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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舜瑶在母亲家享受最后两个星期的休假,母亲仍然让祥涛去早市买来新鲜的海货,给女儿做海蛎子汤、炸海蛎子饼,只要舜瑶一看见海蛎子就有胃口,可是,此次回家,当她吃下第一口的时候,便忍不住跑到厕所去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母亲看到她脸色煞白,不由得害怕起来。正直夏天,舜瑶却浑身发抖,母亲摸着她的头,担心地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母亲问祥涛:“儿啊,这海蛎子不新鲜吧?”

  

  祥涛告诉母亲:“妈,这都是早晨刚打捞上来的新鲜货,不可能有问题呀?”

  

  大家猜测,舜瑶可能是因劳累过度而呕吐,母亲不再给女儿吃任何海味了。到了第二天,她亲自下厨房给女儿做了一碗海蛎子面条,可是,舜瑶喝了一口汤后,又忍不住呕吐起来。到了第三天,她闻到海味就想吐,母亲开始着急起来。

  

  舜瑶感到给母亲增添了麻烦,显得有些烦躁不安。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她一直感到胃口不适,一闻到腥味就想吐。母亲心疼女儿,每天只给她做粥喝,到了后来,即使喝粥也会吐,母亲想到女儿在外操劳过度,怕她有重病在身,就在舜瑶快回北京的头几天,母亲带着她找到了老院长。

  

  那位老院长身上背着几个罪名,每天在外边清扫马路。他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和国民党间谍以后,就被剥夺了行医的权利。尽管他遭此厄运,但是他的品行并没有被人们遗忘。住户在老院长清扫大街之前,就把自己门前的那段路清扫干净,老院长感激那些在暗地里帮助自己的人们,到了晚上,他的家里经常有人去找他看病,求他开药方,他不顾自己的罪名,仍然给来人看病。

  

  母亲不顾自己罪名在身,为了女儿,她抱着一线希望找到了老院长。

  

  老院长夫妻住在一间低矮的,终日见不到阳光的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家里的一张床和一张吃饭的桌子及几把椅子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即使这样,老院长仍然很乐观,他希望用自己的医道为大家解除病痛。

  

  当母亲走进他家的时候,老院长非常抱歉地对母亲说:“大嫂啊,我这里不比从前了,让你受委屈了。”

  

  母亲见状,心里十分难过,但还是以宽慰的口气对他说:“唉,大哥,凡事要想开,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老院长给舜瑶号过脉以后,微笑着说:“三小姐,回北京以后,去看看妇科大夫吧。”然后,他又对母亲说:“大嫂啊,你家三小姐没什么大病,放心就是了,我也不给她开方子了。”

  

  舜瑶奇怪地问老院长:“大夫说我感冒了,已经吃了两个多月的感冒药了。”

  

  老院长温和地对她说:“三小姐,感冒药你不要再吃了,回家后多吃些清淡可口的饭菜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吃火气旺的补品,回去后抓紧时间看妇科大夫吧。”

  

  母女回家以后,母亲就问舜瑶:“三丫头,听老院长的意思,好像你又怀上了孩子,要不,怎么吃什么就吐什么呢?”

  

  舜瑶奇怪地反问了一句:“妈,这不可能。”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老院长来了。这一次回家,她一闻到海腥味就呕吐,没有与母亲好好聊天,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舜瑶带着两个女儿只好提前返回北京。回到北京后,她马上去妇产医院做了检查。大夫高兴地对她讲:“恭喜你呀,你已经怀上两个多月的孩子了。”

  

  这个消息让舜瑶感到不可思议,工作忙、孩子多,她没有时间把呕吐与怀孕联想到一起。她又很害怕,吃了近两个多月的感冒药,是否会影响胎儿的健康?大夫告诉她:“我给你开了保胎药,回家后,多吃些清淡的饭菜,好好休息吧。”

  

  她仍然不放心,她担心感冒药会损伤胎儿的智力。大夫笑着对她说:“没有关系,回去后,你要多增加营养,多晒晒太阳。”

  

  舜瑶回到家把有身孕的消息告诉了丈夫,廷光显得很高兴,但他也很纳闷,问妻子:“你怀上了孩子,您怎么就没有感觉呢?还吃了两个多月的药?”

  

  舜瑶愁眉不展地说:“整天忙得昏头昏脑的,都感觉不到累,哪里有时间去感觉身上的变化?”

  

  廷光听了妻子的话,有些难过,妻子从早忙到晚,每天睡眠的时间也只有五个小时,在家里干活,她都是小跑着,即使坐下来,手里也闲不着。妻子不仅抓教学,还给自己增加了很多额外的工作,家访、代课、培训师资,繁重的工作,就是铁人也会垮下来的。廷光看到妻子忧虑的表情,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他安慰妻子:“舜瑶,这个孩子是上帝送给我们的,不用担心,这个孩子一定会是个健康的孩子。”

  

  舜瑶自从怀上了孩子,廷光就把全家的事情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晚上,他帮助妻子刻蜡版,整理教学总结报告。他看到妻子为钟家生儿育女,无怨无悔,感到一阵惭愧。作为一个女人,妻子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果没有坚韧的毅力,很难走到今天。廷光意识到,自己的妻子不是一个普通的女性,他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妻子而感到自豪。

  

  廷光仍然想再雇一个保姆来照顾孩子们,但是,舜瑶坚持自己的立场,她宁愿自己多吃些苦,也不愿意跟保姆生气。为此,廷光决定从紧张的生活费里,拿出一百多块钱给妻子买一辆自行车,让她骑着自行车去上班。这一百多块钱,让舜瑶心疼了好几天。

  

  1957年新学期开始时,佳茗上了64中念初中,她开始每天乘电车去学校。舜瑶也不再呕吐了,她打起精神,骑着自行车带着孩子们去上班。她需要先搭乘一段公司的车,然后,再骑车把孩子送到幼儿园。有了自行车,她省了很多时间和力气。

  

  秋去冬来,舜瑶的身子也越来越笨重起来,接送孩子让她感到很是吃力。每一次接送孩子,佳欣坐在自行车的前架子上,佳侨就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如果遇到上坡的路时,舜瑶就会下来向上推着自行车走一段路。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是气喘吁吁,满脸冒汗,被汗水打湿的内衣紧紧地箍在身上。佳侨总是会在这个时候下来,帮助妈妈在后面推车。

  

  舜瑶肚子里的孩子快七个月的时候,她感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她真想把孩子整托到幼儿园里去。可是,一想到孩子在幼儿园要受委屈,她就又咬紧牙关,继续接送孩子。每天,她只要一回到家里,就会瘫倒在床上。

  

  十一月初的一天,舜瑶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完后,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她赶紧去幼儿园接孩子。外面刮起了大风,她吃力地蹬着自行车,刚走到半路,突然又下起了大雨。风雨交加,她怕孩子被雨淋着,就把外衣披在了坐在后座的佳侨的身上,又用自己的围巾包住了坐在前梁上的佳欣。雨水打在脸上和身上,被风一吹,她们母女三人都冻得浑身发抖,舜瑶的内衣早已湿透,她咬着牙,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土路开始变得泥泞起来,没有路灯,周围一片黑茫茫。

  

  一阵强风吹来,把佳侨身上披着的衣服吹掉,正好加进车轮里,自行车失去平衡,佳侨侧着身子倒了下去,舜瑶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随着自行车一起倾斜着砸在了土路上,自行车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惊叫了一声,一阵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风雨呼啸,凛冽刺骨,舜瑶半天也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倒下去的女儿们大声的哭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空,此时,除了她们母女三人,没有路过的行人。过了几分钟,舜瑶才从自行车底下拔出腿来。佳欣坐在地上不停地哭着,佳侨一边抽泣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她先把妹妹扶了起来,又去扶妈妈,舜瑶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舜瑶看到全身上下沾满泥水,脸上挂着泪珠的孩子们正站在泥泞中看着自己,她忍着痛,挺着肚子,跪在地上抱住了她们俩。女儿们的小手被雨水淋得冰凉,站在雨水中,不停地打着颤,她可以听到女儿们上牙打下牙发出的磕碰声,她的心碎了。此时,她感觉到生活如此艰难,令她失去了勇气面对将来,她搂着孩子们哭了起来。

  

  佳侨哭过之后,双手握着舜瑶的手,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们赶快回家吧,我不坐车了,我在后面推车,这样,妈妈就不用骑车了。”

  

  在黑暗中,舜瑶慢慢地站起来,她把佳欣抱上自行车,让佳侨在后面推车,她费力地把自行车推上了一个大陡坡后,就让佳侨再坐上去。可是,佳侨坚决不肯上车。她们母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走在又黑又泥泞的土路上。佳欣一直抽泣着,佳侨咬着牙,在后面用劲地推着车,她还给舜瑶鼓着劲:“妈妈,我们咬咬牙,很快就能回家了。”

  

  孩子的话让舜瑶有了力量,她咬着牙,忍着痛,吃力地一步一滑地终于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了那段可怕的土路。当她们看到柏油马路的时候,佳侨高兴地喊了起来,她们像见到了光明,在昏暗的路灯下加快了脚步。

  

  末班车没有了,她们推着自行车走了六里多路,当她们的自行车出现在楼前时,廷光和两个儿子一同从楼里冲进雨中,奔向她们母女。益砚抱着佳欣,益强领着佳侨,廷光搀着妻子把她们接回家里。

  

  舜瑶的毛衣早已湿透,雨水正从她成绺成绺的头发上往下滴着,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裤子上和毛衣上全都是泥浆。

  

  佳欣的脸上又是水又是泥,头发上也沾满了泥浆,衣服上的泥水已经遮盖了原有的颜色。佳侨那长长的大辫子已经成了泥麻花,她的手上和鞋子上全是泥浆,她的裤子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毛裤也被刮破了,清楚地看到腿上的一块皮向外翻卷着,血水正从里面向外渗出来。

  

  廷光把她们母女接回家的时候,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天,他外出开会,回来得比平时要早一些。他知道这一天妻子下午没有课,也可以早一些把孩子接回家,所以,他一回到家后,就开始准备晚饭。等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妻子和孩子还没有回来,他心里开始着急起来。外面突然狂风四起又下起了大雨,让他如坐针毡,他后悔自己没有去接孩子们。于是,他带着两个儿子一直站在楼门口等着母女三人。看到妻子和孩子们被雨水淋成那副样子,他赶快把炉子烧旺,并脱下妻子的湿衣服,儿子们和两个女儿帮助妹妹们换下湿衣服,给她们擦去脸上的泥浆,随后,益砚去卫生室叫来大夫给佳侨包扎了腿伤。

  

  廷光擦去妻子身上的汗水,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让妻子喝下去。

  

  回到家后,舜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浑身无力地靠在沙发里,那段路上的情景令她感到后怕,幸亏大人和孩子没有出什么大事。在温暖的房间里,她渐渐睡着了。

  

  廷光没有惊动妻子,他带着孩子们吃了晚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舜瑶睁开眼睛,她的身上盖着一床毛毯,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孩子们的身影,也没有他们的声音,孩子们呢?她一下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她悄悄地走进另一间屋子,看见两个儿子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佳茗和佳珍在另一张小桌子旁看书,佳侨在一旁安静地玩着,丈夫坐在靠床边的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监督孩子们学习。舜瑶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看到孩子们正在做功课,她心里一阵高兴,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佳侨静静地跑到她的眼前,叫了一声:“妈妈,你睡醒了?”其他几个孩子听到佳侨的声音,都放下手里的笔,围了上来。

  

  廷光走到妻子身边,关切地问:“怎么样?缓过来了吗?看你睡得挺香的,就没有打搅你,孩子们都在学习,你现在想吃饭吗?我给你煮面条去。”说完,他去了厨房。看到丈夫进厨房的身影,舜瑶才感到饥肠辘辘。

  

  两个儿子围在舜瑶的身边问:“妈妈,你感觉好些了吗?四妹已经睡了,三妹的腿已经包好了,大夫说没什么关系。”看到孩子们非常懂事,舜瑶的心里踏实了。

  

  舜瑶抱起佳侨,仔细看了她腿上的纱布,问她:“现在还疼不疼?”佳侨乖巧地告诉她,不疼了。然后,她从舜瑶的腿上滑到地上,蹦了几下。看到女儿如此懂事,舜瑶微微地笑了起来。

  

  一会儿,廷光从厨房端出一碗香喷喷的香菇油菜心面条,在里面卧了两只鸡蛋。面条的清香扑鼻,翠绿色的青菜诱发食欲,在极度疲劳之后所产生出来的强烈饥饿感使得舜瑶迅速地捧起那碗面条,她先喝了一口鲜汤。

  

  廷光坐在一边望着妻子那从未有过的贪婪吃法,心里一阵痛楚,妻子是一个忍耐力极强的人,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做得那样完美无缺,同样,她也要求别人如此。与妻子结婚十几年,他头一次看到妻子这样狼吞虎咽地吃饭。

  

  一碗面条瞬间就吃完了,舜瑶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丈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非常不好意思,又十分抱歉地对丈夫说:“真不好意思,我的这种吃法让你见笑了,啊!真把我饿坏了,在路上时就想吃碗面条暖和身子,添点力气。可是,回到家后,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唉,这里面的小家伙吵着要吃东西。现在,她吃饱了,也安静下来了。你不知道,她在肚子里闹得有多厉害呢!廷光,你做的面条真好吃,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舜瑶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廷光见妻子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又看到她吃过面条后,脸上的气色开始红润起来,他也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妻子眼前,亲昵地趴在妻子的耳朵边上说:“这是你的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要你喜欢吃,为了你和孩子,我做什么都愿意。”

  

  舜瑶回过头去,笑着对丈夫说:“今天可把我饿坏了,也顾不得那些了,都让你看到了,辛苦你了,再给我做一碗吧。”

  

  廷光又端来了一碗面条,放在妻子面前,说:“快趁热吃下去,我前两天买了一只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这汤很鲜,唉,都是老夫老妻了,回到家就要放松,别给自己定那么多规矩。”

  

  舜瑶不再像吃第一碗那种样子了,她又回到了那种斯文的状态。第二天刚好没有课,她担心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会影响孩子,于是,她去了妇产医院做了检查。大夫开了几付中药,告诉她,孩子没有事情,这才使她放下心来。

  

  经过这一次的惊吓,廷光决定把两个女儿全部长托在幼儿园里,随着身体一天天地笨重起来,舜瑶也只好这样做了。

  

  1958年2月,学区期末考试,舜瑶所在的学校一举夺得全区通考第一名,她所教的两个农民子弟班的学生们又一次夺得了全区的第一名。人们再一次把目光汇集到了她的身上。

  

  短短的三年多的时间,舜瑶狠抓教学质量并积极培养教师素质,抓住一切机会送老师去进修,帮助老师解决生活中的后顾之忧。她不仅要求自己的学生认真听课,多做练习,也要求全体老师经常去家访,培养学生们自觉学习的好习惯。在繁忙的工作中,她去听每一位老师的课,从中发现问题,组织老师们改进教学方案,让学校的每一位老师都达到同一水平。三年多的时间,学校上上下下的老师与事务员消除了对她的猜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职工小学得到了区教育局的表扬,令校长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学校即将放寒假的时候,她紧紧地握住舜瑶的手,感慨万分地说:“霍主任,是你把学校带到了光明大道上,你不仅把学生的成绩抓了上去,老师们的教学质量也都大大地提高了,我从来不敢奢望有一天我们学校会成为全区的第一名,这是一个奇迹。霍主任,党需要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加入到我们的组织里来,你要靠拢组织。”校长的脸上闪烁着光彩,从她的眼睛里,舜瑶看到了一种信赖。

  

  接连不断的赞美声和奖励,也让小学教育领域里的老师们牢牢地记住了舜瑶的名字。对于上级领导给予自己的评价,舜瑶十分谦虚地对市领导说:“成绩都是在党的领导下取得的,我只是做了老师应该做的事情。”

  

  领导鼓励她:“老霍啊,你要努力工作,积极地向党靠拢啊!”

  

  舜瑶对于领导的鼓励,心潮澎湃,她沐浴在受人尊敬与被人信赖的灿烂阳光下。

  

  紧接着,市教育局领导找到舜瑶,希望她去一所中学担任教导主任的职务。看到领导对自己的期待,她诚恳地说:“我们职工子弟小学刚刚迈出了一步,要把基础打牢还需要时间,趁热打铁才能铸成好钢。如果为了晋升而离开学校,我感到对不起学校的老师们。我想再扎扎实实地干几年,请领导允许我继续在那所小学教书吧!”她态度坚决,领导同意了她的请求。

  

  1958年3月下旬,舜瑶在妇产医院生下一个女婴,这是他们唯一一个在北京出生的孩子,起名为佳燕,小名为燕燕。当舜瑶看到一个健康的女婴时,一直为怀孕头两个多月连续吃感冒药而担心孩子成为畸形的她,悬着的心才平静下来。

  

  佳燕的出世,让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改变了已有的位置。益砚作为大哥,他要用表率让弟弟妹妹们信服自己。益强上有大哥,下有五个妹妹,他也同样负有一种使命感。佳茗成为大姐,四个妹妹,她是否有耐心帮助和爱护她们呢?佳珍在妈妈抱着五妹从医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她一只手领着三妹,另一只手扶着四妹,很像一个姐姐。佳侨和佳欣则十分好奇地看着母亲怀里的小妹妹。

  

  舜瑶此次生孩子,没有人照顾她坐月子,廷光感到压力很大,他不得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里照顾妻子的月子。这是妻子第七次生产,又是在紧张与疲劳的环境里生孩子,所以他想尽最大努力给妻子增加营养。他照样买了一百只鸡蛋和几只老母鸡,他还买了几只大蹄膀,每天都为妻子炖汤和煮鸡蛋,无微不至地照顾妻子,

  

  廷光伺候得好,舜瑶的奶水像喷泉一样往外涌,一个星期后,她的气色开始红润起来,身上也有了力气,于是,她打算自己干一些活,让丈夫去上班。

  

  廷光上班以后,舜瑶就开始下地干活了。她从来也不会闲下来的,尽管她干不了重活,但还是把家里的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只不过,堆积起来的尿布还是要等丈夫回来后去洗。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佳燕在哥哥姐姐们的爱护与母亲的呵护下,小脸变得圆润起来,舜瑶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她像吹起来的气球,身体浑圆,站在镜子面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廷光看着妻子的体态,开玩笑地说:“如果月子里把你吃瘦了,单位的人会说我什么?你的身体不养好也没法向你母亲交代呀!不用担心,一上班身上的肉就会掉下来的。”

  

  孩子满月后,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安排家里的孩子。孩子不能不吃奶,舜瑶又不能不去上班。廷光决定,每天早晨他把母女四人送到幼儿园后,他再去上班,晚上再一同接回家。

  

  4月底,一个月的产假休完,舜瑶马上就去学校上班了。他们夫妻又开始了打仗一样的生活,早晨起来,一个人做早饭,另一个人照料七个孩子,两个儿子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去帮助妹妹们,佳珍做好自己的事情后,就帮助爸爸妈妈准备饭桌。

  

  早晨,舜瑶必须争分夺秒地干手里的活,她要给小女儿喂一次奶,再煮好两瓶牛奶带到托儿所让阿姨给孩子喝,然后她要检查孩子们出门前的准备情况,因此,早晨的家里,就像一个战场,每个人都在动,但却井井有条。舜瑶又开始了钟表的生活,放松的弦又开始绷紧起来,一刻不停地旋转,她没有时间去想累,也不敢奢想休息。她像蚕一样不停地吐着蚕丝,又像蜡烛一样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

  

  他们全家的这种紧张的生活,在两个月后发生了变化。

  

  1958年6月,纺织厂的家属宿舍楼全部建成,那些暂时住在临时工棚里的职工们开始陆续搬进楼房里。纺织二厂有一栋干部楼是专门分给厂里干部居住的,这栋楼离职工子弟小学非常近,廷光立刻申请了一套住房。上级领导根据他的家庭情况,分给了他们家三间房子,6月中旬,他们全家搬进了这栋新楼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片生活住宅区的楼房是由苏联专家设计建造起来的,三层砖木瓦结构,室内屋顶高,门窗宽大,每户都有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楼道宽亮,台阶宽而不陡。唯一不足的是厂区还没有接通天然气,所以搬进来的住户还要生炉子做饭。

  

  舜瑶非常感激丈夫对自己的关心,新家离学校和幼儿园只需要走十几分钟的路,通往学校的土路变成了柏油小马路,舜瑶不用再为上下班的路程担心了。

  

  宿舍区有两家百货商店,基本生活用品都可以在那里买到。纺织一、二、三厂都有自己的大礼堂,既可以用做食堂,又可以用做大会堂,前面有一个大舞台。孩子们可以拿着内部出售的饭票去食堂吃饭,那里买饭和菜只用这种小票而不用现金。食堂一天提供三顿饭,为职工解决了不少实际困难。每个周末,各纺织厂在那里放映一部电影,每逢节假日,厂工还会邀请文艺团来厂里为职工表演文艺节目,礼堂是工人们的娱乐场所。

  

  家属区设有一个卫生所,小病可以在那里得到医治,医务人员是从工人中挑选出来的。工厂选派具有初中文化水平,并且喜欢医学的男女职工到市里大医院去学习进修,一年以后就可以在卫生所里担任大夫职务了。五十年代,从医学院毕业的学生都分在市级医院工作,厂级医院很难得到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工厂遵照党的政策,选拔和培养工人,让他们去进修,继而让他们在企业中发挥作用。

  

  家属区有一处浴室和理发室,一天十八个小时提供热水洗澡,职工下班以后,可以随便去洗澡,这也是纺织工人的一个特殊福利。家属则需要凭澡票才可以去洗澡,每人每月可以得到四张澡票。

  

  纺织厂建成给家属们带来了很多实惠,不少居住在城里的居民十分羡慕纺织厂人们的生活。由于纺织厂是国家重点企业,国家投入了大量资金为职工们创建最好的福利。

  

  舜瑶全家搬进新家一个月后,学校就放暑假了。益砚和益强的学校离家远了,但是,为了孩子们的将来,他们夫妻仍然让两个儿子继续在男二十五中上学,佳茗也继续在64中上学。二女儿佳珍,暑假一过就要上小学四年级了,搬家以前她所去的小学是一所北京市重点小学,考虑到离家远上学需要乘电车,廷光建议她转到职工子弟小学读书,佳珍立刻就同意了。佳侨开始上小学一年级,舜瑶让她与佳珍结伴去职工小学念书。

  

  暑假终于给了舜瑶一个可以喘息的时间,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当母亲知道女儿不能回来探望自己的时候,她给女儿寄来了一包干蛤蜊和两包奶粉及一包花生米。舜瑶拿着母亲寄来的东西,心里难过起来。

  

  学校放假,舜瑶仍然把小女儿送到托儿所,然后再去学校。她现在不用再担心走泥泞的土路了,暑假期间,佳珍在家里很认真地照顾两个妹妹,给妹妹们梳头洗脸。中午,她会把午饭准备好,等着妈妈回来一起吃。

  

  暑假期间,新住户不断搬进来,上下左右很快就住满了人。那个时候,四个孩子不算少,八个孩子也不算多,国家主张多生孩子,人多好干活,多子多福。搬进来的新邻居,每个家庭都有四五个孩子,不少家庭的妈妈都是家庭妇女,而只有舜瑶是有七个孩子的妈妈,还肩负着学校的领导工作。人们搬进来不久,各家的孩子们马上就熟悉起来了。

  

  搬进来的邻居来自四面八方,同时,也带来了他们的文化与风俗习惯,在楼里可以听到异乡口音。在工作单位,普通话成为工作中的标准语言,大家不得不学习普通话。

  

  学校的老师必须要会说纯正的普通话,这是在北京当老师最起码的条件。舜瑶来自于山东,说话中带有山东口音。在家里,她仍然习惯带着口音讲话,而进了学校,她就会讲出漂亮的普通话,这完全受益于早年在北京上大学时所打下的基础。

  

  在廷光的单位里,有不少从南方浙江一带过来的人,还有从东北和四川、湖南等地来的人,他不得不耐心地与他们说话。久而久之,廷光不仅能听懂他们的话,还能跟他们说上几句乡土语,而对于各地的风俗习惯,他也了如指掌。

  

  楼里搬来了很多从南方来的邻居,他们是纺织部下属公司的干部及家属,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给楼里增加了很多异乡色彩。但在这些干部当中,具有大学文化程度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搬进了工人生活区,舜瑶不得不告诫孩子们注意自己的言行,穿戴要朴素。

  

  邻居之间相互串门是一种习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和睦,谁家有难,大家伸手,夫妻吵嘴根本不是丑事,所以相互之间没有隐私。但这种什么都公开的风俗让舜瑶感到难以接受。

  

  纺织厂的建设任务已经完成,廷光所在的工作单位迁到了郊区,开始新工程的建设。他们的公司也随着改变了名称,由纺织部建筑公司变为了北京市建筑公司。

  

  新建的宿舍区种上了小树苗,也栽上了花和草,点缀了生活小区的空间。白天烈日炎炎,家属们都躲在楼里不出门,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大开着通风,在家里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传到外面去,舜瑶要求孩子们一定要压低声音讲话。

  

  到了晚上,楼里的人们搬出小凳子到外面乘凉,围坐在一起,开始张家长、李家短地议论杂事,所谓流言蜚语也会在那个时候制造出来。

  

  开学以后,家里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儿子们中午在学校吃午饭不回家,佳珍和佳侨去了职工子弟小学,廷光仍然早出晚归,舜瑶则带着佳欣和佳燕去幼儿园,然后再去学校。中午,她要先去幼儿园给小女儿喂一次奶,然后再匆忙赶回家与两个女儿一起吃午饭。

  

  佳珍与佳侨一放学就往家赶,她们要把饭和菜热好,摆在桌子上等着妈妈回家。舜瑶回家吃午饭也总是匆匆忙忙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关照孩子们,吃完饭后,放下筷子就又匆忙赶回学校。通常,下午家里只有佳珍和佳侨,她们做伴去幼儿园把佳欣接回家,晚上,舜瑶只要把小女儿接回家就可以了。她十分庆幸自己拥有了这套住房,解决了很多实际困难。

  

  佳珍从城里的小学转到职工小学后,以优异的成绩被大家推荐为少先队大队长。少先队是小学的一个“红领巾”组织,凡是遵守学校规章制度,按时完成学习,不惹是生非,爱劳动,帮助同学的学生,都可以加入这个组织。它分小队,中队和大队。小队是一个小组,中队是一个班级,大队则是整个年级。小队长要佩戴一条线的臂章,中队长为两条线,大队长则是三条线,就像军队里的肩章,这是一种荣誉,也是孩子们追求的目标。小、中队长是通过学生们选举产生,他们必须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而大队长则是由老师们从中队长中决定的。

  

  佳珍在学校,不仅是学习尖子,而且喜欢唱歌,待人热情,脾气性格温和,在同学当中威信很高,她当之无愧成为大队长。她很聪明,算术是她最得意的一门功课。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同学的关注,因此,舜瑶特别告诉她,要以身作则。在学校,没有人知道佳珍和佳侨与舜瑶的关系,舜瑶要求校长为孩子保守秘密。

  

  这一年的十月,舜瑶收到了一封瑞碧寄来的信,信中讲了母亲的近况和家族的一些事情,也讲了祥润的情况。

  

  祥润在学校担任教导主任,他一直因被开除党籍而感到心情郁闷。

  

  在“反右”运动中,晴露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学校停止了她教书的权利,她失去了工作,整天待在家里。祥润受妻子的株连,上级领导撤销了他的教导主任职务,让他去教化学。祥润遭到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打击后,胃病发作住进了医院。秋季学校开始上课的时候,他仍然躺在医院里。

  

  舜瑶看到二弟的遭遇,心情特别糟糕,她十分同情二弟的境况,但她无法帮助二弟,她最怕自家人出事,但家里还是有人出了大事。

  

  晴露在小城教国文的时候,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与喜爱,上她的课,如同听故事一样,她讲得生动,语言简练。她对于优秀的学生给予高度的赞扬,也会讽刺那些不用心听课,学习成绩差的学生。她批评起人来,让你浑身发抖,无地自容。她表扬起人来,又会让你心花怒放。她敢说敢当,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畏惧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和颜悦色地指出你身上的缺点,也不会私下里说别人的坏话,她讨厌那种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做法。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地提醒你身上的缺点,她的这种做法令人难以接受,但她本人却没有自知之明,这也让许多人对她不满。随着不满的积累,最后转变成一种恨。她得到学生们的爱戴,同时,也引起了某些老师对她的嫉恨。尽管她的教学很出色,但在老师当中,她却没有人缘。

  

  离开小城去了省会,她与丈夫同在一所学校工作,晴露对丈夫的工作任意指责,令祥润十分不满,但他畏惧妻子,敢怒而不敢言。长此下去,祥润的胃病反复发作,令他苦不堪言。在学校组织的大鸣大放的会议上,祥润一再嘱咐妻子,让她闭紧自己的嘴巴。但是,晴露还是不顾一切地站在了最前线。

  

  她喜欢美国,喜欢西方国家的文明,她的言论一出口,立刻被定性为“右派”言论,她继续为自己的说辞辩论,最后,她终于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被学校开除。

  

  祥润在精神上受到一连串打击以后,他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出院以后便无法再去学校上班了,学校只发给他十几块钱的基本生活费。他们家的生活一落千丈,四口之家只能靠这点钱过日子。他女儿的衣服全部靠几个姑姑来接济,他的儿子由于个子太高,没有钱买衣服,裤子只能从下边接起一节继续穿。这个比佳茗大一岁的男孩子,在学校里不仅学习好,还是学校的篮球队员。因为他的弹跳力好,身体灵活,被省会军区篮球队选上,成为军队的编外篮球队员,每个月可以得到一点军队补贴,这点补贴不仅帮助了家庭拮据的生活,也帮助他继续念完了高中。

  

  瑞碧在信中写到,母亲得知二儿子的情况后也大病了一场,她心疼这个早年参加革命的儿子。儿子为人正派,生活节俭,工作努力,诚实坦率,为了组织,他不顾亲情,与家庭划清界限,但仍然没有得到组织上的信任,现在,又因为他妻子的事情,撤销了他的教务主任的职务,这都是为什么呢?

  

  瑞碧告诉舜瑶,母亲始终也不明白这些年来,家庭中所发生的一切变故,她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此次是因为晴露的那张嘴让自己的儿子走进了一场灾难中,儿子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六妹的信让舜瑶难过了好几天,这对才华横溢的夫妇就这样被毁掉了,他们的学识从此被锁进了仓库里。尽管祥润夫妇遭遇到如此大的打击,但晴露那种不认输的脾气仍然没有改掉,她在家里,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声谈论起自己的看法来了,她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祥润为此坐卧不安,他的病情也不断加重起来。

  

  舜瑶希望二弟离开省会,来北京住一段时间,可是,祥润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她也只能望洋兴叹。

  

  舜瑶在教学上取得的卓越成绩,让她成为全市小学教育的榜样人物,她获得了很高的声誉,就连全市重点小学的老师都来听她的观摩课,她所教的那两个农民子弟班也成为模范试点班级。接连不断来听课的外校老师,给班里的学生们带来了新鲜感。有的学生开始向家长要钱买新衣服,家长们对孩子们的要求感到难以接受,他们来到学校询问情况。

  

  舜瑶耐心地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都是好学生,他们为学校争了光,买衣服并不是学校提出的要求,孩子们上观摩课不用穿新衣服。”

  

  家长们了解到这些情况后,诚恳地对舜瑶说:“霍主任,你帮助我们的孩子上进,他们有了出息,我们当家长的除了感谢,还要支持他们呀,我们省一省,给孩子们买件新衣服,别给学校丢脸呀!”

  

  家长们纯朴憨厚的话,让舜瑶感到欣慰,她意识到,这些从前被人瞧不起的农民的孩子们,已经懂得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但是,她仍然对自己的学生们讲:“同学们,你们取得了好成绩是因为你们的刻苦与勤奋,没有穿新衣服,我们仍然能得第一名,我只要求你们穿得干干净净地走进教室,朴朴素素有什么不光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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