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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实际上,他和同学对于革命一词并没有透彻的理解,就像站在半山腰上看对面的山一样,被一团云雾罩着时隐时现,却根本看不到它的险峻,但就是想要跨到那座山上去。若想知道什么是革命,只有走出去亲身经历,才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他才感到离家的必要性。与父亲的谈话没有进行下去,他心情黯然,一夜未眠。

  

  父亲也因心情不好,与谁都不说话,他板着脸,除了一天三顿饭与大家见面,与母亲也只是说一些必要的话,其他时间,全都泡在车间里。

  

  祥涛感到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父亲不高兴。可他又不敢去问,一连几天,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过了两天,他找到了舜瑶打探消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母亲对丈夫的变化也感到有些奇怪,她看丈夫的脸总是灰蒙蒙的,好像有什么心事。在她的一再追问下,父亲告诉了她二儿子的打算。这令母亲非常担心。

  

  又过了一天,母亲终于忍耐不住,晚饭后,待大家都离开了饭厅,她叫住了祥润。

  

  祥润这几天吃饭一直低着头,只吃摆在眼前的菜。白天除了去学校外,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跟谁也不说话,同时也回避自己的同学。

  

  母亲坐在椅子上,一直端详着祥润。这个孩子长得高,但却很单薄,皮肤细细白白的,就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怎么会想出去革命呢?革命?什么是革命?对于母亲来讲,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她的任务就是要管好这个家,照顾好丈夫和孩子们。但是,她也不是一个糊涂的女人,儿子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她相信自己的孩子。既然他想去,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母亲温和地问坐在一旁发呆的儿子:“孩子,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已经决定要走吗?我不懂这个军,那个党的,我只知道我应该做我妇人的事情。如果你认为你做得对,妈支持你,但你要向你爸讲明白,不应该瞒着他这么久,你爸爸生你的气,是你没有跟他及时商量,他这几天很伤心,他一直相信你在学校念书,你让他很失望。”

  

  祥润的心里很乱,他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如此通情达理,也没有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理智的话来,他感到惭愧,同时也感到对不起父亲和母亲。他沉默了许久,眼睛里闪着泪花,轻轻地对母亲说:“妈,我不该惹你们二老生气,可是,我是一个年轻人,我有我的理想,我不愿意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生活在这里,享受这种安逸的日子,妈,原谅我吧!”

  

  母亲问他:“你上哪去?找谁去?去做什么?”

  

  祥润沉默了一会儿,对母亲说:“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只要往北走,就一定能到红区,找到共产党,跟着他们一起打鬼子。”

  

  母亲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哪一个离开家,都会让她感到舍不得。但是,孩子大了,不能总是守在自己的身边,要让他们出去闯,他们有他们的主张,只要不去做坏事,经一经世面也是件好事情。既然儿子已经有了打算,拦也拦不住,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丈夫。于是,母亲平静地对祥润说:“孩子,妈明白你有大事要做,你是为了国家出去,妈答应你,但只是有一件事,你要答应妈。”

  

  听了母亲的话,祥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他急忙问:“妈,什么事?”

  

  母亲的语气沉稳而又缓慢,她慢慢地说:“孩子,你去哪里,妈不清楚,现在外面很乱,什么红军啊、白军啊、国民党啊、共产党啊,现在又来了鬼子兵,在外闯荡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啊!千万要当心,若是不好,马上回来,家里没有人会笑话你的,你要答应妈。”说着,一串泪珠从母亲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祥润见状,一阵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他扶着母亲的肩膀,激动中带着惭愧,小声地说:“妈,你别太难过了,我只是出去看一看,我会常跟家里联系的,再说,我还有几个同学做伴,问题不大。”

  

  母亲没有再抬眼看二儿子,将他的手慢慢地推开,痛苦中带着温情,对他说:“孩子,去睡觉吧,妈知道你这几天没有睡好觉,在走之前,好好睡一觉吧。你爸爸那里我去跟他讲。”说完,母亲站起来,一摇一晃地走出饭厅,留下祥润一个人。

  

  祥润望着母亲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他在心里感激母亲的理解与豁达,看着母亲为家里操劳的身影,他又感到自己对不起父母。

  

  不知道母亲是如何跟父亲讲的,在祥润的眼里,父亲对他的态度不再是那样冷淡了,但还是不跟他说话。母亲开始为他准备行装,他告诉母亲:“妈,用不着准备什么,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可以了。”母亲根本不去搭理他。

  

  4月末的一天早晨,母亲没有让孩子们去上学,她把家里所有成员都叫到了大厅。父亲就像一尊佛,他坐在大厅中央的一把椅子里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用眼睛注视着大家,他的表情严肃得有点可怕。

  

  母亲坐在他的旁边,孩子们站在一边,岳翔立在母亲的腿前,祥涛站在父亲身后,家里除了瑞芬和瑞佳不在,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大厅里气氛凝重,孩子们的脸上露出庄重的表情,他们紧张地望着父亲和母亲。

  

  这一天,霍家要进行一个特殊的家庭仪式。

  

  祥润站在父亲和母亲的对面,身穿藏蓝色学生装,脖子上围了一条茶色长围巾,那是舜瑶通宵为他织出来的。母亲的脸上很平静,看着他,慢慢地说:“孩子,跟你爸爸说几句话吧!”

  

  只听“扑通!”一声,祥润跪在了地上,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地抽搐着,眼睛里含着泪花,从喉头里发出颤抖的声音:“爸,请您老原谅我吧!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是不孝之子,我走以后,请不要挂记我,也不要太难过,儿是为了国家,等把鬼子赶出中国以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请二老多保重吧!”说完,他给父亲磕了一个响头。

  

  此时,站立着的弟弟妹妹们早都默默地抹起了眼泪。祥润依然跪在地上,面朝向大哥,深情地说:“大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帮助你,原谅我吧!”说完,他又转向舜瑶,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说:“三姐,我想,你一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学的。”然后,他慢慢地站起来,哽咽地对其他的弟弟妹妹们说:“你们要好好念书,照顾好爸爸妈妈。”

  

  父亲坐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话。母亲看了一眼丈夫,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祥润,她的眼睛里始终是泪光闪闪,她用一双慈爱的目光看着二儿子,细声轻语地说:“孩子,这是你爸爸为你准备下的,带上它,在路上遇上了急,不要心疼,只管用掉它,记住,一定要常跟家里联系呀!”

  

  祥润双手接过母亲递给他的沉甸甸的小包,深深地向父亲鞠了一个躬,说了声:“谢谢爸爸妈妈,二老保重!儿子走了。”说完,大串的泪水像山泉一样涌出了眼眶,他没敢抬头,也没敢再多看父母一眼,低着头,抹了一把眼睛,提起母亲为他准备的一个简单的小行李包,匆匆地穿过大厅,径直朝大门走去。

  

  全家人站在大厅里目送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父亲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儿子迈出自家的大门。随着祥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泪水夺眶而出。

  

  祥润在大家的目送下,怀着对父母内疚的心情和对未来的向往,迈出了霍家的大门。他离开了善良慈祥的父母,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离开了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他告别了这个熟悉的街道,告别了这座美丽的山城,开始了他新的人生。

  

  祥润走了,为此,舜瑶伤感了好几天,心里留下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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