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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1898年,一个西方国家的传教士在小城建起了第一个传教所,发展教徒,开展宗教活动。四年以后,一个神父在小城购置了土地,并修建了第一座小教堂。以后,每到周末,居住在小城的洋人都会去那里做弥撒。为了向中国人宣传宗教信仰,神父请人把“圣经”中的一些重要章节翻译成中文,做成小册子,借助洋人向当地人散发,更有从外面回来的国人向同胞们解释“圣经”的内容。当地人对于“圣经”中的说教感到耳目一新,充满了好奇感,于是,他们也在周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拿着中文版的“圣经”小册子,胆怯地跟在洋人的身后,走进小教堂,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完全听不懂的“圣经”,教父的嘴巴一张一闭地讲解,令不懂洋文的国人像听天书一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不过,只要教堂唱起优美的赞美歌,国人的脸上便会流露出一种安逸的神态,歌声把大家带到了一个平静的世界。

  

  从小教堂走出来,人们就会发现,尽管自己什么也没有听懂,可是,精神世界好像丰富了许多,心灵似乎也变得纯洁起来了,这种在精神上的变化,让越来越多的国人开始对洋宗教产生了好感,于是,朋友之间相互传递自己的心得,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国人愿意走进那座小教堂了。久而久之,一种心灵上的感应,许多国人也能混在里面含混不清地跟着洋人唱起了赞美歌,并虔诚地向上帝祈祷。

  

  自从在安盛路上买了地置了房,秉泰才真正有了一种主人的感觉。他身上充满了旺盛的精力和青春的活力,那双眼睛比以前更加明亮,眼神里透出了成年人所特有的成熟。他举止稳重,语气平和,待人和蔼可亲,对顾客厚道虔诚。他仍然穿着蓝布衣裤,脚上仍然踩着蓝色布底鞋,不过,那已经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了。他说,这是他娘为他所定的装束,一辈子也不会改变。他知道,在生意场上,钱财让人们变得唯利是图,尔虞我诈,他不愿意把自己朴实的性格变成那种奸猾的商人。

  

  他的买卖越做越好,可是,孤独感却越来越强烈地充斥着他的内心,除了伙计,他没有朋友。他想学习,可文化底子太薄。他更害怕自己的土气会受到商界的排挤与嘲笑。秉泰整天闷在铺子里做皮鞋,虽然,他把诚意与厚道看成是买卖人的道德准则,但是,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不安感和恐惧感随着买卖的发展与日俱增。因此,他渴望得到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有一天,一个朋友拿着一本小册子找到秉泰,兴奋地告诉他:“兄弟,你知道教堂吗?那里每个周末都有活动呐,还唱歌呢。嘿!出来的人脸上都放着光嘞!俺们也进去看看吧!这本小册子是一个过路的洋人给我的。俺看不懂。”说完,他递给秉泰那本小册子。

  

  秉泰认识小册子封面上的几个字,他翻了翻里面,虽然他认识不少那里面的字,但他不懂它的意思,他皱了一下眉头,说:“老哥呀,俺也看不懂嘛!是不是什么教呀?嗯,去看看也好。”他们决定去一次教堂。

  

  周末,秉泰跟着朋友一起去了教堂。他跪在木板上,手里拿着一本天书,只听教父喋喋不休地讲,时不时,大家唱着歌,开始,他的心很是烦乱,渐渐地,他的心平静下来,内心深处一种异样的感觉随着歌声而逐渐强烈起来,教父平静的神态和优美的歌声让他孤独的心有了一丝暖意,在歌声中,他忘掉了所有的烦恼,这种感应让秉泰精神振奋。当他走出教堂的时候,这个农民的儿子便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他打算继续来教堂了。

  

  回到家,秉泰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小册子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每天晚上睡觉前,便拿出来,在灯光下认真地读着。他只上过三年学,读起来非常非常吃力,他只能看懂自己认识的文字。不过,就是这几个文字,也让他渐渐地忘记了恐惧与孤独。

  

  去过几次教堂后,秉泰的朋友开始多了起来,他的精神世界比以前丰富了不少。他越来越离不开那本小册子了。

  

  很多时候,教堂都有简单的晚餐来招待教徒们,秉泰与朋友们去吃晚餐,也省了一份做饭的精力。每一次从教堂走出来,他都有一种新的感受,经文渐渐能听懂了,心胸也开阔起来了。虽然,他仍然看不大懂上面的文字,但是,通过他人的解释,日复一日,他竟能背下经文了。不过,他五音不全,这让他无法合上大家的节拍,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与大家一起唱赞美歌。

  

  “天鹰”商号开张以后,给安盛路增加了一道光彩。它的名字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做皮鞋而传遍小城的各个角落。

  

  自从有了“天鹰”,达官贵人,租界洋人,以至于停港的商人都把机会给了秉泰。他的买卖越做越大,伙计也越来越多,他们不分昼夜地赶活。有时,为了让商人在起航前得到皮鞋,秉泰会两天两夜不睡觉。

  

  他对鞋子的灵感和技术完全是靠着一种刻苦和天性,他并不懂绘图,可是,却能把客人的脚型画得贴贴切切,能够把客人所描绘的式样画下来,把鞋的高矮,肥瘦,按照客人的脚型做得可丁可卯,任何一个挑剔的顾客都会拿着皮鞋满意地离开他的店铺。

  

  店里的活越来越多,手工已经无法满足外界的需求了,秉泰决定买进机器,并在后院又扩出了一个加工车间,最初带来的四个伙计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这个时候,他又回家乡带回两个伙计,他不仅要干活,还要手把手地教新来的伙计,家里的账目也要他去做,堆积成山的琐碎事情及生活上的杂事,让他有了一种成家的紧迫感。

  

  在他们乡下,结婚是有一套规矩的,说媒、相亲、定亲、送日子,这几个程序,缺一不可。子女的婚事也都是由父母做主定下来的,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1910年底,秉泰回到乡下,不少姑娘家托媒人来他家说亲,很快,老夫妇就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那是邻村姓蒋的一家贫农的女儿。双方家里马上决定相亲,遵循旧习俗,相亲的时候,男方不能见到女方的面孔,于是,霍家老夫妇便托人打听女孩子的相貌,并送去布匹和粮食作为订婚的彩礼,蒋家因贫穷拿不出钱来给女儿做嫁妆,只给女儿做了一对“长命灯”和一身红衣裤。

  

  霍家给秉泰挤出了一间小屋作为婚房,炕上的被褥也由霍家准备。在他们乡下,有“铺房”的习俗,就是娘家人为新娘布置婚房。蒋家虽然没有钱,但是“铺房”的事情,一定要亲自动手。乡下没有床,只能说“铺炕”。就是在褥子的四个角上放进枣,栗子和花生,被褥铺好后,还要有一个亲戚的男孩子在炕上打几个滚,以求日后早(枣)生贵(栗子)子,有儿有女(花生)。

  

  秉泰在外有生意,不能在乡下多待,要把送嫁妆和送日子并在一天办完。那一天早晨,霍家的二哥带着一队人抬着骄子去蒋家接新娘子。蒋家姑娘头上罩着一块红布被人搀扶着坐进骄子里,新娘头上的那块红布是一直要等到进洞房后才能揭下来的。到了霍家,新娘拜完公婆后,新郎和新娘双双走进洞房。直到午夜,大闹洞房的乡亲们散去以后,秉泰才怀着急切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掀开了蒙在新娘头上的红布。

  

  看到新娘的瞬间,秉泰惊呆了。她,面目清秀,白皙的脸上,挂着两道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两只笑眯眯的大眼睛,粉红色紧闭着的嘴唇,柔和亲切,黑黑的浓发在脑后盘起一个麻花卷。她含羞看着秉泰,脸上染上了红晕。

  

  秉泰轻轻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他的胸脯在剧烈地跳动着。

  

  蒋家姑娘对于自己的爹娘为自己许配的人家,只有遵从。当媒人来她家提亲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跟这个社会有着什么密切的关系,她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生活会随着这个男人而发生变化。她身高一米六四,一双小脚支撑着全身的重量。那双小脚被称为“三寸金莲”。

  

  封建社会,小脚一直是女人贤惠,知书达理,闺中佳人的一种标志。有了这双小脚,少女可以早出嫁,男人喜欢,婆家高兴。女孩子本应有的一双漂亮的嫩脚,却一定要在六岁之前被缠满布条,直到它变成畸形小脚为止。有多少女童为此忍痛哭泣,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让孩子将来有个好婆家,只能让她们忍受暂时的痛苦。缠小脚的习俗,一直延续到孙中山废除帝制,成立民国为止。

  

  蒋家姑娘的脚是一双畸形小脚,因为她忍受不了缠脚的疼痛,趁着大人不在时,中途自己松了绑,而变成了一双不大不小的小脚。

  

  蒋家姑娘看到秉泰憨厚无邪的脸庞时,感到十分幸运,她看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

  

  婚后第三天,新妻回娘家住。秉泰在丈母娘家吃过了“谢亲”面条后,抬着轿子,又把妻子接回了家。其实,秉泰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姑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婚姻只是一种繁衍后代的使命而已。

  

  秉泰的婚事没有完全按照当地的习俗去做,在乡下办完婚事,就带着妻子乘火车赶回小城,一路上,秉泰不说一句话,新妻子显然有些局促不安,她不知道丈夫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

  

  小城,对于一个乡下女孩子来讲,是一个奇特的世界,那星星点点坐落在山坡上的红白色房屋与来来往往穿行的人力车和小汽车,还有让她不明白的那些与自己皮肤不同的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的男男女女,他们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花花绿绿的世界真让她看花了眼。

  

  到了小城,蒋氏并没有让丈夫带着她去逛街,作为良家女子,持家过日子才是本分。秉泰也没有时间陪着新妻去街里看一看,他只为妻子买了一个红发卡和一只手镯。

  

  蒋氏对于丈夫给自己安排的一切没有任何怨言,她一进家门,就把店里的一切都收进了眼里。从娘家,她带来了一个小女孩儿,名叫月儿。这个女娃是她的外甥女,因她的爹娘双亡,所以在姥姥家长大。蒋姑娘结婚时,她的娘就把这个女孩子给了她,让女娃照顾姑娘的生活。

  

  “天鹰”有六个伙计在干活了。从前吃饭,伙计们要到外面买着吃,秉泰也是在街上随便吃一吃。他与大家同吃同住,生活上的事情都是大家一起干。

  

  蒋姑娘嫁进霍家门,责无旁贷地成了家中的女主人。她向丈夫借来一个伙计,帮助月儿把大家身上那脏得看不下去的衣服全部洗了出来。她规定,衣服旧不要紧,但绝不能穿不干净的衣服在店里干活。她又安排一个伙计跟着她为大家做饭,然后,带着几个伙计把院子和车间打扫了一遍。几天过后,店还是那个店,人也还是那帮人,所不同的是,后边的车间整齐了,院子干净了,家具上的尘土没有了,柜台上不再像从前那样杂乱了,伙计们的衣服也不再带有汗碱和臭味了。

  

  家里发生的变化让秉泰对自己的妻子刮目相看。当他再一次认真地审视妻子的时候,便立刻感到自己娶回了一个宝贝。妻子是一个勤快利落,节俭纯朴,善良平静而又不善于多言的旧式女子。她来了以后,店铺的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了。

  

  秉泰的妻子不再让伙计们出去吃饭了。她,一个小脚女人,不仅做三顿饭,还为伙计们都做了棉衣和棉裤,她不分白天黑夜干着女人分内的事情。秉泰看到店里井然有序,伙计们变得干净起来,地面上也看不到乱扔的碎皮子,每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好似一个大家庭,心里高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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