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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千万不要胡说!”友忠流着泪将青柳抱在怀中,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只是身体出了点小问题,我马上派人去给你请名医,你不要说话,好好躺下休息一会儿,马上就会痊愈的!”
  青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虚弱地回答:“不,没有用的。我的确就快要死了。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也该向你坦白了。事实上,我并不是人类,我是一个柳树精,我的灵魂是柳树,心也是柳树的心,而此刻……此刻有人在砍我的树干,我即将失去我的身体……这是我力所不及的事情,我马上就会死了。不,请你别难过,我的夫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死了之后,请你一定要为我念佛超度,快!啊,我……”
  话还未说完,青柳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后扭过头去,美丽的身体默默地在颤抖。她挣扎着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然后,整个身体竟然不断地缩小、缩小……直到缩到了地板上。
  友忠含着泪想将她搂在怀里,可是她的肉体却已经再也不见踪影。短短的时间里,房间的榻榻米上就只剩下她刚刚穿过华美衣物,以及头上戴着的金钗……
  友忠哭哑了嗓子,伤心欲绝。他看破红尘,决定剃发为僧,云游四海。他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会去当地的庙宇,为青柳的亡魂念经超度。
  终于有一天,友忠云游到了越前国。他触景生情,又想起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看望过岳父岳母,于是便顺道去青柳的父母住的地方拜访。
  可是,等他进入山里之后,发现原有的小茅屋不见了,一片荒凉,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不过,友忠走近了之后才发现,那里生长着三棵柳树,其中两棵已经有了年纪,但是另外一棵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每一棵的树干上都有被利器砍过的痕迹,已然已经枯萎多时。
  友忠见此情景,泣不成声。他默默地在残败的三棵柳树前立起了一块墓碑,又刻上了超度的经文,虔诚地为他们祈福诵经,然后才离去。
  很久很久以前,日本各地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轳辘首的传说,但是从来没有人亲眼证实过。这些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点——所有的轳辘首都为女人。
  不过,在宫城县桑田村一带所流传的轳辘首的传说里,轳辘首却是一个名叫作助的男人。虽然作助已经成亲了,但在他的内心底,仍然爱慕邻村的一个少女。
  在桑田村举行的一次盛大祭祀活动中,作助与那个少女偶遇了,作助兴奋不已,于是趁机向她表明心意,倾诉衷肠。可惜,少女却对他嗤之以鼻,借故躲开了他的纠缠。
  作助的表白虽被少女拒绝,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对那位少女感情,他对她的爱慕之情不减反增。
  不久,他听说少女嫁给了附近滕田村的村长次郎太夫,心里无比愤怒与妒忌,他茶饭不思,工作倦怠,总是闷闷不乐,没多久,就恹恹地病倒在床,再也起不来。
  这一边,次郎太夫与少女结婚后,小夫妻俩的感情如胶似漆,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一个闷热难耐的夏夜,次郎太夫与妻子为了消暑,遂决定开窗睡觉。到了半夜,次郎太夫总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在飞来飞去,搅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无比烦闷,于是干脆下床,决心起身查看究竟。于是,他便坐起身来,借着微暗的月光,往窗外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眼前的一幕让他忍不住全身一颤:只见一张男人的脸在窗外向屋里东张西望,不过奇怪的是,这张脸的下面好像没有身体一般,似乎是在空中飘浮着,又好像在飞转……只有一条又细又长的管子连到墙外,诡异之至……
  次郎太夫惊愕得看了半天,忽然觉得这张面孔有点眼熟。他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爬出蚊帐,就在这颗脑袋伸入窗内时,他顺手抓了桌上一个铜制的烟灰筒,朝那颗脑袋砸了过去,并大声怒吼道:“什么东西?”
  很不巧的是,烟灰筒并没有如次郎太夫所愿击中怪头,却砸到了墙壁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怪头一惊,立刻退出窗外,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次郎太夫气愤地回到床上,却见他的妻子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冒冷汗,她木然地坐在那里,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次郎太夫见状,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个无聊的人想偷看我们睡觉罢了!”
  然而,她的妻子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她浑身都在颤抖,一脸惊慌地说:“不!我认得这个人!在我们俩还没结婚之前,有一次,我和家人在村中的祭祀大典上走散了,恰巧遇到了这个男人。他非常热情地向我搭讪,说自己叫作助,一直很喜欢我……但是,当时我没理他。我……刚刚又梦见他了,他的头飞来飞去,脖子又细又长,就像一根链子连接着他的脑袋和身体……这太可怕了!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呢,难道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次郎太夫听完妻子的叙述后大吃一惊。不过,为了让妻子不再受到惊吓,他只好安慰妻子,不动声色,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次郎太夫心想,按照妻子的说法,她应该可以时常看到作助。如果留意观察妻子的举动,他一定可以抓住那个男人。于是第二天,他决定守夜,等待作助再次出现。
  可惜的是,他连续守了四、五个晚上,作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同时,滕田村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怪事:很多妇女都感觉自己晚上被人偷窥;年轻夫妻晚上缠绵时,总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盯着他们看;妇女的贴身衣物、首饰也常被人偷走,可是,大家都找不出有人潜伏或者偷窥的迹象。即便村民们到处侦察,也查不出一点端倪,被人窥视的感觉一直都强烈。
  隔几日,次郎太夫去外地办事,直到半夜才急急忙忙赶回家。就在他赶路经过桑田村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在月光之下,他的前方有个长着细长脖子的怪物,正缓缓地朝前飞去,那颗头在空中呼噜噜地转个不停。
  次郎太夫大吃一惊,这一定就是那作助的头!
  次郎太夫不动声色,静静地跟在怪头的后边。接着他亲眼看见,作助的头被一条细长的东西牵引着,最后进入了附近的一间民房中。
  次郎太夫记下了这间民房的位置,翌日清晨,他马不停蹄地召集了几个村中有名望的老人和一些年轻力壮的青年,将昨晚所见的事情一一说给他们听,然后众人一同开会讨论如何除掉这个长脖子妖怪。
  当天晚上,众人将一些女人的首饰和衣物聚放在一处,再分散开来潜伏在附近,等待轳辘首作助的出现。
  众人屏气凝神,躲在暗处观察动静。午夜过后,轳辘首果然慢慢地荡了过来,他似乎丝毫未察觉四周有许多眼睛在盯着他,陶醉地从一大堆东西中翻出次郎太夫妻子的内衣,用鼻子嗅了好一阵子,然后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四周埋伏的人一齐跳了出来,把他给团团围住。轳辘首大吃一惊,急得四处乱飞,想逃出重围,可是徒劳无功。忽然,只听见“咻”的一声,轳辘首立即凄厉地叫了一声。原来,不知是谁在暗中发了一箭,射中轳辘首的一只眼睛,血光四溅。轳辘首身受重伤,落荒而逃,地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第二天,桑田村有消息传来说,作助在昨天晚上死去了。于是,次郎太夫就领着一些人前往作助家中,想要寻出妇女们丢失的衣物。
  作助的妻子见众人前来问罪,知道大事不妙,丈夫是轳辘首的事情估计是瞒不下去了。于是,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等众人到来,作助的妻子就先发制人,大声叫道:“作助一定是你们害死的!你们太残忍了,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实人下手……”
  “你的丈夫的确是我们射杀的,不过,如果你觉得他老实,这就有点奇怪了。”一位年长的村民开口道。
  作助的妻子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提起手中的锄头,恶狠狠地瞪着众人,咬牙切齿地大声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老实人?他是我的丈夫!我在此立誓,不报杀夫之仇,誓不为人!”
  次郎太夫见这女人如此固执,也不忍心强行逼她就范,只得暂时率领众人回到滕田村。他思量再三,决定再多聚集一些村人,分别写下他们各自遗失的物品,隔日再前往作助家中。只要他们能在那里找到这些遗失物,那么相信作助的妻子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张清单上列出的全是最近村民们丢失的物件,这些东西多半就是被你那轳辘首丈夫偷走的。所以,我们要好好地将你的屋子搜查一番!”
  众人进入作助的家,到处翻箱倒柜。没过多久,村民们果然在暗处找出了与单子上相符的所有失物,除了次郎太夫妻子的物件。无论村民们怎么查找,次郎太夫妻子的失物就是找不到。
  在一旁看热闹的桑田村村民见状,个个惊呼,唏嘘不已。随后,他们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着作助与次郎太夫妻子之间的关系。
  作助的妻子见自己的丈夫是轳辘首的事情败露,再加上他的不光彩举动,顿时自觉无地自容,颜面尽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顾众人阻拦,飞速地跑到屋后,投井自尽了。
  可是,故事依然没有结束。
  作助和他的妻子死后不到一个月,次郎太夫的妻子也病死了。临死之前,她告诉丈夫说:“我又梦到作助了。他在阴曹地府诬告我,说我用箭射瞎了他的眼睛,害得他送了性命。现在我必须去阴间,我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要揭穿他的阴谋诡计……一命抵一命,就目前看来,我的病是好不了了。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可以在阴间再次见到我了,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连做鬼也不肯放过我……”
  说完,她头一歪,在丈夫的怀里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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