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第一章

  舜瑶对工作的兢兢业业使她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孩子们,儿女们必须学会自己动手照顾自己。孩子们生火做饭,经常搞得满屋子烟雾缭绕,呛人咽喉,不是把菜烧焦了,就是把饭烧煳了。很多时候,舜瑶回到家,看到孩子们小脸上黑乎乎的,大眼瞪小眼地围在桌子旁等着自己回来,她心里阵阵作痛,这就是无法逃避的生活状况。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这些,只能让孩子们一天三顿饭都在食堂里买着吃。到了周末,他们全家人才会坐在一起,吃上一顿舜瑶做的拿手的面条。

  

  舜瑶和孩子们总算熬到了放暑假的日子,她的身子也越来越笨重,但她不敢放松自己绷紧的神经,她还要去学校为几个学习差的学生辅导功课,走访一些学生家长,另外,她还必须要为自己生孩子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母亲让祥涌送来了一箱红皮鸡蛋和四只活母鸡,打算让月儿来照顾她生产。舜瑶收下了母亲送来的东西,但拒绝了月儿来照顾自己的月子。

  

  当她把学校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以后,已经是8月中旬了,她在家里真正开始享受这短暂的暑期生活。看到孩子们在菜地里摘菜和洗菜的样子,看着他们在家里认真做功课的神态,她心里几分欣慰,几分酸楚。

  

  1953年8月下旬的一天下午,舜瑶在家里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在绳子上,突然,她感到肚子一阵剧烈地疼痛,她咬着牙,捂着肚子,忍着痛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休息。一阵阵疼痛不断向她袭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流在她的衣服上,她感到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可是,家里只有平进,静静与侨侨。

  

  她忍着痛,让五岁的静静去医务室找大夫,侨侨站在床边看着妈妈汗流满面,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吓得直哭。舜瑶不得不告诉儿子:“平进,妈快要生孩子了,你去锅炉房打一暖瓶水回来吧,从柜子里拿几条毛巾,放在床边上,快去吧,当心,别烫着手。”

  

  年仅十一岁的平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惊恐地望着舜瑶。

  

  舜瑶看着儿子迷茫的面孔,满脸流着汗,痛苦地催促他:“孩子,快去呀!妈妈需要这些东西。”

  

  平进看着母亲痛苦的脸和颤抖的身体,慌乱地跑下楼去。

  

  静静甩着小辫子边哭边跑到厂区医务室,她一进门就大声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阿姨!阿姨!我妈妈病了,她在床上直打滚,快去看看我妈妈吧!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妈妈吧!”

  

  医务室的大夫们听了静静的话,都吓坏了,一个女大夫背起一只卫生箱,跟着她小跑着去了钟家。

  

  厂区医务室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大夫值班,随叫随到。静静带着大夫跑到家里的时候,舜瑶正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大夫急忙跑到楼上一看,孩子马上就要降生了,回去叫护士已经来不及,于是,她赶紧让平进出去买卫生纸,又让静静把妹妹带到楼下去。

  

  当平进喘着粗气抱着一包卫生纸跑回家的时候,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他哪里经过这种场面,以往母亲生孩子,家里都有佣人帮忙,而这次,这个年仅十一岁的男孩子却成了主要的帮手。当大夫递给他一包脏东西时,他看到上面沾满了鲜血,顿时惊叫了一声,扔下脏东西,飞快地跑下楼去。

  

  舜瑶躺在床上,脸上挂满了汗珠,女大夫把婴儿抱到她眼前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酣睡着的小脸,又是一个丫头,她露出了疲惫的微笑。大夫为婴儿洗干净身上,并用一块白毛巾包好放进她的怀里。

  

  大夫走了以后,舜瑶的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她心里没有底,丈夫不在身边,她如何度过这个月子?

  

  平进靠在舜瑶的床边上,用手把她脸上的汗珠抹去,宽慰着说:“妈妈,我已经长大了,爸爸不在家,你有什么活就吩咐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听阿姨说,妈妈要吃很多煮鸡蛋,我下楼去煮鸡蛋吧!”

  

  舜瑶疲惫地望着儿子那张稚气的脸,点了点头,说:“小心一点,别烫着手。”平进懂事地答应着,下楼去了。

  

  邻居们听说舜瑶生了孩子,都来看望她,并带来了一些鸡蛋和红糖,有的人想留下来照顾她坐月子,舜瑶婉言谢绝了邻居的好意。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宁愿自己承担生活的重担,也不想去麻烦他人。看到孩子们笨手笨脚地做着与他们年龄不相符的家务活,舜瑶的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平进与重庆就起床了,他们打算杀一只鸡给妈妈炖汤吃。哥俩从鸡笼子里抓出一只老母鸡,那只母鸡睁着惊恐的眼睛注视着眼前手提刀子的孩子们。平进壮着胆子对弟弟说:“我揪着鸡脖子,你拿刀割它的脖子,一定要割断呀!”重庆看着大哥发抖的手,他的心里也开始颤抖起来了。那只母鸡挣扎着,试图挣脱平进的手。

  

  以前在家里,平进看过爸爸杀鸡,他很害怕那种流血的场面,当爸爸提着血淋淋的鸡在热水里翻滚的时候,他都会躲到一边去。可是现在,为了让妈妈补养身体,他咬着牙也要把鸡杀死。

  

  重庆一只手拿着菜刀,眼睛看着那只活生生的母鸡,他心里没有数。他也看过爸爸杀鸡的场面,爸爸干得很棒,一刀下去,就割断了鸡的喉咙。可是现在,让他亲手割断鸡脖子,他有点害怕。不过,为了妈妈能喝到鸡汤,他一定要做这件事情。他手里的菜刀还是头天晚上,他和哥哥一起背着母亲在楼下磨的。因为没有找到磨刀石,他们就把那块端砚的底面当成了磨刀石,从此,那块端砚的背后便留下了道道痕迹。

  

  平进恐惧地用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那只老母鸡,重庆瞪着两只大眼睛,揪住老母鸡的脖子,用菜刀狠狠地割了下去。鲜血立刻就从鸡脖子上飞溅出来,喷了重庆一脸,他用手一抹,脸上像被刀砍了一样吓人,那只老母鸡拼命地挣扎着,踢蹬着双腿,平进一时心慌,松开了双手,那只老母鸡“腾”地就窜到了地上。

  

  重庆大声喊了起来:“快抓住它!快抓住它!”只见那只老母鸡身上带着血,耷拉着脑袋,扑腾着翅膀,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声,在地上乱飞乱跑。平进和重庆在后面紧紧地追着老母鸡,满院子地喊叫着。

  

  邻居们听到了喊叫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出来看到钟家的哥俩追着满身是血的鸡,便明白了一切,一个邻居也跟着追了起来,那只母鸡扑腾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迹。最后,他们俩终于抓住了那只垂死挣扎的老母鸡,只听平进大声喊道:“快砍断鸡脖子!”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那只老母鸡的脖子被重庆给割断了,鸡身子在地上打着转,不停地抽动着、扑腾着,这个时候,又有几个邻居围在了他家的院子外面。

  

  那只老母鸡终于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平进看着满地的鲜血和那只被剁下来的鸡头,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重庆也把菜刀扔在了一边。一个邻居告诉他们,杀鸡要割断气管,而不是血管。

  

  舜瑶从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幕,她叹息着:“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她没有体力去做家务活,她把希望寄托在儿子们的身上。

  

  邻居帮助他们生好火,炖上了鸡,一个小时后,鸡汤的香味便传到了楼上。当两个儿子把一碗鲜汤端到舜瑶的床前时,她哭了。

  

  为了让妈妈能够喝上热汤,平进和重庆不得不学着生火和煮粥,他们还学着做菜。有一天,重庆从菜园子里摘了香菜,匆忙在水里一涮就放进了锅里,当他把自己做得汤端给妈妈的时候,舜瑶开心地喝了下去,汤里的沙子让她皱起了眉头,但她还是带着微笑竖起了大拇指夸了一番儿子:“嘿!这汤真香,一点不比你爸爸做得差!”儿子笨拙的努力让她感到很是宽慰。重庆听到妈妈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

  

  舜瑶在床上度过了艰难的一个星期后,她就下地干起了活,她是一个闲不住又看不了脏的人,她顾不了月子里不能下地干活的习俗,让儿子从锅炉房打来热水,把所有的脏衣服都洗了出来。平进听邻居阿姨说,妈妈坐月子不能下地干活后,马上给城里的姥姥打了一个电话。

  

  母亲一直惦记着女儿生孩子的事情,她接到电话后,马上让祥涌来看望舜瑶,并带去了一些营养品。母亲知道了女儿的难处后,没有犹豫就让月儿又去了藏口照顾舜瑶的月子。月儿的到来让舜瑶脱离了尴尬的处境。

  

  产后一个月,她没有继续在家里休息,咬着牙去学校上班了。月儿在家里又帮助她照看了几个星期的孩子后,便返回城里去了。

  

  廷光知道自己又得了一个女儿,高兴地写信给舜瑶,告诉妻子,我们把这个女儿当儿子养吧!给她取名为佳欣,小名为欣欣。

  

  六个孩子,让舜瑶立刻感到生活的担子加重了很多。早晨,她不仅要照顾孩子们吃早饭,还要把静静和侨侨的事情安排好,嘱咐她们不要随便外出。儿子们和大女儿去上学后,她便骑着自行车送欣欣去托儿所,上午和下午她要去那里给孩子喂一次奶,她不得不像飞人一样骑着自行车来往于学校与托儿所之间。

  

  每次邻居见到她都会这样问:“钟太太,你哪里来的劲头?什么时候也没有看见你休息过。难道你就不累吗?”

  

  只要听到这样的话,舜瑶就会笑笑说:“没办法,孩子们等着我呐!除非他们都自立了,我才能缓口气。”说完这样的话后,她就会在心里自嘲地想:等孩子们长大了,我也就老了。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学校和家庭把舜瑶的整个精力和心思都扯了进去,她没有自己的时间,更没有时间回城里看望母亲,白天她忙学校的工作,晚饭后,她要检查孩子们的学习和缝缝补补孩子们出现问题的衣裤。她不会做菜,煮面条和炒米饭成为她和孩子们常吃的饭。她的孩子们很是懂事,哥哥照顾妹妹们,妹妹们也听哥哥的话。

  

  不过,舜瑶看到孩子们没有大人照顾,受了很多委屈,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的时候,她真的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在生活上,她要求孩子们自尊自爱,还要成为学校最好的学生。在工作上,她要求自己成为最优秀的教员。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她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当时间和生活发生冲突的时候,她就会对孩子们发脾气,怨孩子们做事情太慢了,或者嫌弃孩子们的脑子迟钝。这个时候,哪个孩子赶上了,就会遭到一顿数落,静静是孩子们当中被舜瑶说得最多的一个孩子。在家里,她是主力,两个哥哥和大姐上学的时候,她要照看侨侨,同时,还要按照妈妈的意思做一些家务活,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要做到样样不出错,那是很难的事情。尽管,静静做了很多事情,但也会经常遭到舜瑶的责怪。舜瑶感到自己的精力无法继续承担生活与工作的双重担子的时候,她又想起了母亲。

  

  这一年的秋天,舅舅又来到了他们家,这个娘家舅舅非常喜欢舜瑶的孩子们,舜瑶也没有把老人当外人看。舅舅在她家里帮忙,心情好,他不让舜瑶做任何事情,每天,他负责接送欣欣去托儿所,在家里照看静静和侨侨。家里有了舅舅,舜瑶便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

  

  时间过得飞快,1954年的春节即将到来,舜瑶想让舅舅回儿女那里过节。但是,舅舅却一定要在他们家过年,理由很简单,他不想见自己的孩子。

  

  舜瑶把舅舅留了下来,这个春节,廷光因工作忙没有回来过年。舜瑶带着孩子们与舅舅一起过了一个简单的春节。她和往年一样给每一个孩子都做了一身新衣服,也给舅舅做了一套衣服。

  

  廷光没有回来过年,他从北京给岳母寄来了一小木箱点心和几十块钱,在木盒子的外面,他用小楷毛笔字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霍家的地址与岳母的名字。他仍然盼望着有一天能把老人接到北京去住。

  

  来到北京,廷光在新的工作环境里彻底甩掉了家庭带给他的负面压力,心情也因组织上对他的器重而开始晴朗起来。

  

  各路大军和知识分子们全力以赴支援北京建设,大家献计献策共同规划北京的将来。北京大片荒郊野地被开发出来,在这片被开发出来的土地上,廷光所在的单位承接了纺织企业与生活环境区的建设项目。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建筑工人参加了这三座纺织厂的建设工程,北京郊区变成了巨大的建设工地,到处飞扬着尘土,到处是钢筋泥浆,到处堆积着木材、石材与钢铁。

  

  三座纺织厂很快就在北京的东郊拔地而起,国家聘请了苏联专家,协助我们的工程技术人员安装机器与设备,从各地来的纺织工人们随即上岗工作。为了让来京的职工们安心工作,纺织厂还增建了生活住宅区,让他们的家属尽快来北京落户。中国建筑专家与苏联专家共同设计,把三座纺织厂建成不同特色的三个纺织区。这三座纺织厂成为北方最著名的纺织工业区。

  

  东郊建起来的纺织厂采用了苏联专家绘制的图纸,每一个生活区都是单独的建筑群体,居住建筑为三层砖木结构。住宅楼舍选用了最好的木材,工人们拿出最棒的技术,精心打造这片生活小区。

  

  在北京生活和工作,廷光宁愿多加班让自己筋疲力尽,也不愿意躺在床上,他害怕晚上的时间。对于有了家庭和孩子的男人来讲,离开他们是最大的痛苦。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开始想念妻子与孩子们,寂寞时时向他袭来。到了周末,他就会独自去北海公园走一走,再去自己的大学和辅仁大学校址看一看,回忆那段美好的生活。

  

  他每个星期都会写一封家信,舜瑶也是每个星期必回一封信。在他的周围,有不少同事的家属陆续来到北京,他十分羡慕别人下班后与家人在一起的生活,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的家人拥挤在一间小屋里生活。他等待着时机。

  

  1954年开春,部里的家属楼建成,按照政策,只有科级以上的干部才可以享受到一套住房。廷光幸运地得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上级要求他必须在两个月内搬进去住,否则,房子就会分给其他人。在人多房子少的情况下,这三居室的房子来之不易。廷光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立即给妻子拍了一封电报,希望他们速来北京安家。

  

  自从丈夫离开藏口去北京参加建设,生活的重担就都落在了舜瑶的肩膀上,幸亏有舅舅来帮忙,才算没有把她给累倒。当她接到丈夫电报的时候,感到事情来得太突然,太仓促了,以至于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周末,她独自去了城里与母亲商量此事。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