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查县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早上6点出发,去拉姆拉错。天完全黑着,开始要过河、上山,窄路,没有路灯,还好我对司机师傅的手艺十分信任。我们的车一直顺着一条河往高处开,天色渐亮的时候,我看到了路标——崔久沟。
我想这海拔应该不算很高,因为景色很像林芝。河边是一片片的青草地,点缀着红的、黄的野花。两侧群山,树木葱茏。牧人毡房的炊烟开始升起,牦牛甩着尾巴吃着草。这儿的牦牛似乎更壮实,毛色黝黑,想是水草丰美的缘故。真没想到,能一早在这儿看到这样的田园风光。
车子一直在往海拔更高的地方开,景色渐变。河水变得很细,山开始显得更雄壮,山上的植物越来越矮,渐渐地,就只剩紧贴着土石的一点点草皮。过了一道山门,爬山的坡度也越来越大,两旁的山由绿变黄,生机好像渐渐淡了。
两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近在咫尺有一群野黄羊怔怔地盯着我,我举起相机,它们立刻就跑开了。
我下车一看,我们在一段山壁之下,可拉姆拉错,在哪儿啊?
师傅指着石头台阶说,爬上去,站在山顶,就能看到了。
嗯,好像很近,山,并不高,我兴冲冲地开始往上爬了。
约莫十分钟后,我额头渗出冷汗,眼冒金星,浑身无力,几乎不能再走一步,不可能吧,这难道是我从未体会过的高原反应?我望着那并不远的山顶心想,拉姆拉错就在眼前了,难道我也不能得见?我开始想起西藏的朋友跟我说的话:“在西藏,想要见到什么都是要靠缘分的。”比如,有人守在珠峰大本营一周,雾锁重山,也不能得见珠峰一眼;再比如,有人去过五次林芝,却未能见到躲在云层后的南迦巴瓦真容一次。
我坐在台阶上,有点沮丧。可我定下神来一想,这症状不像是“高反”,倒像是小时候经常来找我的低血糖。原因不过是没吃早饭吧!同行的朋友立刻到车上去给我拿了吃的,当我休息之后可以继续走时,我高兴地想,不会的,我一定不会就这么错过拉姆拉错的。
可这段路还是不那么容易。我以为半小时就能登顶,结果走了快两小时。后来我才知道,这儿的海拔有五千多米。路很难走,我感到极度地缺氧,觉得鞋是铁做的、包是钢打的,恨不能都扔掉。我走了不多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着。我身后有位老大娘,拄着拐,她走得很慢,可是没有停过,总是从我的身边超过,然后我再去追上她。
终于到顶了!我首先看到的是无数的经幡,听到的,也只有风吹过,经幡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因为周围太安静,这响声像海潮一般。
绕过经幡,我终于看到了她——拉姆拉错。
她不及我在西藏见过的任何一个湖漂亮,有气势。她很小,静静地嵌在群山中间,像一块小小的蓝色玻璃。
我站的地方是很窄的崖壁之巅,觉得稍不注意就会滑下去。大概有十个人坐在这山巅,静静地望着拉姆拉错。大家很有默契地不说话,有什么事就比画一下,连呼吸声都显得嘈杂,所以我连呼吸也变得紧张。一个女孩儿给我让出一个位子,我坐下来,和他们一样,望向那片神奇的湖水。
凝重,气氛就是很凝重。
天空的云在水面投下影子,风吹云走,影像也跟着变,风大时,湖水有了波纹,影像也跟着有了波纹。所能看到的未来,难道就在这些影子里吗?
我没坐多久,我不知道,十几分钟?然后我就跟同伴指指说,我们走吧。他诧异地说:“那么难来这儿,不再多看看?”那位老大娘也拉拉我的衣角:“再看看吧,能看到的。”
我微笑着摇摇头。
我突然觉得不管能不能,我都不想看到自己的未来。
人生之所以有希望,生命之所以有乐趣,不都是因为,我们有未知的未来吗?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永远像一个孩子似的,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探索通往未来的未知旅程,正像我寻找拉姆拉错的过程,如此艰难,却因为一份长久的愿望和固执的憧憬怎么也不肯放弃。而最后,不管你看到的让你惊喜,还是让你失望,你已经经历了有滋有味、无法忘怀的过程。
足够。
△△△李健:《似水流年》——浙江安昌
每个人的梦里都有一个水乡,江南的富足与甜蜜,存在于每个中国人的幻想里,那也是中国人温和、柔软和隐忍的一面,在城市最有画面感的呈现。
我梦里的水乡,同样是那些经典的场景,没有更多的想象。
那是一个小镇。镇口迎接你的,是一座石桥,古老而亲切。贴着地面的石块间,冒出青青的绿草。你只要顺着一条小河走,就没有错了。河两岸是一排低矮的青砖房子,房檐伸出的凉棚直搭到河堤。你就在下边走过,踏着已然被磨得光亮的石板路,无论是骄阳还是雨滴,都不用担心。走两步,就是一座石桥,不是明的,便是清的。有的桥边,不知谁摆上一个土罐,里面长出黄色的小花。
河岸的这边,路较宽,有很多商铺。理发店里依然是那种老旧的椅子,靠背和椅把都生了锈;茶铺里整齐的三排桌椅,都是窄而高;小饭馆的桌椅都摆到了外面,一个大盆子里养了河虾,另一个盆子里有几条鱼,等着你挑;干货铺里摆着梅干菜、茴香豆,挂着香肠和酱鸭,老板还在门外用吴侬软语喊着:“扯白糖,扯白糖……”百货商店里倒是什么都有,玻璃橱窗里整齐地排列着一双双鞋子,橱窗后面的木头货架上,陈列着各种颜色的暖水瓶。好几个老奶奶戴着老花镜,靠着柱子,用针线熟练地挑起一个个小珠子,缝在纱帘上……
河岸的那边,路较窄,都是住家。梳两个辫子的小女孩,咯咯地笑着,从屋里费力地抱出一个穿着丝背心的小男孩,她放下小男孩转身就跑,小男孩又咯咯地笑着去追她;一个小伙子坐在桥沿上,望着远方,什么也不说;几个姑娘,轻声说着什么,一会儿笑一笑,一会儿皱眉头,拿把木梳子,梳着乌黑油亮的头发;一位老奶奶,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坎下到河边,洗一块帕子,洗一件衣服……
我坐在一条乌篷船上,船身窄窄的,身体甚至不能偏。老船工六十岁,皮肤很黑,短发银白,戴着毡帽。他用双脚蹬着一只大桨,双手划着一只小桨,小船就摇晃着前行。他卷起裤腿,小腿青筋暴露,肌肉都是一块一块的。他很快乐,主动跟路过岸边的人打招呼。经过一个地方时,他停了下来,将船靠岸,一位绾着头发,穿着蓝布衫、黑布裤和敞口布鞋,身材矮小的老太太走了过来,笑着递给他一只竹篮,里面是一个用布捆好的铝饭盒,那是老妈妈给他送的午饭。他说话我听不懂,只知道往前划:“去城隍庙,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