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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第二十章

  刘志活摸黑走进了黑三角地带一个叫“太平庄”的村子里。街上静悄悄的,并没有往日那种忙忙碌碌的景象,也许是因为明天就是端午节的缘故,大多外地民工可能都提前赶回家过节去了,毫不容易迎来一个跟家人团聚的机会,他们肯定不会放弃,就算老板此时肯出双倍的薪水,恐怕也没几个继续留在这儿卖命。
  
  街上没有路灯,黑乎乎的,很少有人家发出灯光。刘志活在街上串了好大一会儿,毫不容易听到有户人家的院子里有点响动,扒墙头往里边一看,果然看见有人从屋子里往外抱袋子。只不过,他的出现倒是先把人家吓了一跳,人家还以为他是政府派来的“探子”,经过几番盘问之后,才答应开门让他进去。
  
  老板得知他的来意,挺高兴,眼下正好缺人手,多一个总比少一个要强得多,尽管眼前这位身子骨看上去有点差劲,就跟个大烟鬼似的。
  
  老板挺会用人,首先带他去吃了点东西,然后就把他带到屋里的井口旁边,吩咐一声,有人拉滑轮拉上一个圆筐来,等他往那圆筐里做好,又吩咐人把他慢慢送了下去,忽悠忽悠,他还觉得挺新鲜,就这样开始了这头一天的工作,衣服都没换,反正他那身衣服也跟井下那几个弟兄身上穿的差不多。
  
  这可是他头一回出来干活,严格一点说,也是他这辈子干的第一份的正经事儿,所以他不断在告戒自己,今儿一定要好好表现,即使这活儿他干得有点吃力、有点憋闷,肮脏他肯定不怕,最终还真就坚持扛了下来。
  
  次日清晨从井下上来,他还得到了老板的夸奖,老板说,今天可以给他记上一百二十块钱的工钱。这让他很兴奋,一下子就忘了疲劳。饭后,他躺去一张大板床上,搬着指头算了起来:“一天一百多,十天就是一千多,一个月就是三千多,一年下来就是三万多……”
  
  算着算着,他睡着了,很快传出惊天动地的鼾声。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给宝儿盖上小洋楼了,比刘大年家的小楼还要漂亮,宝儿还娶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回来,那女人还一个劲地冲他笑,一个劲地叫他“公公”,他也笑了,在睡梦中笑了,只是仍然没有笑醒过来——他实在太累了。
  
  这天是端午,传统的节日,家家户户都免不了煮一些鸡蛋,吃几个粽子,给整个村子平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可就在这天傍晚,凤儿却突然又给人们送来了不祥的兆头,她的特殊本能似乎又要显灵了,在一声声夜猫子的“伴奏”下,她一边拍着小手,满大街的吆喝:“唉,又要死人喽,又要死人喽……”让人听了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直到见小娟开着车回来,凤儿才高高兴兴往妹妹的车上一坐,跟小娟一同回了家。


  
  晚上,全家人坐在一块吃饭,刘大年还多少喝了几杯,他跟小娟说:“等连成把工作顺下来,就选个日子赶紧把亲事定了吧!”看样子他倒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
  
  小娟一边吃饭,笑着说:“爸,我们已经不打算按别人那老一套了,纯粹是多此一举,改天我让连成哥过来喊您一声‘爸’就行了。”
  
  刘大年一听也笑了,凤儿妈,还有凤儿,一家人都笑了。
  
  同样一个日子,连成也同样在家陪他爹过节,尽管他也在想着法子让他老爹高兴,可老崔就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比起往年这个时候,他们家确实冷清了一些,并不是因为缺了大成,只是看到连成他妈原来坐的位子空着,老崔心里不好受,一向自以为刚强的他,竟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当着儿子面老泪横流。
  
  连成也哭了,他也想念他的母亲,他理解父亲此时的心情,他猛觉得,父亲平时一个人待在家里,心里其实很孤独。
  
  大成对樱子的那点热度已经越来越不如从前,刚开始跟樱子在一块那种“没白活一回”的感觉早已消失得一点不剩,甚至有时他还拿樱子跟肖艳华作一番比较,发现樱子除了比肖艳华年轻一点之外,其它并没有比肖艳华更优秀的地方,同样都是“残次品”不说,至少肖艳华还没去大大方方卖过。所以,他最近跟樱子亲热的频率已是越来越少,偶尔来上一回,他竟然还会主动用上了安全套,因为他越来越怀疑樱子身上真得沾了性病。
  
  截至到今天,大成已经又有几个晚上不回樱子那儿去了。今天是端午,他还是又一次骑车进了城,因为他已经别无他去,过节又想得到一点家的感觉。
  
  对于大成最近的反常举动,樱子当然有所知觉,只是她仍对他抱有幻想,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这几年虽然一直在干那种不光彩的营生,可她一直都非常注意保护自己,都是以那种“少而精”方式去接触那些男人,她身上根本就没有性病。另外,她也理解他最近的心情不好,她相信等那女人跟他离了婚之后,他一定会娶她回家。
  
  今晚见他回来,樱子很高兴,这就说明他心里还有她。
  
  他老爹都已经整整一天没回家了,宝儿不以为然,这个爹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多余的,不回家正好,从此丢了更好。今天是端午节,他更应该多喝几杯,天刚刚见黑时他就已经喝高了,一头倒下睡去,又是一天的结束。
  
  他妈却忐忑不安起来,尤其凤儿在街上大喊着又要死人,让她越发坐立不是,拿个手电从家里出来,到处去找,去找宝儿他爹,去找她的那个“好男人”。找遍了整个村子的大街小巷,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仍不见宝儿他爹,她就安慰自己:宝儿他爹可能是喝多了酒躲在一个旮旯里睡着了。

  
  宝儿他爹这晚确实是喝醉了,却并不是在村子里,而是在黑三角的太平庄。今儿是端午节,老板开恩,专门让人准备了一桌好吃的,虽说档次并不高,可也有酒有肉,要是平时把这些东西放到宝儿家,刘志活肯定会认为他们家已经实现“共产主义”了!
  
  人家老板说了,今晚只要不喝醉误工,肉可以尽管吃,酒可以尽管喝。可是,刚开始喝酒不一会儿,老板又后悔了,后悔今晚不该拿酒给他们喝,更不该一下子就拿了五瓶酒出来,因为他发现,昨晚刚来的这个叫刘志活的家伙看上去像个大烟鬼,其实是个地道的大酒鬼,端起杯子一仰脖下去,就跟一般人喝凉水似的,并且在这家伙的感染下,另外几个外地民工也跟着酒兴大发。
  
  此时老板就是想制止也拦不住了,人家已经每人一把瓶子抱在怀里,开始叫起劲来,他原本想着安排完了之后就开车回城里跟老婆孩子一块过节,这回可好,肯定走不了了,就算硬着头皮走了,他心里也不会塌实,因为怕出事情,像他们这些搞“地下工作”的,最怕出事,一旦出事那可就糟了,尤其怕出人命。要想不出事也行,那就让他们尽情地喝,个个都喝成烂泥安稳去睡觉,今晚这活也不用干了,可这样以来,他这一天可就少了至少几千块的收入,以往天天都有这么钱收着,甚至还要更多,突然这天就没了,他不好接受,要是没这几个人在这儿,也就算了,白白有几个人待在这儿,还花钱管他们吃喝,再不给他挖点财富出来,他更是难以接受,所以今晚他无论如何也得让这几个人下井开工。眼下最好的策略,就是他也一块参与跟他们一块喝,而且他自己至少要喝去一瓶以上,那样剩下的四瓶酒有他们六个人喝下去,兴许还不会耽误太多的事。


  
  主意打定,老板就去拿来一个挺大的茶缸子,让他们每人都给他贡献点出来。其他人都拿起瓶子给老板倒酒了,就只有“酒鬼”一个人没舍得。这也没啥,到时就他一个人喝醉了,也不会太多影响今天的产量。
  
  时辰不大,其他几个民工看上去都没有多大的反应,老板倒是首先醉了。是啊,差不多一茶缸子的酒,不大会儿就大口大口下去,不醉才怪!猛让酒精这一强烈刺激,一个剥削者的本来面目便统统暴露出来,他大声吼着,命令一帮人在十五分钟之内就必须吃饱喝完,然后立即开工。
  
  其他五个人只喝了三瓶左右的酒,当然没有太大的问题,唯独刘志活一个人抱着把酒瓶子,又坚决不肯让别人分享他一点,为了赶进度,他还把酒瓶子竖了起来,开始咀对嘴地喝,等别人喝完了,他也喝完了,只是站起来时已经打晃发飘,眼前的景物也跟着晃动起来。
  
  即使这样,刘志活还嚷嚷着下坑干活,并且还首当其冲,第一个去了井口边上。要按常理,他应该首先抓牢绳子再往圆筐里迈脚,可酒醉至此,他的手脚已不听使唤,已没了分寸,手还没有碰到绳子,他就已经迈出了前脚,一脚踩到圆筐边上,筐子一翻个,他整个人也一下子跌到了井里。
  
  下边只传上来“扑通”一声,老板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亲自去井口旁仔细一听,下面果然没了动静,又喊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赶紧再送人下去一看——脑子都出来了!
  
  就这样,总共来这儿还不到两天,刘志活就匆匆丢了一条小命,也无疑让老板捡了一个大麻烦!
  
  这一夜,夜猫子老来宝儿家叫,宝儿妈也是一整夜没睡塌实,右眼皮老是跳,总感觉要出事,却又不情愿往最坏的方面想。所以,天也不过刚刚放亮,宝儿妈就早早起床,先是给宝儿做好早饭放在那儿,她自己再草草吃上几口,然后又带上一条绳子漫山遍野去找,她在想,宝儿他爹或许是喝多了酒掉进哪个枯井或土坑里去了。
  
  上午九点钟左右,一辆锃明瓦亮的小轿车开进了村子里,招来众多目光的关注,好多人都猜不出这到底是一辆啥牌子的车,不过却都断定,这肯定不是那种一般的十万八万就可以买到的车子,这车子的主人也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其不知,人家这车可是全球赫赫大名的“宝马”,虽说这辆车只是在国内生产的那种,但品质却似乎一点都不差,恐怕也得花上数十万才可以拥为己有。
  
  车上的人也并非别人,正是黑三角太平庄的那个小煤窑老板。他一边问着把车停在宝儿家门前,更招来众人多多的疑问:这人一路打听刘志活的家在哪儿,会不会是宝儿家的远房亲戚?说不定还是从台湾来的呢!要真是这样的话,宝儿家可真要风光起来了!
  
  宝儿刚好起床不久,正在低头洗脸,猛见一个体面人来到他们家,也一时闹不明白人家来这儿做什么。人家问他,这儿是不是刘志活的家,他就点头说是。人家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也如实回答。人家又问他是不是刘志活的儿子,他还是点头应着。
  
  这时,那体面人就说了:“兄弟,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商量,咱们另外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行吗?”
  
  宝儿没有理由拒绝人家,再说这位看上去也不像是黑道上的,就算真是坏人,人家来找他干啥?他稀里糊涂就坐上了人家那辆好车,紧接着宝马飞驰,卷起一路尘土出了村子。好多人都看见了,都认为宝儿这回可真是要抖起来了。
  
  宝马一路开进了城里,在一处不错的饭店门前停下来,小煤窑老板带宝儿进了一个单间,要来一桌上好的酒菜。他首先拿起瓶子给宝儿倒上一杯,末了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端起杯子,“兄弟,有啥话咱们先干了这杯再说。”说完先干为敬。
  
  宝儿仍还是一头的雾水,不过喝点小酒本就不是问题,他也跟着仰脖灌下去。
  
  这时,煤窑老板又说话了:“兄弟,我看你这人不错,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实话跟你说,我在太平庄开了一个小煤井,你父亲昨晚在我那儿出了点事。”说话的同时,他也在细心注意宝儿的表情反应。
  
  宝儿反应平平,他一边夹菜,道:“是断腿了,还是胳膊折了?”
  
  话到这个份上,小煤窑老板竟然扑通给宝儿下了跪:“兄弟,都是大哥不好!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全家!”——能大能小,也就是当今好多所谓成功人士的一种“精神”,必要时当孙子都行,还硬说自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宝儿这才知道他爹可能真完蛋了,心头稍有震动,却也决不会因此遭受太大的精神刺激,只是觉得这事来得有点突然,不过也来得正是时候,他爹那人渣东西早就该死,这种死法简直是再好不过了,他第一想到的就是“钱”,这样正好让他得来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宝儿尽量克制自己不把真实表情表露出来,他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把“黑老板”扶起来,“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咱们就是无论咋样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尽量想办法往好处去处理后事吧。”


  
  这就足以让黑老板大感意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刘志活亲生的,“是、是,兄弟,我就准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向你保证,咱们一定往最好处去办事!……只是,这种事你一个人做得了主吗?”他又故意向宝儿抛出这点顾虑。
  
  宝儿最不愿意听这个,“只要是俺家的事,我都说了算,你就放心好了。”他当即向人家表示清楚,展示他在自家的权威。
  
  这回黑老板放心了,接下来开车一块去了太平庄。他首先带宝儿去那黑窟窿边上转了一圈,告诉宝儿,他爹就是从这儿掉下去的,以及当时的有关情况,当然也不会忘记再三强调他爹当时那副醉酒的样子。
  
  其实,这些即使他不说,宝儿自己也能猜出个大概,因为他太了解他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爹那点德行。之后,他又跟黑老板去了另外一间小黑屋子里,在地上放了一张席子,他爹的尸体就在那张席子上放着,上面还蒙着一块破旧的床单。
  
  宝儿实在不愿意看他爹一副死像,还得勉强弯腰掀起床单一角去瞥一眼,这哪还像他爹?实在太惨了,脑袋都开了!他赶紧把床单松手,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他这才意识到他爹真得没了命,他从此也将永远没了爹,心头一酸,他竟然也会掉下几滴清泪来。
  
  然后,黑老板拉着宝儿又去了另外一间屋子,这儿看上去像是一间办公室,非常简陋的一个办公室。见几个外地民工都挤在门口等着看结果,黑老板就索性过去把他们轰走,咣当把房门一关,这才开门见山道:“兄弟,你就开口说话吧,大哥一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宝儿在想,他爹是倒霉掉了命,可人家自己也算是倒霉透了,一时不小心瞎眼雇佣了他爹这样一个酒鬼,只给人家干了一天的活,就给人家招来这么一个大的麻烦,要是要钱太多,人家反过来再不认帐该咋办?稍稍考虑之后,宝儿就大着胆子伸出两只手,说:“十万,十万咋样?”
  
  这又让黑老板大出意外,他本想拿出至少二十几万来摆平这事,见宝儿只要了十万,他当然没理由拒绝,所以,他当即向宝儿表示:不仅只给宝儿家这十万做为补偿,另外还多加两万块,算是给宝儿他爹的发丧费用。他怕宝儿之后再反悔,还特意让宝儿给他留下了一张字据。
  
  最后,黑老板亲自开车去银行给宝儿办了一张十万块的活期存折,再上车给他两万块的现金,一手交钱,他还留给宝儿一个警告,“兄弟,下午我就帮你找车拉你父亲去火化,完事咱们可就两清了,日后你要是再来找我麻烦,咱可就对不起了!想必你也听说过‘黑三’这名号吧,那就是咱们家小三。”说着他拍了宝儿的肩膀一下,“兄弟,我想你也是个明白人,千万可别干傻事啊!”
  
  宝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更清楚“黑三”就是周边鼎鼎大名的黑道大哥,只是宝儿这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也不可能再去自找不舒服。
  
  宝儿妈一早从家里出来,去村外的山上山下、田间地头整整转了大半天,几乎找遍了所有的枯井土坑,直到日过中午,她感觉实在有些口渴,还是没能找到宝儿他爹的影子。等到顶着日头回家喝上半瓢凉水,这才发现宝儿又不见了,早上的饭菜仍然在桌上原样放着。去街上一问,才听说宝儿是让一辆小车接走了,她也闹不明白人家会找宝儿一个混帐东西去干啥,不过她也决不奢望这会给他们家带来啥好事情。
  
  再次回到家里,她把宝儿留下的饭菜匆匆往自己肚子里送下去,进屋屁股沾床很快就睡了过去,她实在太困了,昨晚就一夜没睡好,今儿大热天又漫山遍野去跑了大半天,也是该歇会儿了。直到日头西下,她才昏昏醒来,此时已经是下午的五点多钟。
  
  又有人看见宝儿坐一辆车回来了,只是这回已不再是那辆“宝马”,而是换成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另外,宝儿怀里还多了一个骨灰盒子,头上还系上了一根白色的布条子。人们立刻明白了过来:是宝儿他爹完蛋了!同时也自己推翻了先前的猜测:上午那坐小车来的人并不是宝儿家的啥远房亲戚!当然,此时也肯定有不少人会联想到凤儿,昨天凤儿刚发出预告,今天宝儿他爹就死了,又用一个铁的事实证明了一回凤儿的特异功能,人们对此更是深信不已。
  
  宝儿妈刚好从屋里出来,见宝儿这样回来,当时就傻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床边上,一边哭一边骂宝儿他爹。好歹他们也在一块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自家养的一条狗突然死了,也会让人觉得心疼。
  
  宝儿家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都来帮宝儿给他爹料理后事,别看宝儿平时名声不好,人们还是不愿在此时跟他计较,这就是乡亲,不管是出于可怜也好,还是带了点幸灾乐祸也罢,反正都来了,能来就是好事,能来就是帮忙,就应该感谢人家,悲伤中的客气是虚伪的,是多余的,宝儿就频频向人家点头表示致谢,像崔三爷这样的长辈到场,他还得当众跪地给人家磕头,必须这样,这是规矩,是村子里从来就有的风俗。
  
  有人帮忙把宝儿他爹的骨灰盒子端端正正放到一张桌子上,又有人拿来一个破茶杯子,里面放上些沙子当香炉子,看着宝儿亲自给他爹的牌位上好四路香。还有人跑腿去买来一只白纸幡跟一匹白纸马,再看着宝儿拿幡给他爹的灵魂指路,好让他爹骑着白马去西天朝佛。
  
  宝儿简单跟众人说了说他爹出事的前后经过,好多人听了都认为宝儿这事办得有点过于草率,尤其崔三爷。他妈也一边哭着,抱怨宝儿为啥不带她去见他爹最后一面。宝儿对此很反感,他不好跟别人计较,就一把把他妈拽进里屋去,冲他妈发脾气:“你还跟着一块吵吵啥?咱自家的事我还不知道尽量往好处办吗?你知道啥?他到那儿还没给人家出一点力就喝醉酒摔下去死了,摊上这种事情,人家不也一样倒霉?咱要是要求太过分了,把人逼急了来个翻脸不认帐看你咋办?”

  
  一番话果然把他妈震住了,她抹一把眼泪哭腔道:“那总该花点钱给你爸的丧事办得像样点吧?他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就是再不好他也是你亲爸呀!”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宝儿这倒是实话,反正这会儿手里有钱,他也不在乎花个三千五千的,再说还有崔三爷他们在场盯着,他也知道要脸。
  
  按崔三爷他们理事会新定的规矩,人死了之后,必须在三天之后才可以正式发丧。在这三天里,宝儿必须按时去给他爹送“盘缠”,就是身穿一个白大褂子,一手拄着哭丧棒子,一手托个放有一些黄表纸的托盘子,一路哭着去村西头的路口上,跪在地上把黄表纸给他爹烧了,这一趟就算完了,每天早中晚这样三次,直到发丧那天为止。
  
  正赶上天热,身上还裹着白大褂子,又加上宝儿太胖,把他热得全身都是汗,那滋味难受极了,不过也有一定好处,满脑袋流汗别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真在流泪,一路大声号啕,心里在骂崔三爷他们立下的这些破规矩纯粹是拿来折腾人,别人以为他确实哭得很痛,好多人还竟然交头接耳夸他,说刘志活这儿子没白养!
  
  到了发丧那天,天更热,天上一丝风也没有,一点云彩渣也没有,宝儿家的墓地又偏偏在村东头的山上,离宝儿家差不多能有二里路的样子,比去村西头送盘缠的地方足有三倍以上距离。这三天下来就已经把宝儿折腾够戗,想想路这么远,天又这么热,咋办?干脆耍赖算了!让崔三爷他们的破规矩去惩治那些傻子吧!


  
  等领着他爹的灵柩从家里出来,刚出村口,宝儿早已沙哑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步子也越来越慢,突然,他身子一晃还倒下了,哭声也彻底没有了,瘫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人们果然被他骗了,连崔三爷也被他骗了,还以为他真得悲伤过了度。这样他也不用去给他爹送殡了,崔三爷还得安排人把他抬回家里,去墓地埋他爹骨灰的活也不用参与了。——这就是宝儿,啥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手里有了这笔钱,宝儿顿觉成了大款,给他爹发丧后没几天,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了一辆吉普车,不用挂牌照,也不用办驾照,照样把车子开得飞快,还时常开车去刺绣厂兜一圈气气大成,有时见大成瞪俩眼珠子从办公室出来直冲他来,他再赶紧踩油门落荒而逃。
  
  白天开车在村村子里转,晚上就开车去城里花天酒地,此时泡个小妞已经不是问题,也不用再去整天惦记凤儿那对丰满的小山,他也要向别人展示一下,其实他宝儿身上也具备好多不为人知的本事,开车、玩女人,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对此,村子里还真是有人眼馋,忍不住也会夸赞宝儿几句,说,别看宝儿笨猪似的,还真能把车子开得飞快。不过,还是有更多的人戳脊梁骨骂他,说他是拿他爹用命换来的钱穷折腾,说他是骑着炮弹飞天——只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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