒地开口，主动加入到这种糊涂账里，怎么能不让她意外？之前她那么努力地接近他，换来的永远只有一句，“我是柏家的律师，只做律师分内的事。”

　　“呵呵，”柏千凉看着千家忍不住摇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你们赖金主的本领，还真是一脉相承。”

　　“你说什么？”千家原本消失的怒火瞬间复燃，说她怎样都可以，绝不许说她妈妈的坏话！

　　“我说你们母女都是一路货——”柏千凉又要张口。

　　“千凉！”陆楚桥转头，眼神凌厉地射向柏千凉，制止柏千凉恶毒的话语。

　　“住嘴！”不知道哪来的冲劲，千家挣脱陆楚桥的手腕，一步跨到柏千凉面前，扬起手。她并不想打她，她只是想让她闭嘴！不要再说了！

　　“尉迟！”陆楚桥一惊，跟着一步上前，抓住千家扬起的手腕，阻止千家犯下错误。陆楚桥刚要张嘴接着说话，就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

　　陆楚桥侧目看向一旁，柏千凉盛气凌人地收回手。“这且是我退了一万步的说法，麻烦你对自己的身份有点觉悟吧。我要是你，就先搞清自己姓什么。”柏千凉说完转身上车，车子发动，掉头，离开。

　　千家呆愣地站在原地，比起现在这种无地自容的屈辱，脸颊上的疼痛根本可以算消失不见了。千家轻轻一拨，甩开陆楚桥拉住的手腕，转身要离开。

　　“尉——”陆楚桥走近要开口，却看到千家猛地回过头来，双眼里盈盈的泪珠让他心惊，让他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陆楚桥默默地同千家对视，千家眼里的痛苦和绝望那么明显，还有更明显的敌意。

　　她不相信他了，她觉得他背叛了她的信任，她觉得他刚刚对她的阻止是因为他更偏向柏千凉。

　　“对不起。”陆楚桥道歉，低沉轻缓的声音，有一丝隐隐的心疼。

　　一滴泪自千家的眼眶滴落，“书局，是我的一切。”千家轻颤着开口，浓浓的鼻音，“是我的一切。你知道，一切是什么意思吗？”千家看着面前沉默的陆楚桥，“求你们别夺走它，好不好？”

　　“你冷静点。”陆楚桥试着开口劝解，他已经了解到，只要同书局有关的，即使是极小的细节，都足以牵动千家的全部情绪。

　　“是我的一切！”千家双眼闪着泪光，打断陆楚桥，“你明不明白？我所有的曾经，所有的记忆，我设想过的所有梦想……妈妈说她第一次见到爸爸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学步，第一次开口说话，都是在那里……妈妈在那里度过了三十年……有一次换书柜，因为找不到人，我和妈妈用了一天的时间，把书柜拉进书局摆好……我生病，妈妈就把我放在里面的小隔间的沙发上，然后她会跑过来给我盖被子，给我念书听……”

　　一滴泪啪的一声滴在地上，急促得甚至没有滑过脸颊，冰冷的，急速坠落。

　　“那间书局是我的一切……求求你们，别抢走它。陆楚桥，我求你，不要抢走妈妈的书局，好不好？那真的是我的一切！”

　　楚桥，你是我的一切。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尘封的声音，陆楚桥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恍惚间看到一张流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