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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内外兼修
  北京城一年一度最可爱的季节来了。人们之所以喜欢春天,大致是因为它的含蓄,那绿的不至于太突兀,红的又不至于太粗野,淡淡的,有点美,又有点失落,空气中满溢着各种花粉的香气,让人鼻子阵阵发痒。
  祝敬文坐在他那把豪华的老板椅上,翻着《礼记•月令》,轻轻地读着:“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满院子的春色,心里想着自己简直越来越像榆木疙瘩了,这个多情而温馨的季节,草木都蠢蠢欲动了,而他自己,却成了工作机器,不知四时之变化,不谙世事之无常,整天就知道瞎忙,空负了良辰美景,更冷落了心爱的小荷。
  正好单位没什么事,他决定提前一小时回家,早点吃晚饭,然后陪夏小荷出去走走。不,干脆请她出去吃一顿大餐,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祝敬文收拾停当,交代沙小辛有事打他的电话,然后直奔停车场。
  一进小区,祝敬文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大门,站在那一排盛开的说不清是桃花还是梨花亦或是杏花旁边,他是个花盲,很难区分那都是些什么花,总之都好看。那踯躅的身影在一堆浓郁而铺张的粉色里迷离着,水粉色的羊毛衫和葱心绿的丝巾融汇在那团粉色的花丛中,一阵微风吹过,丝巾愉快地在她的脖子上翩翩起舞,极像一朵盛放的荷花。祝敬文看到她轻轻地抿了一下衣襟,又抱起了肩膀。
  他突然觉得思绪被那个画面攫取了,分明看到了一个凄惶而孤独的灵魂,无依无靠地在花丛间飞翔。她慢慢地蹲下去,好像要把自己浸泡在那一地的落花里。
  一个保洁工拎着扫把走过去,默默地清扫地上的落花,长满棘刺的扫把接触路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以及保洁工拖着铁簸箕的噪音,在这个春天生机盎然的主题里呈现出离经叛道的突兀感。
  当保洁工提着一簸箕花土混合物走向垃圾箱的时候,夏小荷快步跟过去说了些什么。
  祝敬文听到保洁工粗声大气地说话,一点女性的温柔都没有,她说:“嗨!您还真有意思,我没念过什么书,可我看过电视剧,只有林黛玉才那么矫情呢。我们这些粗人干粗活,哪有闲工夫把花瓣埋起来!要是像您这么矫情,一天能收拾几堆垃圾?工资都得被物业经理给扣光喽!”
  夏小荷好像说这些花真可怜,还有香味儿呢,把她们和垃圾扔到一起,连香味儿都变成臭味了。她说完又蹲下去,静静地看那些花瓣,好像那里有她的命运一样。
  保洁工一定以为遇到精神病了,拎着垃圾快速离开夏小荷,夏小荷怔怔地站着,轻轻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走开了。
  祝敬文心里酸酸的,他没去打扰她,而是悄悄绕到假山后面,顺着另一条香气四溢的小路回了家。他上了楼,从落地窗向下看去,夏小荷呆呆地坐在假山石上,直愣愣地看着汩汩的流水,好像在哭。
  从那以后,他尽量推掉应酬,多陪着夏小荷。事实上,根据诸多症状,祝敬文判断夏小荷已经迈向更年期了,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夏小荷能那么大度地应付他的绯闻事件,并不是像她表现出的那么简单,这里面有对他的爱,有她的善良、包容,可能也有权衡利弊之后觉得只有忍耐成本最低的成分。
  祝敬文意识到:当遇到问题时,人们心里的波澜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些人能够用娴静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夏小荷,她是那么体谅他,而他却从来没设身处地地想过她的感受。他暗暗地自责,觉得作为丈夫,他失职了。他不应该没头没脑地扎在所谓的事业里,那些东西说到底都是人家的,而亲人是自己的。
  这天,两口子简单地吃了饭,准备出去遛弯,申奥成功了,而且奥运场馆就建在离他家不到两公里的地方,这个目前还有些荒凉的地方,马上就会一派繁华,从申奥成功那天到现在,短短几个月,房价已经翻了一番了。不用怀疑,这里马上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互相给对方拿了风衣,正准备出门,门铃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夏小荷抱歉地拍了一下脑门:“是大姐,我给忘了,昨天就说今晚要来吃饭的,瞧我这记性。”
  祝敬文知道她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忙说:“没什么,你陪大姐说话,我再去买点菜,夏小荷说不用,菜够她吃了,冰箱里还有天福号酱肘子,我给她拿微波炉热一下,她爱吃的。”
  大姐砰砰砰地敲门了。
  祝敬文开门,亲热地看着两鬓已发白的姐姐:“你怎么还这样急三火四的?那么大岁数了手眼都不协调,动作不能那么快了。”
  祝思文说:“瞧瞧你说的,好像我有多老似的。”
  祝敬文看到大姐眼睛红红的,忙问:“你眼睛怎么了?角膜炎?”
  “什么角膜炎,还不是被老爷子气的?”大姐生气地说。
  祝敬文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他?”
  “我今天去给他送饺子,你猜碰上谁了?”
  “那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王华。”
  “不是她还有谁,我真想撕了她。在爸那演戏呢,那家伙哭的,小绵羊一个,竟然还当着我的面说她离家出走是咱们俩给挤对的。你说咱俩为了让爸省点心,轻易都不敢回去,这个搬弄是非的女人!”
  夏小荷说她放屁,说完自己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祝敬文笑了:“你看把我们家小荷气的,都学会骂人了,问题是骂完了自己没痛快,还不如不骂了。”
  大姐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还有心思笑?还没听出来?人家说是离家出走,不是携款潜逃,离家出走你知道什么意思不?就是要杀回马枪了,既然是出走就可以再回来。”
  祝敬文说:“那爸啥意思?”
  “亏得我去得及时,正‘执手相看泪眼’呢,不然,估计这会儿鸳梦重温了。”
  祝敬文苦笑了一下。
  大姐说:“这下我知道什么叫笑得比哭都难看了。”
  祝敬文沮丧地摇摇头:“完了,认命吧,挡不住的。”
  “不行,这次就是撕破脸我都不能让她再进咱们家门了。”
  “撕破脸?你跟谁撕破脸?跟老爷子?王华巴不得咱们跟爸闹掰呢,她就是要搅得咱家鸡犬不宁。”
  夏小荷忍不住说:“这人太挑战咱们容忍底线了。爸有病了她携钱就跑,咱把爸治好了她又回来蹭吃蹭喝,我不信爸还能让她回来。”
  “这个事咱们好好捋一捋,”祝敬文说,“爸和她是有结婚证的,没办离婚手续,从法律上说想把她撵走站不住脚,这是其一。其二,咱爸那个人,你忘了十年前因为你顶了那女人几句差点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你还想撕破脸,你以为你的脸那么值钱?撕破脸爸也得跟人家走,不信我就把话给你撂这儿,那个女人,前几天去找我,我就猜到是这个结果。”
  “什么结果?”大姐使劲眨了眨眼。
  “还能有什么结果?就是人家回来了,咱继续听吆喝,继续忍气吞声,该拿钱拿钱,该出力出力,人家继续作威作福,就这么简单。”
  大姐直拍大腿:“没别的办法?大博士啊!怎么就拿一个愚蠢的老泼妇没办法呢?”
  祝敬文说:“她可不蠢,她只是没底线,办法倒是有,可惜你做不到。”
  “你说,我这次豁出去了,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她回来。”
  “你干脆回家把老爷子绑来,四门落锁,那女人要回家就得起诉,然后对簿公堂。”
  “对簿就对簿,反正房子是租的,她这下啥也拿不去。”
  “你这不是笑话吗?你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能把老爷子绑来?你是大孝女、我是大孝子,咱们家向来孝顺传家,人家就利用咱们的孝顺,这不成了笑话了?一帮号称高智商的人,叫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家庭妇女玩儿得团团转,这下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怎么回事了,知道那些诸侯是什么滋味了,就像一个无恶不作五大三粗的臭流氓,怀里搂着一个青花瓷瓶,他动动胳膊,瓶子就碎了,你说说,你除了忍着还有什么选择?”
  大姐捶胸顿足:“那你说咋办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她骑我们脖子上拉屎?”
  “认栽吧,调整情绪,别把我们再气个好歹的,只要有爸一口气,咱们屁都别放,放了也白放,咱们以为自己不错,在爸那里,跟人家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啊!”
  大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哇哇地哭了起来:“这是哪门子的事儿啊!遇上这么个祸害!”
  夏小荷搓着两手:“行了大姐,敬文说得对,你别把自己懊糟出毛病来,我给你做吃的去,听天由命吧,我们只有等她自己放手。”
  祝敬文看了夏小荷一眼,夏小荷明白自己说错了,让王华自己放手那就是老爷子病了或死了,她怎么能做这种不孝的假设呢?她红着脸:“我这拙嘴笨舌的,想安慰人还说出毛病了,我还是去做饭吧。”
  祝敬文好说歹说劝住了祝思文,大家心里都清楚,对于祝老爷子的事,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祝家姐弟也想多了,人家王华这次返回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找个长期饭票,养精蓄锐,等着姬梅梅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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