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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越是接近高考,益砚也就越发紧张起来,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迎接高考的学习当中去。他从早晨走出家门,一直到夜里才回家,在学校图书馆里,他忘记了外界的一切,全神贯注地学习。

  

  益砚有一个要好的同学,带着欧米茄手表,上衣兜里总是别着一支美国派克100的钢笔,这些都是他在美国的舅舅送给他的,令益砚羡慕不已。他很惋惜爸爸卖掉了自己手上的那块欧米茄黄金表壳,幸好,爸爸还保留了那只派克钢笔。

  

  益砚以一个清高,有教养而又简朴的形象在同学当中享有一定的威信,而他的学习成绩也是大家公认的尖子。在即将填写大学志愿的时候,这所聚集了最优秀教师和优质学生的重点学校里,竞争变得愈加激烈起来。

  

  在高考之前,老师都要找报考大学的学生个别谈话,询问每个学生的高考志愿。班主任非常欣赏益砚的刻苦精神,他详细询问了益砚的家庭情况和父母的工作情况。益砚都如实地告诉了老师,祖父判了死刑,大爷在新疆劳改,大姑父是历史反革命,外祖父和外祖母是资本家兼地主婆,大舅是历史反革命兼资本家,二舅母是右派等。班主任肯定地告诉他:“国家有政策,只要你父母没有问题,你就可以报考北大,你的学习成绩如此优秀,我对你很有信心。”

  

  益砚听了老师的话,心里更加有了底。但是,班里也有不少同学,老师直接告诉他们,你没有资格报考大学,或者,你不能报考这么高的志愿。益砚感到很奇怪,这些同学的学习非常优秀,为什么他们的情况与自己如此不同?后来,他了解到,这些同学的父母不是本身有历史问题,就是本身的成分有问题。他很幸运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任何问题。

  

  学校老师找他谈过话后,益砚又征求了廷光和舜瑶的意见后,他兴奋地填写了大学志愿:北京大学地球物理专业。没有人会怀疑益砚的能力,他对将来充满了信心。

  

  益强进入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北京航空学院为了培养将来的飞行员,从高中生中挑选人才接受基础训练,达到要求以后才能参加学校的入学考试,所以,要想进入北京航空学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经过各种考试测验以后,益强以优异的成绩被选进航空学院的训练班,训练项目有跳伞和飞行技术,这些都要在高空完成,有一定的危险性。益强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谨小慎微的人,尤其是爸爸,又是一个心事沉重、多愁多虑的人,一旦让他们知道了自己进行危险训练,他们一定会加以阻拦,一种对驾驶飞机的渴望与追求,使得他决定暂时不告诉家里,等考试结束以后再说。舜瑶夫妻对两个儿子的学习十分放心,加上他们的工作与家务繁忙,并没有发现益强越来越反常的表现。

  

  政治风云多变,各种运动接二连三,令受到冲击的人们不得不更加审慎起来,少说为佳、谦虚谨慎、艰苦朴素的作风成为这个群体的一种独特的风格。他们认为,只要自己一身清白,家庭历史背景对子女的前途就不会构成任何障碍,他们一直以为考大学是凭分数择优录取,而不应该受到家庭背景的影响,舜瑶就是这么想的。而当大儿子报考了北大以后,廷光明显地感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尽管,他自己与妻子没有任何历史问题,历次运动都清白无暇,但他还是被一种潜在的意识所骚扰,他仍然担心自己父亲的问题会影响到儿子的入学。

  

  中国与苏联的关系走入低谷,但是,也没有改变从中学到大学学生们必须学习俄语的制度。战争年代成为烈士的子女以及国家干部的子女被送到苏联去上大学或者保送到国家军事院校去读书,根正苗红就是一份合格书,他们可以进入一流大学和最好的专业去学习。

  

  舜瑶夫妻并没有看清政治趋势,社会上刮起的成分论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仅仅懂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才是通向大学的可靠途径。

  

  益砚终于参加了高考,当他走出考场的时候,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他拿着一份答案找到了老师。老师看过后,高兴地告诉他:“嗯,答案基本上没有错,好样的,进北大应该没有问题的。”益砚听后,异常兴奋,他猜想,自己考上北大十拿九稳,他开始在家里翘首盼望发榜的那一天。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益砚才给了自己一个宽容的机会,与同学一起游览了北京城,让紧张了几年的大脑放松放松。

  

  益强在这个暑假,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航空基本训练。舜瑶夫妻则是边工作,边期待着大儿子的录取消息。

  

  8月初的一天,益砚和益强仍然像往常一样站在楼门口等着邮递员的到来。当邮递员的自行车一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他们飞奔了过去,邮递员笑眯眯地把一封挂号信送到益砚的手里,哥俩拿着信立刻跑回了家。

  

  益砚的脸紧张得涨红起来,他用颤抖的手慢慢地打开信封,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纸来,将它展开。几个红红的“入学通知”字样映入他的眼帘,一阵激动,他蹦了起来,等他再往下看的时候,他被震呆了。那是什么学校?那不是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而是师范专科化学系。一个晴天霹雳在益砚的头顶上炸响,一根带着毒液的钢针戳进了他的胸口窝,他攥着那张纸,傻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那不是喜讯,而是噩耗。

  

  晚上,舜瑶夫妻回到家里,面带喜悦地询问益砚。他们看到通知以后,也变得目瞪口呆。望着纸上的字迹,他们绝不相信一个高材生竟然连大学的校门都没有走进去。舜瑶坚信,这是一封发错的通知书。

  

  那一天晚上,益砚一直哭泣不止,他一边抽泣,一边伤感地对廷光说:“爸爸,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妈妈,帮帮我吧!我根本没有填这所学校啊!老师告诉我,我的数理化考试的答案几乎是没有错误的。”益砚说着,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他的哭声让舜瑶夫妇心痛,他们无法解答儿子的这个问题,更无法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原因。

  

  自从接到这份通知书以后,益砚开始不吃不喝,整天两眼发呆地坐在床上盯着屋顶,不说一句话。舜瑶看到儿子消瘦的身体及颓丧的眼神,心里的压抑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破例买来肉罐头,并做了白米饭端到儿子面前,可是,益砚连动也不动一下。三天,他滴水未进,终于倒下了。

  

  他们夫妇看着儿子一天天虚弱下去和他愁云惨雾般的神态都被吓坏了。这个在灾害年间,靠着吃糠粉拌薯叶子,坚持每天走到学校念书、支持家长把自己的衣服送给别人而自己冬天忍受寒冷的儿子,他哪点做错了?他刻苦学习,他的学习成绩连年在学校名列前茅,他为什么没有考进他的理想大学呢!孩子错在哪里了?

  

  廷光不得不把这个结果再一次与自己的父亲联系起来。难道又是自己父亲的问题影响了儿子的入学吗?他真的不明白,为了孩子们的前途,自己一生谨小慎微,谦卑谨慎,不敢有任何奢求,更不敢有任何向上攀比的欲望,树上掉下一片叶子都怕砸了脑袋,对工作兢兢业业,对同事解囊相助,妻子为了教育事业更是秉公无私,难道我们夫妇这么努力也不能洗清家庭背景的影响吗?难道儿子也要为那段历史付出代价吗?

  

  廷光痛苦地坐在儿子的床边上思考着,他心底的那块伤疤再次被掀开。他本以为离开小城可以让自己忘掉过去的一切,可以逃避那段残酷的现实,可以带领全家重新开始生活,但是,他又想错了。是的,他们家没有一份根正苗红的证书,他的儿子又如何可以迈进那个高端的学校去学习呢!廷光眼睛望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消瘦虚弱的儿子,他的眼泪打湿了衣襟,他揪住自己的头发,捶着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道:“孩子,都是你爸爸的过错呀!你不该生在钟家呀!你妈不该嫁到钟家呀!是我把你们害了呀!”

  

  舜瑶站在他的背后,一声接一声地哀叹着,她看着大儿子那张正直的脸,看着他那聪颖的宽宽的前额,她也开始抽泣起来了。她轻轻地念叨着:“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可惜了呀!”

  

  没有人理解廷光夫妇此时的心境,没有人来劝慰这个深受历史原因影响的家庭,在灾害年间,那干涩的糠叶又加进了苦涩的汤汁,让钟家的人艰难地吞咽到翻江倒海的胃袋里去。

  

  廷光不得不放下工作,请假在家里陪着儿子,他亲自下厨房,用珍贵的大米为儿子熬了一小锅粥,放上几片罐头肉,手里端着碗,坐在床边上,轻声呼唤着儿子:“平进,平进,身体重要,你先吃饭,没有好身体,以后就不能为国家工作呀,求求你,把这碗粥喝下去吧!”

  

  几天滴水未进的益砚,只要一睁开眼睛就是不停地流眼泪,他的枕头早已被泪水打湿,几天都没有干过。他看到爸爸眼睛里晶莹的泪珠,他闭上眼睛,不停地摇摆着头。廷光一直端着碗等着儿子。

  

  益砚终于起来了,他虚弱地靠在床背上,接过了廷光手里的碗。

  

  明察秋毫的廷光在儿子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只不过,他真的不愿意往那个方面去想而已。正是“避阱入坑,忧患日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社会上大刮成分论的风,选拔干部,首先考虑在组织的人,而绝不会重用工作能力强、群众威信高却有家庭问题的知识分子。

  

  廷光在工作单位,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地工作,他没有更高的要求,也不想得到进一步的晋升,他一直背着历史包袱,无法让自己与正常人一样去工作。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坚守自己的岗位工作。尽管他能力超强、聪明坦诚,但他永远不可能更上一层楼。他们夫妻在这个社会环境里始终保持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态。他们没有当官的欲望,只想本本分分地带领子女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融入社会。学习是国家给予每一个人的权利,殊不知,这个权利也带上了成分的色彩。廷光万万没有想到成分论真的会影响到儿子的升学问题,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对妻子说:“舜瑶,看孩子这个样子,我们要想一想办法帮助他,你在市教育局有熟人,去打听一下原因,也好给孩子一个交代。”

  

  舜瑶连年被评为优秀辅导员及先进工作者,她已是市教育局无人不晓的知名人物了,她因经常到市里开会,认识了不少上级领导。不过,她从来没有因私事找过市领导。可是,在儿子高考问题上,她不得不迈出这艰难的一步。但是,她也是顾虑重重,她担心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负面影响。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为儿子的事情做一次努力。

  

  她见到市教育局领导,开诚布公地讲明了来意,并请求领导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舜瑶的诚恳打动了上级领导,他透露了益砚没有被录取的真正原因。最后,他对舜瑶说:“国家从今年开始,不仅要看成绩,更要看成分,有很多学生都因家庭问题取消了他们入学的资格,你儿子的成绩名列前茅,几乎是满分,他进入志愿大学无可非议,但是,霍主任,你儿子作为一个特殊例子,国家给了他一次入学的机会。”

  

  那位领导望着舜瑶失望的面孔,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霍主任,政治上的事情谁也讲不清楚,北大地球物理系是为国家培养科研尖端人才的学科,将来是要进入国家保密部门工作的,政治审查首先要过关,之后才看学习成绩。我们也是按照上级指示办事,就让你儿子去师专念书吧。”

  

  尽管已经无法挽回这个已成定局的结果,但是,舜瑶还是非常感激那位领导向自己透露的消息,她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回到家后,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丈夫。

  

  廷光听了妻子的讲述,证明了他自己的判断,他内心痛楚难耐。成分论一直压在他的背上,使他不愿意展示自己真正的才华,他甘愿做一个平庸的人。现在,家庭的阴影又套在自己儿子的身上,他的心碎了,他深感对不起儿子,可又无能为力,他不仅要为自己的成分付出巨大的代价,还要让自己的儿子也为此付出代价。一道更深的伤痛从那个时候起便刻在了廷光的心灵深处,永远没有再抹掉过。他忍受着巨大的精神打击,努力劝儿子面对现实。

  

  廷光和益砚进行了一次艰难的长谈,他告诉儿子:“孩子,你所选择的科目是我们这种家庭的禁区,国家的重要部门是不会接纳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如果现在你可以进入这个学科学习,将来你还是不能进入国家重要部门工作。那个时候,你会为所学而不能所用而痛苦一生。都是你爸爸不好,原谅爸爸的家庭给你带来的不幸,去师专念书是我们唯一可以选择的出路,如果你放弃了,就意味着你永远进不了大学校门。孩子,去吧,当一名教师也是一个高尚的职业。”

  

  舜瑶含着眼泪对儿子说:“平进呐,我们认命吧,我们在分数上永远是赢家,但是,我们的身份让我们永远也成不了赢家,我们比不了人家红根的孩子,去念师专吧,总比没有书念好吧?”作为家长,她只能说服儿子服从国家分配,这是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一条出路。

  

  舜瑶让儿子牢牢记住一句话:“转旋日月定重光,是龙,总有腾跃的那一天。”舜瑶的话说完以后,益砚看着眼前的父母,“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苍白俊秀的脸上挂着两道水线,他抱着父母的大腿痛哭了一场,嘴里喊着:“我的梦啊!分数!分数不管用啊!”

  

  从那以后,益砚不愿意再见到任何高中同学,也没有心思再逛北京城了,他变得沉闷,眼神忧郁面目冰冷。他每天闷在家里,帮助爸爸妈妈干些家务活,照顾妹妹们,度过难熬的暑假。

  

  1960年9月,益砚去了北京师范专科学校的化学系,在那里,他开始了新的人生。

  

  这次大儿子高考的痛楚教训,让廷光夫妻永生难忘。

  

  益砚去了师专,他感到很窝心,也一直想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新生入校,政治辅导员都要找每一个学生谈话。有一天晚上,一个与益砚同宿舍的同学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政治辅导员找学生谈话的时候,高考分数表就放在桌子上,这个同学很机灵,他趁辅导员一时离开的机会,翻看了那张分数表。他神秘地告诉益砚:“嘿!老兄,你知道吗?你的化学高考成绩得了满分,物理和数学都考了98分。你这样的高才生,没有去北大实在太可惜了。”

  

  听了同学的话,益砚心里清楚了,不是自己的分数出现了问题,而是自己家庭背景影响了自己进入北大。他感到社会对自己很不公道,但是,这就是生活,他必须面对现实。

  

  政治辅导员对益砚有种特殊的感觉,他提醒益砚:“现在,哪里都需要政治表现好的人,你要是团员,起码能上一所三流大学啊!太可惜了,现在,你要在大学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向组织靠拢,不要以为光会念书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益砚从辅导员的话里,听出了微妙的暗示。

  

  新生入学后不久,益砚就找到了答案,他所在的班,大部分同学的家庭都有历史问题,也有一些同学因考试成绩不好而分到了这所学校。在化学系,益砚是一个特例,他不仅父亲家族有问题,而且社会关系复杂,更主要的是,他永远无法摆脱与祖父的血缘关系。

  

  入学一个星期以后,益砚才从失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些与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同学给了他心灵上的安慰,而这些不幸的孩子们在不幸中又找到了知己。益砚与班里另外两个外地同学走到了一起,同病相怜使他们成为好朋友。

  

  1960年11月,舜瑶收到了五妹瑞春从南京寄来的信。五妹希望帮助她收养一个孩子,以减轻他们夫妻生活上的担子。

  

  瑞春夫妇只有一个女孩子,在自然灾害期间,他们夫妻有条件吃高价食品,不用担心饿肚子。所以,她想到了北京的三姐,她想把舜瑶最小的女儿接到南京去。舜瑶知道了五妹的意思后,与丈夫商量,廷光不同意把孩子送给别人,他态度十分坚决地对妻子说:“我有能力生,就有能力养,她是我的女儿,为什么要送给别人?我就是再困难,也要把她养大。”

  

  没过多久,住在楼上的一对夫妻因为没有孩子,看到舜瑶夫妻有七个儿女,十分羡慕。因为他们生活比较富裕,便想收养一个知根知底人家的孩子,加上舜瑶夫妇都是知识分子,他们就特别想收养最小的孩子佳燕。廷光同样回绝了那对夫妻。

  

  虽然日子过得艰难,孩子们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但是,每当廷光看到自己的儿女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越发感到不能离开这些孩子们了。父亲的职责告诉他,必须挑起生活的担子,带着全家人闯过这次难关。

  

  舜瑶夫妇每天坚持喝海带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的大脖子病和廷光的脚肿才逐渐好转起来。全家人仍然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中,面对二儿子即将来临的高考,他们夫妻的肩膀上又多了一份责任。

  

  1960年末,突然有一天,从外面来了不少人去了舜瑶的邻居家,并带走了那个当会计的女人,几天以后,廷光告诉妻子说,那个女人贪污了钱,被关了起来。这个消息让舜瑶大吃了一惊,她忽然想起来佳珍以前讲过的事情。

  

  原来,那个邻居的孩子经常对外边讲,他们家天天吃肉和大米白面,这在连野菜都挖不到的困难时期,他们家的生活显然超出了一般人家的生活。如果他们是高收入的家庭,也不会引起他人的议论,可是,他们不仅收入不高,还有五个孩子,却从他家里经常往外扔罐头盒,人们开始产生了怀疑。不知道是谁向上报告了他家的情况,这才引起上边的注意,领导从她的账目单里发现了贪污的迹象。经过仔细查账,找到了她贪污钱款的证据。

  

  这个女邻居,在建筑材料的价格上做了手脚,她把劣等与优等建筑材料之间的差额扣出来归为己有,用它去买高价食品。在食品严重不足的困难时期,以贪污手段获取食品的做法,天理不容。国家对于在这个时期的贪污行为实行了最严厉的惩罚。

  

  鉴于她坦白交代,并愿意退赔赃款的情况下,被判了半年有期徒刑,并在劳教所接受改造,半年以后她回到原单位当了一名工人。国家只发给她最低的生活工资,并月月从她的工资里扣除赃款,退赔到退休为止。全家人也在她判刑以后,开始了吃糠咽菜的日子。

  

  邻居家的事件让舜瑶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绝不可走错一步路。她向所有的孩子提出了一条严格的纪律:任何时候,任何场所,不是自己的东西,绝不许去动一下。她要让孩子们牢牢记住这条家规。

  

  佳茗自从住校以后,每个周末都回家。她在学校食堂里,每天只吃两顿饭,省下饭票,在周末回家的时候,买一些饭菜带回家,让全家在周末的时候能够吃到一顿饱餐。舜瑶看到她瘦小的身体,十分心疼,为了给她增加些营养,舜瑶买回胡萝卜,在火上烤一烤,让大女儿带到学校当零食吃。佳茗非常高兴每个星期都能得到一包胡萝卜条。

  

  舜瑶看到大儿子考大学这样曲折的经历,她和丈夫才真正有了一种触及灵魂深处的痛楚感,他们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今后的路程对每一个孩子都会有一个考验,家族的历史问题会让孩子们背上一辈子,这种触目惊心的现状也让他们立即想到了次子益强。

  

  益强一直积极努力参加航空学院的各项训练项目和文化学习,同时,他也很担心自己也会像大哥一样被这所大学拒之于门外,他更害怕爸爸妈妈阻止自己的志愿。不过,学校也有规定,政治表现突出的学生可以例外。因此,他把很多精力都放在参加社会活动上面去。他始终保持优异的成绩,早出晚归忙于各项活动,这些情况并没有引起舜瑶夫妇的怀疑。

  

  益砚入学后几个月,他才从一个高中同学那里得知了一个更加令人难以相信的消息。他高中同班的一个同学以绝对优秀的政治资本被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录取了。他的学习成绩在中下游,但他是学校团委书记,父亲是老革命。国家有规定,优秀学生干部可以跨越成绩进入第一志愿学校,他的红色政治资本换下了高分数的益砚。

  

  益砚还了解到,他们班上有一半以上的同学因家庭问题没有被大学录取,也有一部分同学去了边远地区的农业大学和林业大学,他感到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一个。

  

  益砚有了知心同学,心情明显好转起来,那两个同学一到周末就请他带着他们逛京城,去郊外爬山。他尽地主之谊与他们一起外出,开始了新的大学生活。渐渐地,一种新的活力在益砚的身上显现出来。这个时候,舜瑶开始开导益砚,她引用了这样一段话:“孩子,处此境者,视此前车之鉴,仍不加意留神,岂不可悲!”她深沉地对大儿子说:“孩子,妈知道你心里苦,好在这个社会并不是我们一家有这样的遭遇,现在是讲政治第一的时代,若不看重它的作用,我们还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上次去市教育局打听你的情况时,领导告诉我,如果你是团员,不能进北大,但也能进一般的大学念书。所以我想,将来毕业分配,国家还是要看政治表现的,你应该加入共青团组织,以前我们忽视了这个问题,这是教训。另外,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对你以后走向社会都有好处。”

  

  益砚从妈妈的话里,领悟到一个深刻的涵义。从那以后,他的身影便经常出现在学校的很多场合里。进入大学,益砚变得成熟起来,他的外表继承了舜瑶夫妻的遗传因子,面目端庄清秀,气质高贵谦逊,神情潇洒不张狂。家庭教养与他本身的气质,再加上他学习成绩优秀,获得不少女学生的倾慕。而对于那些友好的暗示和善意的邀请,益砚表现得无动于衷,令女学生们把他当成一个傲慢和目中无人的高材生。

  

  人民仍然在自然灾害中饱受饥饿的痛苦,不少地方连树皮和野菜都吃不到了。益砚去师专念书,免学费,学校不仅管吃住,而且还发生活补贴,他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解决了一口人吃饭的问题,帮了家里很大的忙。可是,粮食短缺,家里人仍然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廷光并没有要儿子的生活补贴,他让益砚交给家里几块钱的生活费,其余的钱让儿子存入了银行。

  

  益砚升入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那个顶替他进入北大读书的高中同学,一年以后因学习跟不上去,从地球物理系转到了政治系,又过了半年,因理解能力差,学校取消了他的学生资格,让他成为一名学校的政工干部。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后,痛苦地叹息着。

  

  1962年的春末,一封从航空学院寄往家中的信,把益强在学校里的活动完全展现在舜瑶夫妻的眼前,一张驾驶员训练科目合格证书让他们目瞪口呆,在中学生杂志上还刊登了一篇益强写的有关驾驶训练的心得文章,这更让廷光感到不可思议,他拿着这张合格证书,探询地问妻子:“舜瑶,这件事情,孩子跟你说过吗?”舜瑶茫然地摇摇头。

  

  有了这张合格证书,以后还要经过统一高考和专业考试,当这些都达到要求以后,再挑选最优秀的高中毕业生进入航空学院念书。益强是在经过一系列基础训练以后,通过一次次考试,一次次筛选,最后,他与另一名男学生得到了这张证书。航空学院的培训老师对益强寄托了厚望,希望他一年之后能成为他的学生。

  

  益强面对爸爸妈妈投来的严肃目光和不安的面孔,他讲述了训练的全部经过。

  

  在他念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航空学院来学校招收飞行员,他毫不犹豫就报了名,并顺利通过了体检,他的视力为2.0,成为他最硬的一个条件。培训是在课余时间进行的,与正常课程不发生冲突。培训要求非常严格,学员不仅要有胆量,还要有对事物的正确判断力和敏锐的分析力,遇事不慌是飞行员的基本要素。益强对于培训很有信心,他越练越想上飞机。因为训练有危险,他一直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他想等拿到合格证书以后,再告诉他们。

  

  航空训练项目一次比一次难,也一次比一次危险,有的同学因为恐惧而退出训练班,益强却一往无前,他得到了老师的赞扬。

  

  跳伞是飞行员必须具备的一个技能,要在地面训练合格以后,才能登塔进行高空跳伞。空中跳伞,先要从百米高塔上向下跳,有的同学爬上塔顶后,向下望去的瞬间就退缩了。有的同学看到空中漂浮的云朵,双腿颤抖着而不敢向下跳。尽管保护设备万无一失,但还是让不少同学却步,这一关刷下不少学生。最后,塔上只剩下几个敢冒险的男学生,益强就是其中的一名。他没有胆怯,也没有心慌,他准确无误地完成了塔上跳伞的项目。训练的最后一个项目,是从高空飞行的飞机上跳伞,那种在高空中腾跃的诱惑力令益强感到强烈的刺激,他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时刻表现得出色与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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