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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他们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时,廷光能够听到父亲那颗心跳动的声音,感觉到父亲颤抖的双臂。这是他第一次被父亲拥抱。

  

  瞬间的拥抱,却在三个男人的心里产生了共鸣。四爷看着两个儿子,点着头,激动地说:“廷光啊,你娘就盼望这一天呐!”

  

  廷光望着父亲激动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廷硕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自卑的神情,廷光怕父亲的话刺伤了大哥,转而问:“大大,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四爷说:“我儿子今天回来,他们给了我一点儿通融。”

  

  廷平听到动静后,也从房间里出来,挤进他们中间。廷光疼爱地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

  

  廷硕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去日本已经快四年了,家里发生的变化让他感到苦涩。他痛恨那个女人在这个家里取代了自己母亲的位置,只要一见到那个女人,就想把她撕成碎片。他讨厌大妹低三下四,像条狗一样围在那个女人周围取悦于她的嘴脸。他可怜小弟的处境,可他又没有办法,他同情自己的妻子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就连上桌子吃饭的权利都没有。他更无法理解父亲连一个女人都管不了,让她为所欲为。在这个家里,只有见到了二弟,才会使他高兴起来。他羡慕二弟才貌双全的未婚妻,相比之下,他感到自己的婚姻黯然无色。

  

  廷平坐在旁边看着大哥,二哥与父亲交谈,也眨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二哥就要结婚了,他期待二哥能够天天在家保护自己。大哥、二哥和父亲在家,他不用再怕什么了。

  

  四爷与儿子们说了一会儿话、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廷平,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廷平是在生母的怀抱里长大的,偶尔,四爷也会摸摸他的头,但是,他与四爷之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尤其是生母离开以后,他成了家里多余的人,四爷忙碌一天回到家里,无暇与他说话,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父亲天天能够摸摸自己的头。

  

  廷平胆怯地坐在四爷的身边,一声也不吭。四爷望着他的脸,心情有些沉重,叹息一声,对廷硕和廷光说:“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埋怨我这个当父亲的,娶了这么个女人。可是,要想在外面混,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啊!与其别的女人缠着你,还不如正当娶一个。原谅父亲吧!平儿啊,我不在家,可我知道你是吃了大苦的,你有话只管对我说,大大就是再忙,也要管你的。我只盼你快快长大,像哥哥们一样去念书。”四爷说到此,有点儿语塞。

  

  廷平听父亲说到自己时,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正当四个人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大喊:“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平!平!你去哪里疯了!”淑青的嗓音传进来,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随着喊声,“砰!”的一声,客厅的门被撞开了。“平!”的喊声刚要出嘴,淑青见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愣住了。四爷气得脸色铁青,他刚要发怒,就听淑青小声地说:“大大,你回来了?”

  

  平时四爷回家,家里像一潭死水,寂静无声,他根本不知道白天家里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对他讲。淑青的喊声让他恼怒,他不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淑青,冲着淑青就是一顿数落:“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放肆!有什么非要嚷不可?难道大家都是聋子吗?”

  

  淑青的脚停在门口,慌乱起来,望着父亲发青的脸,断断续续地说:“大大,我找小弟,娘让他去收拾饭桌。”

  

  廷平听到淑青的话,怯懦地站起来,看了看父亲的脸,正要往外走,被四爷叫住了,他对淑青说:“告诉你娘,我同小弟说话,让她去把饭桌收拾好,你帮一下你娘,去吧,孩子!”四爷的口气带着威严,淑青答应着,转身关上了客厅的门。

  

  淑青离开客厅,四个男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四爷的脸仍然铁青,他的眼睛也瞪大起来,说:“淑青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哪里还有点儿姐姐的样子!”

  

  廷硕气愤地接着说:“都是让那个女人教唆的,连亲哥哥都不认了。我真不明白家里为什么让厨子走了,我们难道就缺那点儿钱吗?”

  

  廷光叹了口气,对满脸怒气的廷硕说:“哎!大哥,大大也没法子嘛!他里里外外都要想,支撑着这个家,不易呀!淑青是不像话,她也有苦衷,人家的女孩子除了念书就是玩儿,她除了念书还要操持家里的事情,也真难为她了。”

  

  廷平坐在一边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脸,显得很迷茫,他没有享受到有钱人家的孩子天真烂漫的童年,继母进门,他掉进了汪洋苦海里。

  

  过了好一会儿,四爷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对廷平说:“平儿,以后有事,只管对我说,每天跟我讲一讲家里的事情,大大整天忙,照顾不了你,真对不起你呀!孩子,原谅大大吧!其实,大大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廷平听着父亲的话,消瘦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头对四爷说:“大大,你放心去工作吧,我会听话的。”

  

  廷硕不满地问四爷:“大大,为什么让桂枝下厨房干活?那个女人也太张狂了!”

  

  四爷听到此话,立即制止他:“廷硕,不能这样称呼你娘,她虽然很年轻,但也是我娶回来的。”

  

  四爷说这句话,也让廷硕非常不高兴,他气鼓鼓地不再说话了。

  

  这时,廷光接着说:“大大,我看,家里又不是没有钱,雇个人也花不了几个钱,现在正是家里用人的时候,小弟还小,大嫂要照顾孩子,大妹也要去上学,眼下家里又添了小妹妹,干嘛让家里人受这个累呢?大大,我看还是让那个厨子回来吧!”

  

  四爷听了廷光的话,点了点头,说:“是啊,孩子们,对不起你们呐!我整日在外,家里的事情管得少,前些日子,她对我说家里用不了这么多人,我没有多想。怪不得最近我只看到老张和王婶呢,我去跟她说,把厨子给叫回来,我就喜欢吃他做的菜。”四爷答应了孩子们的要求。

  

  晚餐,大家围坐在一起,四爷是上座,他背后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尊佛像和一个香炉,只要他回家吃饭,一定要为祖先和妻子烧几柱香,然后才开始吃饭。四爷旁边的座位始终是空着的,那是原配妻子的位子,即使是四奶奶也不能坐在那个位子上。廷平紧挨着四爷,长子、次子、淑青、桂枝、长孙和四奶奶和那个女孩子淑琴顺次排下去。

  

  四奶奶明白,她的男人并没有把自己摆在妻子的位置上。她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有钱有权的男人会娶了自己?她不敢问丈夫为什么不让自己坐在他的身边。

  

  两个儿子返回小城,四爷在外边叫了一桌子菜,有山珍也有海味,还有用小米面做的饼子,这是四爷最喜欢吃的主食。

  

  平时钟家的晚餐,四奶奶和淑青及淑琴坐在一起,饭桌上看不到笑脸。而廷平和桂枝只能在厨房吃饭,这些情况,四爷根本就不知道。

  

  这一天,儿子们陪着四爷喝酒,他心里美滋滋的,海司的一切苦涩之痛,在这个时候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要与家人好好地分享这个美好的夜晚。

  

  廷硕拿出从日本带回来的清酒,为父亲和二弟各倒了一杯,然后,为自己也倒了一杯,父子三人举杯,四爷高兴地说:“为廷光的婚事干杯!”他们一饮而尽。廷硕边喝酒边与二弟聊天,还不时地用仇视的大眼睛瞪着四奶奶。

  

  廷光是一个比较含蓄的人,他边喝酒边给大哥夹菜。四爷也不时地往小儿子的碗里夹菜,廷平得到了久违的温暖。

  

  饭桌上没有人理会淑青,她嫉妒哥哥们与父亲的亲热,也嫉妒父亲对小弟的爱抚,她的心备受这种被人轻视的煎熬,一直阴郁着脸,没有一丝喜悦。她恨父亲不关心自己,她恨哥哥们不理解自己,她讨好继母完全是为了父亲和自己的将来。她也明白继母是利用自己,只有当需要时,继母才会阴着脸跟她说几句话。家里没有亲情与关爱,淑青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坐在饭桌前,她的眼睛里有一团火,她没有胃口去品尝那些山珍海味,她只想大声地叫喊。

  

  四奶奶看着自己的男人与儿子们高兴的神态,心里十分憋气也很不自在。在这个家里,她可以对任何人发威使计,但只要一看见廷硕,就会魂飞魄散。她最怕看见廷硕的那双大眼睛,从那里面射出来的犀利仇视的目光,让她不敢喘气。廷硕在家的时候,四奶奶只待在自己的卧室里,所以,她希望这个长子常年在外不回家。桂枝随她之后嫁到钟家,她怕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长媳在家里瞧不起自己,当桂枝嫁进钟家后,她便摆出婆婆的架子,让桂枝服服帖帖地听自己的。可是,桂枝也是一个烈性女子,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听话。四奶奶不得不利用淑青去控制桂枝,她必须牢牢地拴住淑青,让这个孩子当自己的枪,借她的嘴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她把淑青推到众人面前,淑青充当了恶人的角色,她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开与家人发生摩擦的场面。而淑青与四奶奶之间的微妙关系,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才明白。

  

  四奶奶成了钟家垂帘听政的幕后操纵者,但她并不高兴,她对钟家的每一个人都怀有仇视,钟家饭桌上丰富的晚餐,让她想起了乡下娘家寒碜的生活。她嫁到钟家后,过起了当之无愧的阔奶奶生活,而钟家的礼节让这个从小生长在贫寒家庭的女人感到十分不自在,她既不知道如何去照顾自己的丈夫,也不懂得家里的日常生活,一切都要听淑青的。最初,她还给淑青笑脸,淑青误以为是继母对她的关爱,等她逐渐摸清了钟家生活的全部后,便开始对淑青拉起脸来了。

  

  在钟家,她对廷光是另一种态度,这个风度翩翩又有修养的公子哥,称呼一个比他大八岁的贫寒女子为“娘”,让四奶奶自卑的心里得到了一丝抚慰。

  

  四奶奶恨丈夫与他的儿子们在一起吃饭,同时,她又害怕廷硕的怒目,因此,坐在餐桌旁,越坐心里越不舒服。她突然看到坐在桂枝儿子旁边的女儿,于是,她在女儿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下,只听“哇”的一声嚎哭,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看着那个两岁多的女孩子声嘶力竭地哭闹,没有人说话。四爷正在兴头上,这炸雷般的哭声让他大发雷霆,他瞪着眼睛看着四奶奶,几乎是在吼叫:“怎么不把她看好!赶快离开这里!把孩子带出去!”

  

  四奶奶没有想到丈夫竟然当着儿子们的面训斥自己,立即捂着女儿的嘴,装模作样地问:“孩子,哪里不舒服?”女孩子睁大了眼睛望着四奶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会拧自己。她不停地哭着,四奶奶慌忙地抱起她来,一抬眼皮,正好碰上了从对面射过来的一道刺眼的光芒。酒后的廷硕,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加上他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冒出来的愤怒火焰十分可怕。四奶奶面无人色地抱着女儿,匆忙离开了餐桌,三寸金莲的小脚让她吃力地走出餐厅。慌乱之下,带在身上的手绢落在了地上,她像惊弓之鸟,瞬间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她的身后,是廷硕“哈!哈!哈!”的大笑声。

  

  淑青坐在餐桌前,备受冷落,其实,她最恨继母,她恨不得这个女人早一天死掉。这个女人,让她失去了父亲和哥哥们的爱,但一想到将来,她又必须在继母面前献殷勤。看到父亲和哥哥们的亲热劲儿,她的心里充满了嫉妒与悲伤。四奶奶离开以后,随即,她也站起来跟了出去。

  

  廷平看到姐姐和继母都离开了饭桌,神态不再紧张,脸上出现了浅浅的微笑。

  

  四奶奶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四爷的情绪,他喝了一口酒对二儿子说:“廷光,我要好好为你办婚事。正好你大哥在,帮助你参谋参谋。咱们钟家要排排场场地把霍家三小姐迎回家。”

  

  四爷说此话的时候,廷光觉察到大哥和桂枝脸上微妙的变化,他接着父亲的话头说:“大大,不用太铺张了。”

  

  四爷摇摇手,说:“廷光,你看,我们在东华大旅社办如何?那里地方大也有气派,是咱老朋友的店,外边赶过来的朋友也可以住在那里嘛。办六十桌,一桌八个人,你看怎么样?我们请了那家日本照相馆为我们照相,我和你大哥商量了,良辰吉日就定在8月8日。时间不多了,我早已跟东华的老板谈好了,他把一天全让给了我们。廷光,你赶快写请柬吧,另外,你邀请的朋友,尽快通知他们,我好订房间。廷硕呀,你抓紧时间跟饭店联系一下。桂枝,你帮廷光写请柬,家里的事情你就不用去管了。廷光,你马上去做衣服,再到‘天鹰’做几双鞋。平儿,你去把老张叫来。”

  

  这个老张,是四爷用了十几年的车夫,他常年都吃住在钟家。四爷不出门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扫扫院子。冬天,为各个房间生火,烧锅炉等,干一些体力活。他对四爷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四爷待他也很好,所以,四奶奶不敢辞掉他。

  

  四爷见老张来了,吩咐他说:“老张啊,等你闲下来的时候,把二少爷的房间打扫一下,把家具挪到三少爷的房间去,腾出空房子做新房。你去联系一下,把房间粉刷粉刷。”老张答应着退出了餐厅。

  

  四爷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他的脸因高兴而放出了红光,他要风风光光地为儿子大办婚事。他不仅要请市政府的要员、官宦名流,还要请几个日本朋友和日本军官。廷光却很担心,他不想让父亲如此铺张地为自己操办婚事。

  

  桂枝坐在饭桌前,看到四奶奶的窘态,心里得意极了,痛快又解恨,丈夫回家,她的腰板都硬朗起来了,她是这个晚上最开心的一个人。在这个家里,她与佣人没有什么两样,一天到晚,除了看淑青的脸,就是看四奶奶的脸。丈夫不在身边,她有苦也没有人说,唯一可以说话的就是廷平,那还要偷偷地躲在厨房里说几句话。在外人的眼里,她有一个让姑娘们羡慕的丈夫和一个有钱有势的婆家。但有谁知道,那仅仅是包裹在她身上的一层彩服而已。她的丈夫除了瞪几眼继母以外,也没有办法扭转家里的局面。桂枝受够了淑青和四奶奶的气,丈夫回家,给自己撑了腰,她总算出了一口气。

  

  廷硕不是那种野蛮人,除了鄙视那个女人外,也不能太过分了,毕竟还有父亲。每当看到父亲在外拼搏,为自己和二弟念书费尽心血,他又十分感激父亲。碍于父亲的面子,他对继母只有避而不见。回国度假,他不愿意迈进这个家门,更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所以,他干脆早出晚归躲开那种让他一见就发怒的场面。他念父亲的好处,在东京念书常常得到父亲朋友的帮助,父亲给他的钱总是绰绰有余,看在父子的情分上,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二弟要结婚,他想借此机会报复一下那个女人。

  

  廷光心里十分感激父亲为自己的婚事所费的心思和大哥所尽的力。但是,一想到继母冷漠的表情以及大妹冷若冰霜的面孔,他的心像掉进了冰窟里。在这个家里,小弟活泼的身影没有了,大嫂的笑容不见了,家里早已失去了亲情与温暖。越是看到家里不愉快的场面,他就越羡慕未婚妻家里和睦的情景。回到家仅仅几个小时,就想马上再见到未婚妻。

  

  晚饭以后,廷光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想着这一天家里发生的一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苦闷。家里添了这么个女人,原本和睦的一家人成了相互敌视的仇人。继母对桂枝如此轻蔑,以后,会不会对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呢?这个家让他心里不踏实,他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小城本是一个不大的城市,钟家和霍家结为亲家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市里的各个角落。

  

  霍家母亲每天除了早晨赶集市,帮助丈夫料理家务和店里的杂事,就是为三女儿的嫁妆忙前忙后。别看她是小脚,可并没有妨碍她忙活。母亲向来主张女儿的嫁妆一定要气派,将来的日子才能过得宽裕,女儿嫁到婆家才不受歧视。

  

  霍家的女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从来不出去做,母亲请绸布店的老板把料子抬到家里来,任她和孩子们挑选,然后,请剪裁师来家里给女儿们做衣服。

  

  霍家三女儿结婚,新娘要做不少衣服,出席婚礼的家族成员也要做正式的服装。霍家和钟家结亲,去参加婚礼的宾客不仅要做礼服,还要拿绸布料作为贺礼送到新婚夫妇的家里,这桩喜事,也让绸布店挤满了宾客,各家店主喜笑颜开,迎接这大好的发财机会。

  

  霍家三女儿结婚,要做不少皮鞋,而去参加婚礼的客人也需要做皮鞋、手包等,这样一来,从早到晚,来霍家店里定做皮鞋的人络绎不绝。实际上,霍家和钟家办喜事,“天鹰”也实实在在地发了一笔大财,换句话说,小城上上下下都在忙,各家店铺都在进钱,绸布店发财,“天鹰”进钱,各家礼品商店也流进不少银圆,这种消费的繁荣景象给小城带来了一片生机。

  

  母亲喜欢谦祥益绸布店的货色,为此,这家店老板特地从北平调进一批新面料,拿到霍家让母亲挑选。为了让大家都有生意做,母亲把家族成员的衣服分摊到其他的店铺去。她要求舜瑶在三天内选定绸料,因此,绸布店老板们让自家伙计抬着成匹的料子涌进霍家大门。看到不断进进出出的人流,舜瑶心里就紧张,她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

  

  瑞芬对母亲的做法显得无所谓,她告诉舜瑶:“三妹呀,都包在我身上,你尽管放心好了”。

  

  为了操办女儿的嫁妆,母亲身上的绸丝衣裤整天都被汗水打湿,但她却比以往更加和蔼谦逊了,慈祥的笑容整天挂在她的脸上。

  

  舜瑶回到家的第二天早晨,母亲就把她叫到身边,慈爱地对她说:“三丫头,今天绸布店来家里,妈打算给你做衣服,拿来的料子,你自己挑选,别不好意思,喜欢哪块就拿哪块,多做一些,妈还准备再挑一些给你压箱底。”

  

  舜瑶望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妈,不用为我太破费了,我又没有工作,上大学花了家里不少钱,我下边还有弟弟妹妹们呢。”

  

  母亲怜爱地看着她的脸说:“傻丫头,不用担心家里的买卖,我告诉你,谁也赶不上我们家。你爸爸有话,嫁妆要办得齐全,还要最好的,弟弟妹妹们还早呢,再说,我的女儿要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今后的日子才好过。听妈一句话,妈虽然不能给你万贯家财,但也绝不能让我的女儿受委屈。”母亲的话让舜瑶感到既温暖又不安。

  

  早上八点,谦祥益的老板就带着伙计来到了霍家,他们抬来了上百匹绸料,摆在母亲面前,客厅里顿时就被那些面料占满了。母亲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亲自过目。别看母亲生长在乡下,但在城市生活的这几十年,街上过往的洋人和来家里做鞋的客人都在改变着她,也改变了她的生活品味。家里六个女儿的衣服,也让母亲不得不花费很多心思去观察外界的变化。她喜欢看到自己的女儿不停地更换衣服,她也绝不会让女儿们落后于潮流。因此,为了女儿,母亲变得挑剔起来。

  

  谦祥益的老板,不停地围在母亲身边转来转去地伺候着,他心里清楚,如果老太太高兴,就能给自己带来丰厚的利润。

  

  母亲并不急于决定,她也不是那种爱挑剔的人,可是为了女儿,她真的左挑右选,看完这块料子又看那块料子,并用手细细地摸着,然后问舜瑶:“三丫头,看上哪块了?”

  

  母亲的挑剔让舜瑶感到难为情,她趴在母亲耳朵上悄悄地说:“妈,这太过分了,让大家为我忙。”

  

  母亲并没有理会她的话,仍然含笑地问:“三丫头,告诉妈,你喜欢哪块料子?”

  

  舜瑶面前摆着的上百种绸料早就让她感到眼花缭乱了,她摇摇头说:“妈,哪块都好,您帮我选吧!”母亲无奈,只好叫来了大女儿。

  

  瑞芬嘴不停手不闲地为妹妹选择绸料,边挑边劝妹妹:“三妹呀,旗袍、大衣、外套全要配套才好,参加宴会或者见朋友时,一定要备上各种不同的皮包、手套、鞋袜,不要考虑钱,趁着这个时候多做一些,妈才会高兴。”她告诉舜瑶:“这几天,妈花了那么大心血请来了绸布店老板,多少也要给人家一点面子嘛!”

  

  从早晨一直到傍晚,瑞芬才算把料子选定了。她们共挑选了六十块丝绸面料,母亲又选择了二十块原料作为压箱底,还准备给三女儿做二十件单旗袍和二十件夹旗袍,几件长短大衣和外套。为了配衣服,车间为舜瑶赶制各种皮鞋、手包、挎包和雕花相册。父亲还要亲自给三女儿做两只二龙戏珠的小提箱。

  

  舜瑶惊奇地发现,母亲为自己选料子,连价钱都不问。母亲常说好东西没有必要讨价还价,这是霍家做生意的规矩。

  

  母亲做事的果断,令舜瑶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为女儿做嫁妆,母亲却如此精心,这六十块绸料要花去父亲多少大洋啊!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为自己的婚事这样铺张,她有一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觉,内心隐隐作痛,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挥金如土。

  

  第二天,母亲安排几位名剪裁缝来家里为女儿量裁衣服,她一向认为,女孩子穿旗袍一定要做得宽宽裕裕,不能紧包在身上,今后的日子才能够过得松松快快而不是紧紧巴巴的,旗袍两边的开口不能高于膝盖。虽然母亲从来不穿旗袍,但是她却十分讲究旗袍的面料。她告诉自己的女儿:“三丫头,穿衣服一定要穿丝和绸,我的女儿就是要穿最好的衣服。”母亲的这个观点在舜瑶的心里扎下了根。

  

  从选料子到量裁尺寸,母亲又忙活了三天。尽管间不容息,可是母亲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倦意。

  

  霍家父亲的脸上也总是微笑着,他对孩子们也分外宽容。他要把三女儿的婚事办得体体面面,为女儿准备充裕和齐全的嫁妆。他每天一早就起来,为女儿赶做最精致的皮鞋和皮箱,他还要送给女儿足够的相册作为永久的纪念。父亲重新坐在十几年没有坐过的椅子上,为女儿尽最后一次力。他的眼睛都熬红了,舜瑶看着心里十分不安。

  

  这样紧锣密鼓地忙活了一个星期,总算把舜瑶结婚所需要的衣服在几天之内赶制完了。接下来,母亲又让瑞芬帮助舜瑶挑选床上用品和化妆用品,还有餐具及室内摆设所需要的一切。

  

  看着舜瑶不安的表情,瑞芬用一个长者的口气对她说:“三妹,结婚是女孩子一辈子的大事,父母送给你的嫁妆,你可以用一辈子,买好的用的时间长,值得!再说,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我当时就没好意思多买些化妆品。还是多置下一些东西,将来用嘛。哎,三妹,今天我带你去看家具。”

  

  随后,舜瑶跟着大姐一起来到市里最大的一家家具店,那里有很多为洋人设计并精心制作的高档家具。这家老板与父亲是至交,当霍家来定家具时,老板答应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好的楸木为霍家三小姐打制一套流行的家具。

  

  舜瑶经常路过这家家具店,但却从来没有进去过。店里的各种家具,让她眼花缭乱。有西方硬木家具,也有中国的檀香木家具,有柳木做成的欧式家具,还有日式漆器家具,有的高大气势,有的小巧精致。她站在店里,犹如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她没有想到,中国竟然有这样手艺高超的工匠。看着家具,她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站在瑞芬的身后,边看边盘算着,每样家具的标价都让她心里一颤。

  

  她们看完所有家具,舜瑶捅了一下瑞芬,希望赶快离开这里。瑞芬却露出神秘的笑容,轻声地告诉她:“三妹,我们可不能走呀!你要看看你的家具,这可是爸爸托我的事情,你知道吗,自从我们回来后,妈就开始为你的家具着急了,这套家具你一定会满意的。”正当她们看家具的时候,老板从后边的仓库里跑了出来,并快步来到她们面前,满脸堆笑地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怎么,翁太太是来看家具的吧?”

  

  瑞芬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老板,又看了看舜瑶。

  

  店老板立即补上一句,说:“刚才,大少爷打来了电话。”

  

  原来,在她们来之前,祥涛就通知了店里。瑞芬不紧不慢地对店老板说:“曲老板,我家定的家具做好了吗?今天我三妹来看一看。”

  

  曲老板连忙说:“早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们去后边看吧。”说着,他带着姐俩来到仓库,舜瑶看到了一套棕色楸木家具。

  

  瑞芬看了家具后,趴在舜瑶的耳朵上说:“三妹,真是套好家具。你看,那颜色多漂亮,你再看,它的做工多细致,所有的家具都带着花边,真好!难怪爸爸就认这家呐!比我的那套漂亮多了。”

  

  舜瑶很喜欢这套家具的式样,美观大方,紧跟潮流。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带一把皮转椅,一个大衣橱,一个五斗柜,一张圆镜子梳妆台,一个四人长沙发,一对单人小沙发,一张四面带抽屉的方桌带四把皮椅子,一个可以转动的衣服架子,一张婴儿小床,一套大中小套茶几,一个玻璃柜和一个床头柜。

  

  舜瑶看着眼前的家具,一句话也不说。站在一边的瑞芬问她:“三妹,这套家具怎么样?你喜欢吗?”

  

  曲老板也把眼光移向了舜瑶。她用手摸着家具,嘴里说着:“真好!真好!”

  

  瑞芬听到后,立即对老板说:“曲老板,我三妹喜欢这套家具,请你在钟家办事的头三天把它们运过去吧。”

  

  曲老板忙不迭地鞠着躬,说:“三小姐只要满意就是我们的洪福啊!翁太太,你看,这套家具我们选用了法国最流行的式样,它们用上一百年也不会有问题的。”曲老板得意地介绍说。

  

  瑞芬告诉曲老板:“曲老板,多谢了。明天,你到店里去取钱吧。”

  

  曲老板躬着腰,嘴里连连道着谢。

  

  她们走出家具店,舜瑶嗔怪地对瑞芬说:“大姐,这么贵的家具,让我心里不安。我念书花了不少钱,现在结婚,我又不挣钱,这有多难为情!”瑞芬拉着舜瑶的手,说:“三妹,你不懂,结婚就是要花钱的,而且还要大花一笔,办喜事嘛!更何况,对方是钟家,不管怎样,也要给爸爸争个面子嘛。再说,现在不要,等嫁过去再开口可就难了。不用去想钱的事,那不是我们女人应该想的。”

  

  她们姐妹走在街上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舜瑶这才注意到大姐的打扮。瑞芬身穿一件黄色抽纱印花旗袍,腕中挎着一只精美羊皮小包,一只小巧金壳坤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脚上穿了一双软底米色羊皮鞋,白白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无框眼镜,乌黑发亮的波浪式卷发披到肩头,一副悠闲自得的上等家庭主妇的打扮。

  

  舜瑶一向不喜欢品头论足,但还是忍不住趴在瑞芬的耳朵边说了一句:“大姐,你今天可真美!怪不得翁大哥整天美滋滋的,原来,他是醉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瑞芬露出惊讶的神态,看着舜瑶,说:“呦!几年不见三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听说,钟家二少爷能说会道,三妹跟着他没错。”

  

  瑞芬的话让舜瑶感到不好意思,她用手捅了一下大姐,说:“大姐,这套家具多少钱?你不能告诉我吗?”

  

  瑞芬摊开两只手说:“三妹,我也不知道,爸只让我去订最好的家具,价钱不用我管。所以,曲老板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其实,女孩子嘛,什么钱不钱的,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哎,三妹,我倒是真不放心钟家的四奶奶。前些日子,我和妈念叨起她来,妈也有些担心。我们这里有不少大家闺秀,不知道钟四爷为什么会娶那种人家的姑娘,我怕你过去后受她的欺负。”

  

  舜瑶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对瑞芬说:“大姐,那是他父亲的事情,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至于四奶奶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想知道。起码,现在我不去想她。”

  

  姐妹俩人亲密地边走边聊,她们在一家西餐馆门前停下了脚步,瑞芬告诉舜瑶,今天她请客。餐厅里明亮干净,她们各自要了一份猪排和青菜,便闲聊了起来。舜瑶漫不经心地问:“哎,大姐,谈一谈你们在重庆的情况好吗?”

  

  瑞芬娴熟地切着猪排,赞不绝口地说:“三妹,这里烤得还真地道呢。你翁大哥开始也不习惯吃这种饭,后来参加了一些外国人举办的宴会和酒会,不得不用这些刀具叉。三妹,慢慢你就会习惯的。我跟你翁大哥去了重庆,生活还是蛮不错的,就是夏天要热死人,真不愧是大火炉啊!那里的大米真好吃,蔬菜也比我们这里多,新鲜又便宜。只是冬天不生火,很潮湿,阴冷阴冷的,感觉很不舒服。不过,那里的景致不错,难怪蒋先生要在那里安营扎寨呢!山多路险,也是国民政府选择的宝地,离内地又不算远。我和你翁大哥还算是幸运的,上边给了他一栋小楼,家里有人照料,没有受什么委屈。”

  

  舜瑶问:“那么,二弟的情况怎么样?”

  

  瑞芬叹了一口气,说:“二弟自从离开监狱,爸就把他托付给了你翁大哥。二弟小,社会上的事情不太清楚,为了他的安全,爸没有让他回家。他刚去重庆的时候,比较消沉,话也不多,整日愁眉苦脸的,用他的话说,没有走到红区却误入了白区,他无脸见爸妈。他住在我家,只要一开口就是政治。三妹,你知道,翁大哥在建设中干事情,很多重要建筑都是由他来拍板的,政府对建筑师的审查很严格,二弟的情况令我们担心。万一二弟惹出什么祸来,你翁大哥真要吃不了兜着走。现在是两党合作抗日,将来的情况很难说。二弟来后,你翁大哥就给他定下了规矩,大学毕业之前,不得参与一切政治活动。你翁大哥对我说,既然你父母把二弟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他负责并让他大学毕业。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处世啊!不过,二弟还算听话,白天去学校,晚上就待在家里,节假日都跟我们在一起,我也没有让他住在学校。九月开学,他就是大二的学生了。我们离开重庆后,把他一个人放在那边,真让人担心呐。不过,有你翁大哥的朋友在,二弟若有什么事,也能及时知道。”

  

  舜瑶又问了二弟的学习情况,瑞芬显得很开心,说:“二弟念起书来十分用功,他的化学成绩相当不错。看到二弟的成长,我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舜瑶有些释然了,二弟总算回过头来重新开始念书了,以前与二弟在一起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笨拙地吃完了西餐,瑞芬又请她吃了西式蛋糕。饭后,瑞芬开玩笑地说:“三妹,听说廷光很会做菜,等你有了家,可要请我去做客哦!”

  

  舜瑶纳闷地问:“我还从来没有吃过他做的菜呢,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

  

  瑞芬神秘地笑了笑:“真是个傻三妹,他生母菜做得好,这是出了名的,他家老二会做菜,这都不是什么新闻了。我看呐,你以后可是要享福了。”听了这些话,舜瑶有些不自然。

  

  她们离开餐馆后,来到一家西式餐具店,琳琅满目的餐具,每一件都像工艺品。有英国宫廷式餐具,法国餐具,日本餐具,美国餐具。一看标价,舜瑶直吐舌头,她希望赶快离开这里。

  

  瑞芬根本不去理会舜瑶,她只顾细细地看每一套餐具。最后,她建议三妹买一套日本陶瓷,六个茶盘、六只茶杯、一只茶壶、一个糖罐、一只奶壶,既能喝红茶,也可以喝花茶及清茶。MIKASA在美国有自己的工厂,它以做工精细、造型别致而闻名于美国。这套瓷器,薄而轻,花色淡雅,舜瑶爱不释手。

  

  这边,霍家为女儿的嫁妆整日忙碌着。而那边钟家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一场盛大的宴会,这次的婚宴与几年前迎娶大儿媳的婚宴截然不同。在钟四爷的请柬中,除了政界知己、商界朋友,还有日本军界的高官。

  

  钟家虽说是有名的房地产大商,拥有大片土地和房屋,可是,他们家却住在一座老式的院落里,一间不太大的客厅,一个小书房,餐厅、厨房和洗澡间也都不大,上卫生间还要到外面去。钟四爷夫妻住一间,每个儿女拥有一个房间,大儿子结婚时,就住在他以前的屋子里,隔壁是廷光住的房间。这几天,钟家除了准备宴会的事情,就是忙着粉刷二儿子的婚房。

  

  钟家的规矩是儿子娶媳妇,家里只出房子和办结婚喜宴,家具和所有日用品及床上用品均是女方家来添置。这几天,钟四爷的脑子里想得全是宴会的事情,他要为儿子大张旗鼓地办喜事。按照计划,办喜事的头三天,就要把女方所有的东西都运过去。

  

  霍家的大门外,天天人来人往。女儿的嫁妆除了家具外,所有生活用品及几个箱子占满了整个大厅。

  

  运嫁妆的这一天,祥涛一早就来了,他指挥人们把行李一件一件抬出去,本来就狭窄的院子,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陆陆续续把东西抬出院子,从第一个人开始走出院子到最后一个人离开院子,他们的队伍整整占了半条街。抬行李的人,身穿蓝色长袍,他们两人一组前后肩扛担子,挑着箱子和大小行李,浩浩荡荡地朝着钟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队伍走在街上,成了一道风景。人们张望着,议论着,还有不少外国人也都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们,就连巡逻的鬼子兵,也凑到路边上观望这支队伍。

  

  霍家住在南区,位于安盛路的北口。这条商业街,大家彼此熟悉,知根知底。人们都羡慕这两家的婚事,称这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姻缘。也有很多不知底细的人跟在队伍的后面看热闹。

  

  钟家住在文上路,廷光一大早就等在大门外边了。看到行李大军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把他和廷硕都吓了一跳。

  

  嫁妆抬进钟家院子后,紧接着家具也抬了进来,瞬间,舜瑶的嫁妆就占满了整个院子。廷光看到霍家陪送给女儿的嫁妆如此气派,慌了手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他想,糟了,自己的房间根本放不下这些东西。

  

  钟四爷站在一边,看着院子里的东西,心里高兴,不愧是安盛路上的大老板嫁女儿呀!他看着一向精明的儿子,拍了拍廷光的肩膀说:“先凑合一下吧,把东西搬进去,以后盖了新房子,一定给你们换一间大的房间。”

  

  廷光的房间已经粉刷一新,他指挥人们把行李抬进屋子里,家具就位。一阵忙乱以后,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房间,新房成了仓库。

  

  霍家的嫁妆搬进来后,四奶奶就一直站在外边观看。她望着那些嫁妆,心里很不是滋味,暗自思忖起来,霍家三小姐的娘家这样气派地送女儿出嫁,在安盛路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她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情景,不觉一股醋意油然升起。

  

  四奶奶结婚时,不要说嫁妆,就连她身上穿的红衣服都是钟四爷给她准备的。她恨自己娘家的贫穷,也恨自己的父母贪图钱财。她出嫁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尽管钟四爷不喜欢她,但是,她还是要感激这个男人给了她一种享福的生活。在钟家生活的几年里,她也在不断地学着包装自己,但无论如何去模仿,仍然改变不了粗俗的痕迹。

  

  在钟家,四奶奶看到了什么是富有。桂枝结婚时,娘家已经破落,没有给她陪嫁什么东西,四奶奶心里还舒坦一些。当她看到霍家小姐的嫁妆时,嗓子眼里立刻就堵住了一口痰。

  

  她看着堆积如山的嫁妆,嫉火燃烧,那张尖尖的长脸不停地抽动着,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突然,一股无名火冲向脑门,她立刻就把自己家贫穷和寒酸的罪过全都归结到钟四爷身上了。要不是她嫁进钟家,她根本不知道世间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竟然如此不公平,有钱与没钱有着天壤之别!穷人乍富,让四奶奶变得仇视那些有钱人家的女人。尽管她已经成为钟家当之无愧的女主人,但舜瑶的嫁妆却深深地刺痛了她那无止境的金钱欲望。她恨钟四爷的儿子娶了一个市里最有钱人家的女儿。

  

  一阵女儿的哭声,把四奶奶从嫉妒的心态里唤醒,她不得不返回自己的房间。

  

  桂枝看到小叔子结婚,心里高兴。但转念一想,人家财大气粗地走进钟家,今后会不会欺负自己?再看人家是大学生,离娘家又近,四奶奶敢对她怎么样?桂枝的心里忐忑不安。她望着舜瑶的嫁妆,一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涌遍全身。不过,她很是羡慕舜瑶有亲生母亲,有一个好丈夫,起码,二弟很顾家,这一点比自己的丈夫强。她知道自己无法与舜瑶相比,看着堆满院子的嫁妆,脸上还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淑青也站在院子里看着搬运嫁妆的人进进出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瞪着大眼睛看着二哥忙里忙外。此时,她正盘算着将来自己结婚的时候,继母如何给自己置办嫁妆。她知道,自己母亲所有的东西都让继母拿去了,如果对她好,母亲那么多压箱底的绫罗绸缎和上等的皮料,继母一定会给自己几块的,尽管继母是个刁钻的恶女人,只要哄好了她,自己就会有将来。

  

  在没有母爱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淑青,失去了烂漫天真的少女的思维,取而代之的是抱怨、嫉恨。她抱怨父亲对自己漠不关心,但她却不恨父亲。她嫉恨四奶奶,因为是她的到来让父亲不再属于自己了。她恨这个女人拥有母亲的一切,她妒忌哥哥们相继有了家,尤其是即将成为二嫂的这个女大学生。二嫂拥有的一切都令淑青不舒服,她感到委屈和难过,要是母亲活着,自己还用得着在那个女人面前低三下四吗?想着想着,淑青开始烦躁起来。当廷光从房间走出来时,淑青突然冲着他狠狠地甩出一句话来:“二哥,嫁妆再多,进了钟家门也要干活!”说完,便扭着屁股离开了院子。

  

  正在忙活的廷光听到大妹的话后,非常恼怒,他刚想追上去问一问淑青,廷硕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算了,我们男人不要与她见识,她早晚会后悔的。”听了大哥的话,廷光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廷平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他已经上中学了。这一天,他看到家里如此热闹,消瘦的脸上露出了欢快的微笑。他乖巧地把脸贴在二哥的身体上,眼睛里闪现出一种期待的目光,喃喃地说:“二哥,我马上就要有二嫂了,我喜欢她。”

  

  廷光低头望着小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和蔼地说:“小弟,你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她说,她会帮助你的。放心吧,小弟,二哥很快就会回来的,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了。”说完,廷光把小弟拉进自己的怀里,廷平的手也紧紧地抱住了二哥的腰。

  

  廷硕看到霍家为嫁女儿如此铺张,心中不免有点儿自卑。同样是父母之命,可二弟却娶回来一个大学生,人不仅长得漂亮,个子高不说,风度和修养在小城都是独一无二的,家庭又是当地最有名的大资本家,自己的妻子与之相比,差距甚远。难怪父亲高兴呢!哎,自己真不该早早地就结婚。但是,对于一切生活来源都要靠父亲提供的他来讲,这种包办婚姻,又不得不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做。其实,廷硕对于这个妻子,根本就谈不上爱。他去日本,却从来不给妻子写信,每次回家,也不把妻子放在心上,与妻子仅仅是名分上的夫妻而已。他们之间没有交流,也没有感情。在小城,他有很多朋友,只要一回到家,白天他去约朋友玩儿,晚上就泡在酒吧、舞厅,还去妓院消磨时间。即使看到妻子被人欺负,他也只能听之任之,没有丝毫办法。他恨透了四奶奶,但是,自己和妻子的生活来源都要靠家里,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翅膀不硬。每一次见到四奶奶,他只能借着酒劲儿,趁着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大声谩骂那个女人,以解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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