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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班长看我伙食不好,总是把他餐盘里的肉都让给我。他总和我讲他家乡还在上高中的妹妹,说我和她很像,所以看不得我吃苦。我没有哥哥,但从心眼里我把班长当哥哥一样敬重和爱戴。

  

  我们渐渐地就熟了,他和我也十分有缘,几乎每天吃饭的时间都能在食堂碰上,久了也成了习惯,每天一起吃饭,偶尔还一块自习,他成了我大学里第一个朋友。

  

  班长来自祖国西南一个比较贫穷的山城,那个城市资源匮乏还时有灾难,人们生活得清苦却还是拼命地供孩子上大学,他们坚定地认为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而班长,就是想要改变命运的其中一员。他抱负远大,并且非常优秀。和他交谈,我总能受益良多。

  

  他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我,经常在我外出打工的时候替我打水。每每浑身疲惫地回到寝室,看到冒着热气的开水,我就感动地想哭。

  

  大一下学期,我交完了所有的钱,还攒下了几百。我很开心地请班长出去吃饭。我知道我的方式很庸俗,但我真的很想向他表示感激。

  

  坐在装潢精致的饭馆里,我们两个都有些拘谨,说话的声音也很小。我紧紧地捂着口袋里的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很紧张害怕付不起账的感觉,甚至连与周围那些穿着制服笑容和煦的服务员对视的底气都没有。贫穷会渐渐磨光人的骄傲,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低微。

  

  迷蒙中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从公主变成灰姑娘,我还能坚强地活着,真的挺不容易的。

  

  班长笑眯眯地点了菜,都是最便宜的菜,但他还是吃得很高兴。他满怀抱负豪情万丈地对我说:“我们都是出身不好的,要互相关心。我们一起努力,以后要比那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过得更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跟着轻轻地颤了一下,手上的勺子也没拿稳,落在瓷盘上,当的一声脆响,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班长含笑揶揄我:“这点东西都拿不好,还好没碎,要碎了八成要赔不少钱呢。”

  

  我讪讪一笑。思绪飘得远远的。

  

  我没有告诉他,我也一样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只是,我没有好好地把金汤匙含住,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多讽刺,别说金汤匙了,我现在连个木头的都没有。

  

  大一的第一个寒假,除了春节三天,我全部的时间都在一间火锅店打工。虽然每天闻着那油腻腻的火锅味让我很想吐,但那老板还算厚道,给的工资颇丰厚。那老板是江北人,听说我在江北长大,对我还算照顾。我开学后他也给我留了位置,只要我没课都在他店里打工。

  

  我每天穿着五公分的小高跟站在前台收银。这是一项很烦琐又容不得出错的工作。每天经手的钱太多了,到了晚上我总感觉人是晕的。

  

  那是倒霉的二月,连续两天我都收了假币,太忙的时候我没空开验钞机,只凭感觉地看了两眼就收起来。我不该对自己那样自信的。

  

  收到假币要从我工资里扣,我低着头,很想哭。两百块钱对我来说真的很多。

  

  我看着柜机里一沓一沓蓝灰色的一百元,有新有旧,很厚又软塌塌的,带着点微微的潮气,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钱是坏东西,可我连坏东西都没有。

  

  二月的北都还很冷。很晚我才下班。穿着大棉袄裹紧了围巾,我孤独地冲进了风里。

  

  夜像打泼了的蓝黑墨水,将这个世界浸淫其中。北都的夜色五彩斑斓,花花绿绿的灯影印在四周高楼大厦的反光玻璃上。我一个人走着,离学校已经不远了。站了一整天人很累,再加上心情不是太好,我想快点回学校,就穿了一条平常人迹罕至的小巷。

  

  当时还不算太晚。大约九点半左右。因为这段路没有路灯。我走得很快。

  

  身后传来摩托车引擎作动的声音,我很怕,脑中也有不祥的预感。我加快了脚步,但还没十几秒,预感成为现实,我肩上的包带一紧。

  

  果然是飞车党。

  

  我下意识地想把包拽回来,那歹徒已经拿出了刀,霍地在我手臂上划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我猝不及防地松了手,由于惯性我整个人摔倒在地。

  

  我的包被抢走了。里面其实没有多少钱,大约就二十几块,可我所有的证件都在里面,全部补办一遍就不便宜了。

  

  我捂着一直在流血的手臂狼狈地回了寝室。站在紧闭的寝室大门前,我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终于向这个世界屈服。我用手敲了敲门,声音都哽咽了:“开门,是我,越尹。”

  

  我等了两分钟,正准备再敲,门突然开了。门内的光亮将我笼住,那样的安全。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我流着血的手到底是把我几个室友惊动了。虽然她们不喜欢我一起孤立我,但也不算坏人。其中一个平常偷偷帮过我的姑娘赶紧拿了药给我。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我。我想了想,最后惊魂未定地把事情经过给说了。

  

  室友的反应各不相同,平常不喜欢我的,讽刺的意味比较重,我总是晚归,影响了寝室的集体分,并且吵到她们休息。只有一两个姑娘对我露出了同情之色,安慰了我两句。

  

  熄灯后,大家各自睡去。我躺在被子里,浑身无法控制地颤抖,我觉得好冷。我紧紧地抱着自己,还是觉得冷。我呆呆地看着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只觉那残缺的皎白是那样清冷无情。

  

  我的手臂还是很痛,回想发生的一切,我到这会儿才觉得后怕。

  

  幸好我还活着,我活着,才能和纪时在同一个北都,呼吸同样的空气。

  

  纪时,你知道吗?这一刻,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那次遇袭事件过后,我辞去了火锅店的工作,并且再也不接夜里的兼职了。

  

  自从我不晚归,我和室友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她们不仅开始通知我学校的一些安排,甚至有时候会叫上我一起吃饭、洗澡。

  

  我渐渐学会和大家相处,我磨合着我性格里那些尖锐的棱角,努力融入这个世界。

  

  班长还是偶尔会来找我,但我大多时候是很忙的。我把所有的时间都安排在白天,有时候甚至连吃饭都会忘记。

  

  大概是我太专心地去想挣钱了,我的学习成绩降得更厉害了。大学第一次四级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居然只是勉强过。这让我非常恐慌,这种考试对我来说明明该是小菜一碟。

  

  我停了所有的兼职,把下一次的四级和六级都报了,将所有的时间都空出来学习,每天跑自习室。

  

  班长对我的决定十分支持。北都的二月很冷,自习室的暖气很足。因为刚开学没多久,自习室并不算挤。那里很多情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谈恋爱都扎堆在那儿了。我每天在那学习,班长偶尔会和我一起,或者他路过的时候会进来看看我。

  

  二月十四,情人节。这不是属于我的节日。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今天扎堆在这的情侣少了不少。很是清净。没有一对一对的男男女女在旁边喁喁私语,我的学习效率都变高了。

  

  下午五点半,班长出现在自习室。他穿着厚厚的呢大衣,黑色的毛呢料上全是刚融的雪。

  

  我看着他惊奇地问:“外面下雪啦?”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是啊,要不要出去打雪仗?”

  

  我像拨浪鼓一样摇头:“不去了,我怕冷。”其实是我手上的伤还没完全好。没办法玩。

  

  “我就猜到你不会去的。”他故作神秘地拉开大衣,从里面拿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放在我面前,“给你买了奶茶,赶紧喝,喝了我们去吃饭。”

  

  “谢谢。”我心中觉得有些异样,我抬头看着他,他满眼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沉重。

  

  奶茶很烫,塑料密封盖高高地鼓着,我将吸管一插进去,空气漏出来,发生了很大的响声。一下子把身边几个学习的人都惊动了。

  

  一对坐我不远的情侣就这杯奶茶讨论了起来。

  

  那女生娇嗲嗲地说:“真羡慕。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多贴心,我怎么找了你这样的!”

  

  那男生不以为意地回答:“那你换个去,外面那么冷,你怎么不给我买啊。”

  

  那女生损了面子,狠狠地拧了那男生一把。

  

  再往后的打情骂俏我没心思关注了。我严肃地看着坐在我对面的班长,压低声音说:“班长,我们谈谈。”

  

  ……

  

  那一天的雪真的下得很大,我们走在路上,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下都伴随着嘎吱的响声。茫茫的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视线都被挡了一半。

  

  真冷的天,呵一口气都好像会结冰一样。我将双手揣在自己的口袋里,努力地温暖着自己。

  

  最后是班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我可能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侧着头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前方,目光悠远,他笑着说,“我不想骗你,我喜欢你。”

  

  “班长……”

  

  “你听我说完。”他打断了我,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

  

  “我出身贫穷,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我知道北都是一座会让人有梦的城市。你在这肯定能找到你的归宿,也许,你可以找个条件很好的男朋友。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不敢表白,一直努力把你当妹妹看。”

  

  他顿了顿,说:“但是越尹,我不想再骗你骗自己,我喜欢你。越尹,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努力的,努力给你一切。别再那么辛苦了,让我帮你,好吗?”

  

  雪越下越大,渐渐迷了我的眼。我眼前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我很艰难地开口,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拒绝。班长是个洒脱果敢的人。他被拒绝,也没有失掉风度,而是看着我笑着说:“好吧。”

  

  从那以后,班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重新回到孤独的生活。到了最后我才懂,原来我和他从来都没有缘分,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

  

  我是个不记人的人,我一直知道他姓张,却连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都记不得。一直叫他“班长,班长”。我真是个残忍的人。

  

  直到多年后毕业,我从毕业照背面看到了他的名字。

  

  张楠。很好听的名字。

  

  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但我相信,他一定过得很好,因为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没有纪时,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有的人,一辈子没有爱过人;有的人,一爱就是一辈子。

  

  奈何,我是偏执的后者。

  

  大学时光很容易就让人迷失和伤感。四年的时间,我们在逐渐地成熟,也不知不觉地堕落。我们一直以为可以把握的青春,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已经一点一点在消失。

  

  我在大学里有一帮酒肉朋友。每逢周末总要集结到一起鬼混。大家都来自各个高校,多出身富贵,都是不知人间愁苦的主儿。比起旁的大学生,我们的生活显得更加糜烂一些。

  

  我的日子还是过得简单又寂寞。我时常和他们混在一起,可我觉得自己没有灵魂。我身边的这帮大少们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勤,几乎每一次搂出来的妞都不一样,到最后,我连名字都懒得问也懒得记。

  

  我一直孑然其身,我朋友都打趣我这么下去会憋出问题。可我说不出口,对越尹以外的女人,我都没有兴趣。

  

  我想,我已经中毒太深了。

  

  大一下学期,林缓那母猩猩也谈恋爱了。每天还是在我面前贫,一口白晃晃的牙,一笑起来血盆大口,像在对我示威一样,着实很刺眼。

  

  连她都开始笑我这个单身汉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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