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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钟四爷住在这里,受到职工和家属们的爱戴,而这种爱戴却让廷光感到十分不安。他劝四爷不要把生活面搞得太大,以免树大招风。听了儿子的劝告,四爷就不想给孩子们讲故事了,这让许多邻居和孩子们感到失望。

  

  舜瑶在学校教书,她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了教育事业上,她为自己的能力与学识得到了发挥而感到幸福。每当她的学生们获得了好成绩,她在学校的地位与威信就得到一次提升。公婆来到这里以后,她便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公婆,自己更加勤奋地工作起来。她时常告诫自己的孩子们,爷爷奶奶不动筷子,你们就不能先吃饭,出门和回家都要跟他们打招呼。她对孩子们的教育始终如一,绝不会因家里来了客人而改变生活习惯。

  

  她对自己也很克制,家里人口多,吃饭时她总是最后一个动筷子,往往是还没有吃到什么时,盘子里的菜就见了底。尽管在外奔波很是辛苦,但每当她看到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起来,苦中有甜的欣慰便会充满她的心房。

  

  舜瑶对四奶奶的宽宏大量,还是让这个继母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她仍然在白天的时候去弟弟家,照看弟妹与前夫所生的孩子,但她绝不在弟弟家吃饭,即使弟妹上班不在家,她也不会单独与弟弟吃饭的。白天照顾人家的孩子,中午跑回来吃饭,她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四奶奶有时也会照顾舜瑶的孩子们,但绝不是亲祖母待亲孙子们的那种油然而生的亲热。她在廷光家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一种无奈。

  

  四爷在儿子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越来越感到不踏实了。他明显地感觉到儿子的经济紧张起来,廷光夫妇停了孩子们的奶粉让给他们喝,每天儿子都给自己备上酒,家里顿顿有肉和鱼,这种生活,即使有钱人家也不会常有的。四爷几次让廷光节省点花,但儿子却不在乎地告诉他:“大大,这里买东西很便宜,吃点肉花不了多少钱。再说,能跟大大一起喝酒,很不容易呀!”

  

  每当听到儿子这样说话的时候,四爷都会感到心热,但他还是会说:“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吃儿子的,太不好意思了。你看,我们家里一向是男人在外挣钱,现在,舜瑶也出去挣钱了,太不好意思了,让儿媳在外挣钱。”

  

  四爷的感慨让廷光感到不舒服,他说:“大大,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别老是责怪自己,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情况,你都是我的父亲,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大大,在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们来了两个星期后,四奶奶就让女儿在工厂附近的一所中学插班上了学。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他们来到藏口快两个月了。舜瑶看到公公没有夏天的衣服,就让丈夫到厂里买了一些布回来,给他做了夏装。

  

  在儿子家里,四爷过得很开心。孙子们只要学校没有活动,总是会围在爷爷身边转悠,或者与四爷一起玩牌。四爷特别喜欢侨侨,一岁的孙女变得越来越好玩儿了,她的头发又粗又黑,眼睛又黑又大,睫毛长长地向上卷起,她不停地笑,十分逗人喜爱。只要侨侨笑起来,四爷的苦闷便会烟消云散。每当侨侨睡醒了觉,四爷就会紧紧地抱起她生怕被别人抢走。与孩子们朝夕相处,四爷不再多想什么了,只要能与孩子们多待一天,就要多关爱他们一天。在这个社会里,自己背上了众多的罪名,但在这里他重新找回了天伦之乐。可是,没过多久,钟四爷便决定离开这里。

  

  舜瑶夫妇拿出钱来给四爷与四奶奶都做了夏装,却没有钱给女儿做裙子。等到了穿裙子的时候,妞妞没有穿上新裙子,却看到爷爷和奶奶都做了新衣服,心里好不乐意。有一天,她问舜瑶:“妈妈,你不是说好了给我做裙子吗?我想穿新裙子。”

  

  舜瑶耐心地告诉她:“妞妞,我们家里的钱要先给老人花,小孩子穿旧的就可以了。以后,妈妈一定给你做。”妞妞听了后,大哭了一场,在她幼小的心里记恨上了四奶奶。

  

  有一天,舜瑶夫妇上班去了,妞妞见到四奶奶,便生气地大声对她说:“奶奶,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买衣服穿?我和妹妹的裙子都给你做了衣服了。”

  

  四奶奶被妞妞说得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四爷看在眼里,心里也不舒服。他忽然明白了,儿子儿媳为了给他们做衣服,省去了给孩子的那一份。四爷顿时感到羞愧难当,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

  

  妞妞并不在乎她说出去的话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她说完后,就又去玩儿了。

  

  晚上,当孩子们与舜瑶上楼去的时候,四爷告诉廷光:“廷光呀,我们在你们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我们打算明天就回城里。”

  

  听到四爷要走,廷光奇怪地问:“大大,有什么事情非要回去吗?不能再多住一段时间吗?”

  

  四爷平静地对他说:“我们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也让你们破费不少,我心里过意不去啊!看着你们过日子艰难,我又帮不了什么忙,咳!做父亲的就是怕给孩子们增加负担呐!”说着,四爷用手拍了拍脑袋,表情十分痛苦。

  

  廷光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让四爷先休息,自己上楼去了。

  

  舜瑶见丈夫闷闷不乐的样子,放下手里的笔关心地问丈夫。廷光沉着脸告诉她:“大大明天准备回去了。”

  

  当他们纳闷的时候,平进讲了白天他在家时妹妹说的话。后来,他上楼以后,就听到爷爷跟奶奶发了脾气。

  

  妞妞对四奶奶说的话让四爷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儿子一家省下自己的给他们,这让硬汉子的钟四爷,感到蒙受了耻辱。他没有怪罪孙女,反过来孙女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自己。

  

  四奶奶听了妞妞的话,觉得很不光彩,自知心中有愧。每一次她去弟弟家,她仍然会给弟弟留下一点钱,她以为给了钱,弟妹就会看重自己,可没想到,那个女工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准许她来而不让她在自己家里吃饭。到了后来,她再去弟弟家照看孩子,便一分钱也不给了。可是,在继子家里白吃白住,本以为一分不掏就可以长期住下去的,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却让她难为情。

  

  四爷知道四奶奶身上带着钱,几次让她拿出钱来,都被四奶奶找各种理由回避了。这次被孙女一说,四爷便跟四奶奶吵了起来,他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四奶奶,告诉她:“我们住在儿子家里,他们生活不富裕,我们必须要拿出钱来付生活费。”

  

  四奶奶最怕丈夫提钱的事情,她要在最后的时刻把钱攥得紧紧的,她有自己的打算,自己一天比一天老起来,若不早做准备,恐怕将来和女儿真的要上街去要饭了。她倒是不担心四爷的生活,毕竟他有自己的儿女。越是想到以后,她就越害怕起来。她绝不能让政府把财产全部夺走,她把值钱的首饰全都带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把小元宝放在随身带着的小包里,她已经做好了随时被赶出家门的准备。因此,他们来到藏口,她也把全部值钱的东西带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完全明白舜瑶夫妇为了收留他们已倾其所有,舜瑶给她做衣服,她也欣然接受。当丈夫再次让她拿钱出来的时候,她仍然抵赖着不往外掏,直到四爷真的暴怒起来,她才拿出那只小包,从里面拿出十几个小元宝,又解开衣服,从脖子上摘下了几条金项链。

  

  平进把自己听到的话告诉了舜瑶,他们夫妇都不说话了。这一晚,廷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四爷和四奶奶很晚才上楼来睡觉。第二天一早,舜瑶照常下楼准备做早饭,可是,四爷与四奶奶已经在楼下做起了早饭。四爷告诉她:“舜瑶,我们打算今天就回城里。”

  

  舜瑶有些不高兴了,她说:“大大,再多住些日子吧。”她极力挽留他们再多住一些日子。

  

  早晨,廷光从楼上走下来,一边摸着脸,一边对四爷说:“大大,等周末再说吧。”

  

  四爷看着儿子一脸的疲惫,心里有点儿难过,看到儿子夫妇整日在外奔波,回家还要照看孩子,他真想多住些日子帮帮他们。但看到给儿子增加的经济负担,他对廷光说:“廷光呐,我们不住了,还是回去,在这里住多久也住不腻,这里的人真好。咳,也该回去了,我们还是今天就回去。”说完,他对正在做饭的四奶奶说:“哎,我说,你把东西拿出来吧。”

  

  四奶奶停下手里的活,打开自己的小包,从那里面又取出另一只小包,递到丈夫手里。四爷当着儿子夫妇的面说:“廷光呐,现在家里不比从前了,你们的日子过得紧,让我看着不舒服,这点东西还能卖几个钱,你们贴补家里用吧。再说,我们三口人吃住了近三个月,把你们的积蓄都吃没了,这算是我们的生活费吧!”

  

  廷光哪里肯收四爷的钱,他说:“大大,你和娘是住在儿子家里,又不是外人,这些东西你们带着,今后你们也要生活的。”他心里清楚,眼前的这点东西仅仅是家里的零头,而更多的钱早已被四奶奶转移走了。对于他来说,这个时候,他太需要钱了,但是,他还是有骨气的,过去他都没有为钱动摇过,现在,他就更不会为这几个东西失去自己的尊严。他曾经发过誓,不去挣大钱,不让自己太富有,不让自己为钱大喜大怒。他时时叮嘱自己,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少看它们一眼,多让自己冷静一些。所以说,与其得到四爷的东西,还不如自己在外面挣钱花着踏实。

  

  四爷看儿子拒绝接受这些东西,坚持说:“就算是你帮助我到外面换一些钱,我出去不方便。”

  

  舜瑶看了一眼丈夫,对四爷说:“大大,我们这里是工人区,这些东西廷光拿出去很不方便,我看,还是大大收起来吧,城里比这里方便,我们每个月都有工资,你们与我们不同,将来小妹上学没钱怎么行呢?收起来吧!”

  

  舜瑶喜欢自立与自强,她从来没有想从别人手里得到些什么,也从来不嫉妒他人富有。即使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她从别人那里借的钱,也一定会还给人家的,这是她的品德。在生活中,她试图使自己在任何逆境中保持心胸坦荡,经年累月,不用拂拭,纤尘不染。

  

  四奶奶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廷光夫妇。四爷的眼睛里露出惭愧与伤感,对儿子说:“咳,我现在什么也办不了了,真是一个闲人呐!我吃闲饭真不好意思呐!”廷光握住四爷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钟四爷还是决定离开这里返回城里。早饭后,舜瑶夫妇都去上班了,平进与重庆也去上学了,四爷和四奶奶把妞妞和静静送到了幼儿园,又把侨侨送到托儿所后,他们带着女儿离开了儿子的家。

  

  钟四爷重新回到了自己那个凄凉的家,他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起来了。淑青的婆婆一天到晚不停地诅咒和谩骂,令人无法在此生活,楼下的办公人员也不再理会楼上的声音。可是,四爷却无法安静下来,他担心有一天,政府会把所有的人都赶出这栋楼房。

  

  回到城里后,钟四爷整日待在家里,除了看看旧书和听一听还属于自己的那只收音机外,就是捧着那本厚厚的佛教书发呆。

  

  四奶奶除了出去买买菜,就是到后院的寡妇家里取些东西,并聊上几句话。她没有文化,所以对于周围投来的目光丝毫也不畏惧。

  

  钟四爷只要一看到淑青的婆婆,立刻就想到了春节时那个女人说过的晦气话。他特别忌讳在喜庆的日子里听到“破、死、碎和散”等字眼的话。

  

  破,意味着家破人亡。死,意味着年中家里会死人。碎,意味着家庭会遇上不祥之事。散,意味着家庭将会各奔东西,不再团圆。而在数字上,他很讲究双数。他给自己的朋友送礼,一定是双数,买水果一定要买六个或者是八个。他绝不会买梨带到人家去,梨的发音与“离”是同音,他忌讳。他买点心,一定要用大红纸包装起来送给朋友或亲属。对待日本人,他完全遵守他们民族的习惯送三而不送四。

  

  他也特别注意自己的孩子们在过年期间的说话,如果孩子打碎了餐具,他告诉孩子,千万不要说出“碎”字,而是要说:对不起,我弄坏了一只碗。然后,他会安慰孩子说:岁岁平安。

  

  如果朋友或者是亲属在过年期间故去,那么应该说,他走了,而不要说,他死了。春节期间,他讲究全家人都穿红戴绿而忌讳穿白和黑。

  

  钟四爷痛苦地回忆着,他对将来也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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