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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仔细斟酌这六个字,一夜不曾合眼的景云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低吼道:“是活是死,都给我把她挖出来!”
  顺着席卷而下的洪流,终于在岔道支流处,找到了韩维桑。
  真正是命大,她身子卡在两块巨石之中,才未被洪流卷走。
  虽是岔道支流,却也水流湍急,士兵们忙着找绳索救人。隔了老远,景云一颗心就这么悬着,想过一件件的往事,如他这般的局外人,竟也不知此刻希望她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将军,我去把人救过来。”亲卫往腰上系绳子,却被景云夺了过来,淡声道:“我来。”
  摸索到岔道对岸,爬上巨石,景云先伸手探韩维桑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流在指尖卷过,他倏然放下心来,随即俯身抱在韩维桑腰间,用力一拖将她抱了出来。
  韩维桑本已神志不清,这一下被惊动,只以为自己要被水卷走,用力攥着手中之物,只是不肯放手。景云凝神一看,原来是这山间巨木的根茎,足有小孩臂膀粗,想来她被冲走之时,伸手拉住了这树根,才支撑到现在。
  被洪流浸泡至今,她身上肌肤都已虚浮起皱,手指比起往日,竟粗壮了数倍。
  景云手中短刃一挥,将树根砍断,将她抱了出来。
  脱力蜷在他怀中的韩维桑忽然睁开眼睛,勾起嘴角,竟笑了:“我还活着?”
  “死不了。”景云双手抱着她,一步步踏回水中,他因仰着头,下颌方正坚硬,“郡主,想不到你这般想要求生。”
  韩维桑呵呵笑了笑,用力抓着景云的手臂,喃喃地说:“活着虽累,可我,还不能死。”
  韩维桑这一觉约莫是睡足了好几个时辰,迷迷糊糊中,她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另一件事,到底还是不安稳,最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姑娘醒了啊?”陌生的侍女脚步轻快地走过来,扶她坐起来,顺手在她后背塞上一个锦缎腰靠,又递过一杯斟好的茶水。
  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韩维桑迷迷糊糊道:“怎的不是参茶?”
  侍女怔了怔,手上便是一缓:“这里……没有参茶。”
  倒是韩维桑反应过来,早就没有以往锦衣玉食的日子了,摇头笑了笑:“什么时候了?”
  “姑娘睡睡醒醒的,好几日过去了。”
  “好几日?”韩维桑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果然已经换上了夏日绮罗衣衫。
  从初春投身上将军府,经历了这长风之战至今,堪堪三个多月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韩维桑看着铜镜里的少女,虽不是极美,却也清秀,一笑的时候唇边露着梨涡,望之亲切可爱。
  “姑娘给我取个名字吧。”少女笑着说,“我很小就被卖进将军府,做的是杂事,总是被阿三阿四地乱叫。不过前几日上边说了,以后让我服侍姑娘。”
  韩维桑一抬头,院中一棵桃树至今未败,深粉淡白缀满枝头,轻轻一笑:“满树繁华开未晞,叫你未晞,好吗?”
  “谢谢姑娘,这名字听着可真好。”未晞大喜,手中还在替她簪发,笑道,“今日已经是六月六了呢。姑娘还是要男装打扮吗?今儿外边可热闹呢。”
  “六月六了?”韩维桑一惊,“上将军呢?”
  “将军们总在后院书房议事,这儿可见不到。”未晞笑道,“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韩维桑来不及喝上一口粥,匆匆赶到后院门口,却见重重士兵把守,连半步都无法迈进。
  “烦请通报,韩维桑求见上将军。”韩维桑向侍卫行了一礼,候在后院门口。
  片刻之后,侍卫便来回报:“韩公子,上将军说了今日不见客。”
  “景云将军呢?”
  “景将军去城外巡视了。”
  “那我便在此处等吧。”韩维桑无奈苦笑,静静立在门口处。
  初夏轻柔的阳光透过了阴霾的天色,也透过榆树茂密的枝叶,在黝黑的泥土上落下一块块圆圆的光斑。这座城池熬过了那时的杀戮和血腥,如今一片安宁。
  韩维桑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日头从东挪移到中央,她听到一名侍卫压低声音道:“韩公子,你还是别等了……上将军一早就出府了。”
  韩维桑只觉得这士兵有些眼熟,才记得原来是当日一道上山挖渠的,想来他也是好意。韩维桑道了谢,转身欲走,心下又琢磨了片刻,为何……他要瞒着人出府呢?
  “未晞,你可会梳螺髻吗?”韩维桑心急,自己拆下了束发,又解开外袍,“还有,这里有女装吗?”
  “姑娘,慢慢来,都备着呢。”未晞拿起篦子,指尖灵巧地卷起韩维桑长发,从容一卷,“姑娘要出去吗?”
  韩维桑走出屋外,一时间有阳光射过来,她眯了眯眼睛。她本以为此刻的长风城城墙碎裂,必然满目疮痍,却未想,短短数日过去,战事结束,瞬间便恢复了生机。中轴之道上,城内居民们往来不绝,而远处城墙上兵士们正在修补墙体,两相无扰,很是和谐。
  她沿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穿城之河两岸,却见不少人站着,笑嘻嘻地将怀中家养的猫狗扔进河中。猫狗落了水,匆匆又游回岸上,抖落了一身水珠。
  所谓六月六,猫儿狗儿需得沐浴的习俗,到了此处竟也未断。
  韩维桑正欲走得近些去看,忽然见到岸边站着的年轻男人,穿着深蓝色卷云纹重锦长袍,背影肩宽腰窄,长发以玉冠束着,静静立着,气势却仿佛渊渟岳峙。那衣料虽贵重,却无织金,可见地位虽尊崇,却又刻意低调。她沉默着注视半晌,心中挣扎,到底还是决定转身悄悄离开。
  恰巧一只大黄狗游上岸,狠狠抖了抖身上水珠,一大片水珠扫来,那年轻人一时间没有闪避,落了半身的水。一旁狗的主人连忙上前赔不是,年轻人只是摆摆手,侧了身,淡淡道:“既然来了,却又打算这么悄悄地走吗?”
  韩维桑脚步顿了顿,折了方向,却见江载初脸上都是水,数滴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将坠未坠的时候,折射出正午日头绚烂至极的光芒,而光芒之中,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她并未多看,只递出了一方锦帕。
  江载初接过来,却只握在手中,嘴角抿着笑意:“六月六了。”
  “公子的藏书、衣裳都晒了吗?”她微微仰起头,下颌处的弧度柔和清丽,笑得双眸弯弯。
  江载初极慢极慢地侧过头,目光中掠过她此刻的模样,窄窄的鹅黄衫袖,葱绿长裤,裤脚处拿红线结住,上边还挂着银色铃铛,踏着软线鞋,走路的时候叮叮咚咚作响,远远听着,便知道是她来了。他的眼神轻轻恍惚,仿佛见到那时的韩维桑一脸骄傲地跑来,肌肤如雪,额间点着殷红凤尾,高兴地说:“江载初,咱们出去玩好吗?许久没吃桂花年糕了呢!”
  他从未见过哪家小姐这般喜欢溜出去,又觉得这冰雪雕琢的模样实在是很好看,于是抿唇笑着,百依百顺:“带上阿庄吗?”
  “嗯……他在背书呢……”
  只是时光簌簌,无声地从身旁流淌而过。
  现如今,他眯了眼睛,一丝一毫地搜寻,终于,只是在那记忆的彼岸找到那一剑,嗤的一声拔出来,鲜血溅入瞳孔中,变得猩红一片。
  他闭了闭眼睛,无声一笑,向她伸出手:“走吧。”
  他们携手走在繁闹街道上,一旁的小贩放下肩担,打开一蒸笼的热糕叫卖。
  氤氲而起的雾气中,韩维桑停下脚步,江载初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扔下数枚铜钱,对小贩道:“茉莉味的,多加些蜜糖。”
  他随手又将油纸包起的热糕递给韩维桑,声音中含着淡淡笑意:“慢些吃。”
  韩维桑接过,一口咬下去,糯糯软软甜甜的,似乎牙齿都粘住了。
  隔着那一阵阵飘来的香气白雾,他就这么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退了一步,腮帮子还鼓着,狠狠瞪着他,含混不清道:“这是好不容易梳起的头发……”
  江载初缩回了手,转身慢慢地走,慢到她一抬头,便能看到他修长的背影,和坚定的姿态。
  韩维桑慌忙跟上去,许是热糕太烫了,她吃得又急,竟咬到了舌头。她觉得痛,眼睛便酸酸的,那层薄雾涌到眼底。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傻,拔指甲的时候都没哭,怎么现如今好好的,却想掉泪呢?
  她连忙深深呼吸了一口,追了上去。
  将军府内寂静无声,韩维桑是跟着上将军进来的,一路皆畅通无阻,直到后院门口,上将军跨了进去,她却被拦了下来。
  韩维桑只是停下脚步,看着他渐渐远离的身影,顺从地站下了。糕点已经冷却,她也没了胃口,便攥在手中,呆呆立着。
  “你先走吧,上将军和诸位将军约了喝酒,一时半会儿的还是不见人。”侍卫劝道。
  韩维桑却笑着摇摇头:“那我便在这里等等吧。”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总以为他还是有那么分毫是会放在心上的,可他如今喜怒无常,要揣测那心思,实在是太难了。
  太阳渐渐要落下去了,举目东望,可以见到那座裂了口子的山峰,狰狞得如同巨兽之齿。因是迎着阳光,那锋锐齿镊之处,看得清晰明了。
  那真是她想出来的法子吗?且不算那沙场上的伤亡,她明知道独秀峰下还有着一个村落的,他们上山时,还曾向其中几户人家要了水喝。可因为担心城内守军起疑,她不能告诉他们,让他们搬走……山裂之时,想必那个村落,也被湮灭在石流之中了。
  韩维桑,你是真的狠。心中那声音不知是夸是讽,她勾起了嘴角,眼神亦有些恍惚。
  将军府的书房内,景云已经回来,与江载初对坐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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