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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佳侨对老师讲:“老师,我没有什么事情,千万别叫我妈妈。”说完,她低着头走出校门,但她没有离开学校,她坐在学校围墙外边的地上,她懂得,妈妈的工作重要,燕妹再忍一忍吧。

  

  不知过了多久,在焦急中等待妈妈的佳侨,终于等到了大批学生背着书包往外走的那一刻,她不顾一切地与走出来的学生背道而驰,挤进大门。她没有再去传达室,而是直接上了二楼,在校长办公室门前站住了。

  

  这扇大门她太熟悉了,她曾经陪着妈妈在学校值过班,她每次到学校,值班老师都会带着她上楼去找妈妈,而今天,她希望马上见到妈妈。

  

  在学生们的潮流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扎着两条粗粗长辫子的女孩子,佳侨盼望着妈妈的出现。忽然,她看到了妈妈被几个人围着边说话,边从楼道的尽头走过来,她恨不得一下子扑过去,但她还是忍住了。

  

  舜瑶与老师们边说着话,边向办公室走过来。突然,她也发现了女儿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外,她心里猛然一震。

  

  舜瑶与那几个老师说完话后,便朝着女儿急急走了过去。她走到佳侨面前,急切地问她:“孩子,你怎么来了?佳燕的烧退了吗?”

  

  此时,佳侨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妈妈,燕妹的烧都上了四十多度了,直说胡话呢!”

  

  舜瑶心里一沉,她明白女儿的病情不好,她告诉佳侨:“孩子,等我一会儿。”说完,她进了办公室。

  

  佳侨在校门外边等了一会儿,舜瑶急忙跑出校门,她顾不得劳累,拉起佳侨的手,小跑着就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舜瑶看到躺在床上的小女儿,脸烧得通红,嘴里不住地说些什么,身体在被子里不停地打着颤,蜷缩成一团。

  

  佳欣看到妈妈回来了,急急地说:“妈妈,赶快去医院吧!燕妹一直在发抖呐!”舜瑶不再多说什么了,抱起昏睡的小女儿,就往外边走,快十岁的佳燕昏昏沉沉地趴在她的肩膀上。舜瑶步履艰难地朝车站走去,佳侨跟在她的身边。下了电车,佳侨从舜瑶身上接过妹妹,背在自己的背后,吃力地来到医院。

  

  大夫看着佳燕的症状,马上打了一针退烧针。以往,十几分钟后,烧就会明显地退下去,这是一种紧急处理药物。可是这一次,佳燕的高烧没有退下去,大夫开始着急起来,她们怀疑佳燕得了急性脑膜炎。为了能够确诊,大夫想从孩子的脊椎骨里抽骨髓,只有做这种化验才能最后做出判断。

  

  抽骨髓!舜瑶一听便感到天旋地转起来,她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佳侨不知何故,使劲摇晃她的肩膀,带着哭腔问:“妈妈,你怎么了?燕妹的病怎么了?”

  

  舜瑶一手摸着自己的前额,一手抚摸着三女儿的肩膀,轻轻地说:“孩子,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吧!”

  

  舜瑶看着小女儿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作为母亲,此时,女儿的生命就在于她的一个决定,若判断失误,后果不堪设想。舜瑶感到肩上的担子太重,思想压力太大了,她不敢做这个决定,她不敢轻易下决心。就在几天前,城里的一所小学就有学生得了脑膜炎,最后死掉了。而在自己家附近,有一个男孩子也得了脑膜炎,送进医院,做了这个化验后,孩子是治好了,但却成了一个被周围孩子嘲弄的傻子。这两个真实的例子让她进退两难。不做这个化验,大夫无法确诊,也就不可能正确用药,如果做了这个化验,孩子得救了,可是,她以后的生活又会怎么样呢?

  

  舜瑶既不想让孩子死去,也不愿意看到一个聪明的孩子变成一个痴呆的傻子或残疾人。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她历经生活中的坎坷曲折,但每一次都有亲人在自己身边。现在丈夫不在身边,儿子不在身边,她没有人可以商量,她第一次感觉到孤独无助。正在这个时候,大夫催促她赶快做决定。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她与丈夫生命垂危的那些日子里,是母亲用母爱的力量和正确的判断,保住了她和丈夫的生命。现在,她也要用自己的母爱保住女儿的生命,让她挺过这一关,她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生命。坐在楼道里的椅子上,她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走进病房,低下头,看着小女儿那张昏迷的小脸,她咬了咬牙,最后,走到大夫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大夫:“不做化验,尽力抢救我的女儿。”

  

  佳燕马上转到了重症病房,大夫开始给她注射、输液,并每十分钟就来观察一次。舜瑶和佳侨一直守在门外望着里面躺在床上的佳燕。

  

  一个小时过去了,佳燕的体温开始下降,舜瑶看到了一线希望,她看了一眼满脸困倦的佳侨,从钱包里掏出五毛钱,让她出去买几个包子。

  

  大夫看到佳燕的体温降下来了,也舒了一口气,她告诉舜瑶:“你的孩子需要住院观察一个晚上,晚上是危险期,退下去的烧可能会在夜间再烧上来。”这样,舜瑶就让佳侨先回家去了,她自己仍然待在医院里陪着小女儿。

  

  到了半夜,佳燕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凶猛的高烧已经退到了三十八度。这是上帝的力量?还是母爱的力量?大夫对舜瑶说:“这个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她不是脑膜炎,而是一种病毒性感冒。”她还说:“每个月你女儿发烧总是打青霉素,你女儿已经有了抗药性,所以,我们加大了剂量,温度才降了下来。舜瑶听了大夫的话后,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内衣被冷汗浸透了,她闭起眼睛,捂着胸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多悬呐!佳燕闯过了可怕的一夜,烧逐渐退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清早,佳珍带着三妹和四妹,手里拿着在家做好的早饭来到医院。此时,舜瑶感到浑身酸疼不已,困倦阵阵向她袭来。

  

  佳珍把早饭递给舜瑶的时候,她红着眼睛,对满脸疲倦的舜瑶说:“妈妈,你快回家休息吧,我已经让同学帮我带假条给老师了,我在这里照看燕妹吧。”

  

  舜瑶疑惑地看着二女儿,问道:“你就不上课了吗?”

  

  佳珍认真地说:“妈,请一天假没关系。”

  

  舜瑶不再说什么了,她向佳珍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带着三女儿和四女儿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舜瑶并没有躺下来休息,她匆忙吃过早饭,咬着牙又去学校上班了。

  

  两天以后,佳燕的病情逐渐好转,大夫告诉舜瑶:“这个孩子可以回家了,多休息、多喝水,坚持吃药吧。”舜瑶把女儿从医院领回家来。

  

  她看着小女儿的身体一天天恢复起来,犹如做了一场噩梦,她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女儿变成一个傻子,家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丈夫回来,如何向他交代?

  

  佳燕的生命,可以说是从鬼门关里夺回来的。舜瑶庆幸自己在关键的时刻迈出了正确的一步。不,那要归功于远在家乡的母亲,是她老人家培养了自己,让自己拥有了文化知识,正是这些文化知识,让自己有勇气去做别人无法做出的判断。

  

  后来舜瑶了解到,凡是出现像小女儿那种状况的孩子,家长都依从了大夫的意思,用化验来判断病情,其后果不是孩子治愈后变成了傻子,就是医治无效。像她这样敢于冒险的家长,只有她一个。

  

  佳燕从死亡线上走了回来,是一件不幸之中的大幸。半个月以后,廷光回到家,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向妻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他佩服妻子的勇气与胆量和妻子处理问题的冷静,他感到妻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伟大母亲。

  

  钟家是一个有七个儿女的大家庭,也是一个相互关爱又相互谦让的家庭。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到了周末,大家围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哥哥们爱护妹妹们,妹妹们尊重哥哥们,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争执与吵闹。

  

  每个周六,都成为佳燕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天。从下午她就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只要看见大哥的自行车出现在院子里,她就会飞出去,接过大哥手里的提包,她知道,那里面有高级糖果。益砚每周回家,一定会买一斤高级糖果分给全家人,从来不买重样的糖果。高级糖果包装的玻璃纸,又成为当时流行的一种收藏品,小孩子们经常拿出夹满糖纸的本子,相互炫耀自己吃了多少种糖果。佳燕特别自豪,因为她的糖纸比任何人都好看,那都是高级糖果的包装纸。

  

  周日,佳燕也同样很激动,有的时候,二哥会带她去看电影。哥哥姐姐们爱护她,她也十分尊敬哥哥姐姐们。她喜欢写大字,舜瑶花了不少钱,买来字帖及宣纸,让她练习写毛笔字,廷光专门为她挑选了一支毛笔。

  

  佳燕开始学大字的时候,舜瑶去东安市场给她买了一个小墨盒,她要求小女儿先用这只墨盒练习如何研墨,她说:“研墨是基本功,这个功夫练不好,就不能写字。”佳燕用几个月的时间学习研磨,直到她能像模像样地研好墨汁为止,舜瑶才开始教她写毛笔字。

  

  舜瑶对小女儿学大字要求很严,坐的姿势不好,她会板着脸说:“要想写好字,首先要有一个端正的坐姿。”她看到小女儿毛笔拿得不直时,毫不客气地说:“哪有手歪着写字的?”然后,她就会手握着女儿的手纠正姿势。她要求佳燕每天写十篇大字,如果写得不好,她会严厉地批评女儿。每当这时候,佳燕见到妈妈会感到浑身发毛地害怕。

  

  每半个月,廷光回家一次,佳燕就像见了救星,缠着他教自己写字。廷光对待孩子的学习,不会像妻子那样严厉,他是连说带笑地指出你的缺点,让孩子在一种轻松的气氛里知道自己的不足。看到小女儿写的大字,廷光会笑着说:“嗯,这些字看起来我都认识,但是,都像得了病一样,看上去有些难过。”听到爸爸说的话,佳燕就会撒娇地推着廷光教自己写字。在女儿不断的央求下,廷光也会写几个字,让女儿练习两个星期。

  

  也许是舜瑶工作忙的缘故,她只教一遍从不重复。如果佳燕没有记住,她就会发火,但是,她对待学生却有足够的耐心。廷光见小女儿执著中还带着点傻气,常开玩笑取笑她,但是,佳燕从来不在乎爸爸对自己善意的玩笑。

  

  廷光会写几种字体,他的仿宋小楷堪称一绝,隶书也很独特。每一次,他教佳燕写大字的时候,先让她站在一边研墨,等墨汁研稠以后,他才会叫女儿坐下来写字。廷光把这种做法叫做“言传身教”。佳燕入神地看爸爸一笔一画地写字,她知道,要想写一手好字,非一日之功。

  

  在舜瑶夫妇的指导和佳燕坚持不懈的练习下,很快,她的毛笔字就在学校有了名。这是一技之长,紧接着,负责学校墙报、班级黑板报的老师都向她伸出了邀请之手。

  

  终于有一天,廷光告诉佳燕:“丫头,你现在可以用那只端砚写字了。”

  

  佳燕高兴地蹦跳起来,她第一次感到爸爸妈妈对自己开始信任起来了,她幼小的心灵深处有了甜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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