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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旧日红

 

  
  喜欢旧日红,透出一种旧光阴的好。很多事物,当年想是鲜衣怒马,如今想起,是红丝绸上干红的枝丫,虽然很多旧人旧事已经成为遥远的绝响,但有时候回忆过往,那悬挂于枝头的,居然还是那最简单的心,或者最简单的事。
  她一直记得他的,不是说过多么深刻的甜言蜜语与海誓山盟,而是她那天去找他,天下大雪,风雨中走了十几里,一脸一身的雪,衣服上也全是雪,他看到她,没有想到她会来,就那样冲着她笑着,眼睛里全是火苗了——那时还正是初恋,还没有捅开那层窗纸,他轻轻地走过来,抬起头,轻轻地捏起她的脸,很俏皮地,很认真地,很喜悦地捏着——二十年之后,他和她早已经离散,可是她说,以后的所有亲热,再也抵不上那轻轻地一捏,那么心疼,那么宠爱,冷艳全是雪,喜悦春绿衣……到死,也记得那天她穿了胭脂红,二十年之后,是心头的胭脂骨,分外地艳。
  也偏偏喜欢旧。旧人旧事,一提起来总是心头好。
  记得当年有张小报叫《河北税务报》,几个爱好文学的男女文艺青年争相在上面写稿子,我们后来热络地联络过,彼时都年轻气盛,正是春风牡丹年龄,最后当然是离散,越离越远。但我有几箱杂志,后来搬家卖掉,只有翻到这张小报时,我居然舍不得,上面有我九十年代幼稚却纯真的文字,真是舍不得,那旧日红,是心头一抹朱砂,永远在心头——只因为和青春有关。
  也恋旧。
  常常去逛琉璃厂,看旧物,古玩书法字画。但凡泛了黄,就觉得亲。淘得一把旧扇,扇面极美,是宝黛在看西厢,应该是清末民初的旧扇,写着“梦暖雪生香”,字字骨力,妖娆却又清幽。那扇的骨架都老得有了风骨,不知经过了哪位小姐或公子的把玩,居然有些微亮。
  有与我一样喜欢旧的女子,穿白色麻的长衫,或者粉蓝旗袍,长的黑发在后面永远地挽成一个髻子,因为又纤雪凝白,格外显得一双眼睛黑了起来,她亦喜欢旧,连家里的藤椅全是明清家具,何况手上的镯与发上的簪?发上簪的原是一根玉,手上的镯原是祖母绿,连那鞋子,绣花,粉艳艳的丝绸上有绿牡丹,真叫古典。
  常常与她一起去淘东西,哪怕淘得一枚石,用来刻印,她说要刻“银碗里盛雪”五个字,我看着那旧石仿佛来自《石头记》里的故事,连连说好。
  也一起唱昆曲,她的苏白念得也好,一张嘴就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中国的韵味和曲调,简直就是工笔画里的女子,细腻动人得不似人间。
  夏夜,我们跑到梨园里唱戏,是真正的梨园,结了羞涩而饱满的果,满院子的清香。有吹笙的老者,说唱程派怎么可以没有笙?你们学昆曲吧,我们这有个小伙子,吹笛子可好呢,日后一定要唱昆曲,京昆不分家嘛……我怎么会喜欢如此旧的东西,印石、砚台、玉器、字画、折扇、旧家具,低下头拿着放大镜研究画的真伪,在他人的指点下,也能指出哪些是董其昌和八大山人的赝品来了。记得去一个朋友家看到颜文梁和丰子恺画时,当时激动得喘不过气,但越看越疑心,丰子恺清澈简单的神韵并没有画出来,我小心翼翼说这画?朋友笑了,本来就是赝品,因为喜欢,所以,赝品就要买下来。
  我为自己高兴,居然能看得出来真假了,他亦有古意,穿灰色长衫,似民国间男子,不用空调电脑,手机没有,我们找他,有时打他家电话,或者干脆书信往来,他依然用黄色红条的宣传纸写字,字字珠玑,一个字都不浪费。家里种着荷花,夫人穿着果绿色旗袍穿行于木窗间,为我们沏一杯上好的普洱茶,勾引我们翩翩的绮思,一切如此美妙,一切如此怀旧——在宋词与笔墨纸砚之间,时光流走,我只嫌自己旧得还不够——当然还不够,那旧日的红,要红出光影与曼妙才是直正的红,是铺在床上大红的缠枝莲床单,流苏足够长,艳也足够艳,穿了和春天一样绿的旗袍,沾了墨,在朵云轩的信纸上,给远方的人写一封信。
  打开来,还有墨香。
  这样的轻愁与古意,我愿意形而上地维持着——胭脂滴了泪,旧痕有了尘,但这旧日的红更简单更明艳了,我也买了一件果绿色旗袍,在越来越薄的青春里,怀旧着,青春着,惆怅着……真是泪染轻韵旧日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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