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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毫无头绪

文_杨永康

一开始就毫无头绪。是的,一开始。我整天混迹于那些自满、自足、自以为是的人们之间,希望打探到消息,任何消息。关于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还有克莱尔,关于蝴蝶昆虫,关于螺帽螺钉,等等,等等。我做好了必要的思想准备,我发过一则消息。抬起头来就能看见树梢与我。有些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我喜欢径直往前走。当然风中难免摆动。我喜欢那些在风中摆动的东西。一只蝶停在马路中央的白色的斑马线上。老远就能看到那种白。我喜欢那种白。我喜欢这种偶然的相遇。我鼓足勇气停了下来,我们是那样地亲密,那样地近。我认识的人不多,拉丹算一个,帕玛尔算一个,巴尔扎克算一个,克莱尔算一个。我一连几天都梦见了克莱尔。克莱尔的腿比我想象的要粗。一连几天,是很罕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是真的。有时候是关于一枚螺帽螺钉的。这时代肯定有某个地方松动了。我喜欢拿着锤子与扳手到处敲打敲打,并非希望出现松动,而是它们早已松动。夜深人静,一些神秘的东西掉在地上,声音清脆而响亮。我喜欢那些源自深夜的神秘坠落,轻轻易易地将一个人的心捕获。

一些坠落是有害的,人类应该认识到这一点,就如同浮尘是有害的,吸烟是有害的,打喷嚏是有害的一样。有人竟然说跑步也是有害的!我每天都跑着回家,我想尽快弄清楚哪些是有害的。我找来一摞书,有一页碰巧是这样说的:一切事物都在运动。地球把水从云层引到自己身上。山脉成了水的分水岭,使水像我们披散的头发,而山脉表明水流经的地方。水冲走了山上的土壤,河水带走了沉渣。雨水泼溅之时带走小的微粒,土壤随着雨水在地下流动。水把山冲进了河流之中,这些河流向海洋,在阳光的照耀下又从海洋升到空中……是啊是啊,你很难说哪些东西是绝对有害的。我喜欢运动,这加剧了袜子纤维的磨损,也加剧了角质层的磨损,更加剧了细菌的衍生,鸡眼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说过的,我有思想准备。我打开一个抽屉,我想要的东西我不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比如酒精、棉签、一次性手套、口罩、0.9%的生理盐水。生理盐水最好选择独立的小包装或中型瓶装的。需要注意的是,开封后用剩的生理盐水应该扔掉,不要再放进急救箱;如果没有,可用未开封的蒸馏水或矿泉水代替。还有消毒纱布、绷带、剪刀、钳子、胶布、创可贴等等。消毒纱布用来覆盖伤口,它既不像棉花一样有可能将棉丝留在伤口上,移开时也不会牵动伤口。绷带具有弹性,用来包扎伤口,不妨碍血液循环:两寸的适合手部,三寸的适合脚部。剪刀、钳子:圆头剪刀比较安全,可用来剪开胶布或绷带,必要时也可用来剪开衣物。纸胶布可以固定纱布,由于不刺激皮肤,适合一般人使用;氧化锌胶布则可以固定绷带。创可贴覆盖小伤口时用。还有一个东西也需是家庭必备的,那就是焗油膏,其暗含的毒素是显而易见的。我把它介绍给了胖子,胖子把它介绍给了他老婆,他老婆又把它介绍给了一个男同事。我的健康,包括胖子的健康、胖子老婆的健康、胖子老婆男同事的健康就这样被损害了。还有两样东西也是家庭必备的,比如灭火器、救生绳等等,都是现成的。几年以前有一个自称消防张干事或者王干事的人,拿着介绍信来单位放火灾录像,许多年后大家才意识到那是个骗子。没有用就没有用吧,我喜欢有备无患。

我遍访名医。有一个对我大谈科学家对骨骼的研究。瞧,那家伙竟然对我大谈骨骼!多数古生物学家和沉积学家都认为,新元古代海水化学的变化促进了骨骼的进化产生。俄国学者分析了元古宙末(文德期)到早古生代的碳酸盐发现,镁与钙的比值并没有大的变化。美国学者认为元古宙末海水钙的含量下降,海水的钙离子从早元古代的饱和或过饱和状态逐渐下降到新元古代晚期和寒武纪初期的低于饱和点的状态。因此,骨骼化的原因可能不在海水化学环境,而与生物本身有关。另一个对我大谈人生的意义。充满着欢乐与斗争精神的人们,永远带着欢乐,欢迎雷霆与阳光(他说这个是赫胥黎说的)。生活就是战斗(他说这个是柯罗连科说的)。为了生活中努力发挥自己的作用,热爱人生吧(他说这个是罗丹说的)。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他说这个是雪莱说的)?当你的希望一个个落空,你也要坚定,要沉着(他说这个是朗费罗说的)。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或者她们说的,我一直对陈词滥调持包容态度。是的,很包容。有一则报道说,七十三岁的库切儒雅内敛,精神矍铄。看得出,十年前的获奖经历对他已经淡如云烟。他纯粹以一个学者的方式而不是作家的思维娓娓道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从往届不同国籍风格的得奖作家身上,来推断诺奖的评奖标准及其兼收并蓄性。五十八岁的“新科状元”莫言血气方刚,他诉际遇长慨叹,坦陈这半年来诺奖带给他的光环效应及巨大困扰,希望全社会尤其是业界和媒体能对他有所包容,让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处世和写作。瞧,都那么大年纪了,想不包容想不笑也由不得你了。

我并不是那种整天想笑、想包容的人。不过你千万别为我担心,我对什么都想得开。我的肌体出过不少毛病。我年轻的时候老觉得嗓子里有异物,找了个医生一摸,他说好像长异物了。长异物了那就割呗,住院,做手术,后来发现一个扁桃体没了。瞧,这就是医生。那时确实害怕极了,手术后几年更害怕那地方再长出个异物来。过了几年,身体的另一个地方又长出一个东西来,老流血;那就割呗,一刀子下去,疼了好几个月呢。还好这次割掉的总算不是异物,而是身体的一块没有多少用处的肉。有一个人对异物很有研究,他把异物分为外来异物与本身异物。外来异物包括金属、玻璃、砂石、毛发、纸屑、塑料等;本身异物包括糊楂等。好在我的身体与这些东西全无干系。有一个人更是喜欢胡扯。他发现这种废物是危险的。他决心摆脱这种废物。他把这种物质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把斧头放在旁边),摸不到的地方,闻不到的地方,没有任何证据的地方(恐惧越来越控制了他,特别是这第二次)。他把它丢进河流和港湾。然而事实证明,摆脱它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任务,最后他想到了泥瓦河。这是格里芬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废物开出的药方,要彻底摆脱异物与鸡眼可没有这么容易。

为了不显得过分在意、过分在乎、过分忧心忡忡,我频繁地出入商场店铺等等,包括一些非常偏僻的小卖部。我买了一个又一个手电筒,有塑料的,有LED的,有铁的,有铝合金的,有不锈钢的,有手摇的,有环保的,有电蚊拍的等等,有一个小老板极力向我推荐一种名叫“神火”的手电筒。他说很多不太熟悉手电筒的朋友一听就晕乎,因为国产小品牌带“火”字的手电筒实在太多了,例如Ultra Fire,Unique Fire,Supfire等等,不少人将这些都误认作神火手电筒,实际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真正的神火只有美国神火,英文是Surefire,是世界上最好的手电筒品牌。它价格不菲,一般在数百元到一两千元甚至以上,贵的型号甚至要数万以上;一千元之内的型号都没有多少。所以,对“神火”这个品牌容易混淆的朋友,只要看一下价位,就大体上能了解是否是真正的神火了。同样进口的手电筒品牌还有Inova和塘鹅等,国产的有狼眼,其次还有Jetbeam以及Fenix等,价格都不便宜,看个人的需要。至于国产的所谓“神火”,即Ultra Fire,一般还是翻译成超级神火或者超火,属于中低档的手电筒,跟真正的神火没法比。你能看到的基本都是仿制品,质量参差不齐,比如常见的C8/Q5,便宜的二三十,贵的一百。便宜的肯定不是用真的配件,忽悠外行不懂的人;质量也不行,做工就更没得比了。瞧,够专业了吧。我还坚持每天换几枚硬币。我的口袋老鼓鼓囊囊的,反正硬币装在身上挺麻烦的,一不留神,就叮叮当当全撒在地上了。一次,有枚硬币从楼梯上一直叮叮当当到大街上,最后在一根电线杆子旁停住了。灰白色的水泥电线杆上有一张同样灰白色的协查通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杀了,正在查找凶手。后面是两位警官的联系方式。

为买到更多的手电筒,换到更多的硬币,我对手电筒与硬币越来越着迷了。我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打听到一个人。为不暴露我的真实身份与意图,我甚至装腔作势地与每一位行色匆匆的人搭讪,向他们打听,他们是否认识一个叫某某某,或者叫某某某的,比如拉丹,帕玛尔,比如巴尔扎克,总之我并不直接提及我要找的那个人。我不停地为他们介绍帕玛尔浓密的胡子,巴尔扎克喜欢吸的烟草牌子。你别说还真有热心人呢。有一个老头说他绝对见过一个叫帕玛尔的,常常在一棵菩提树下徘徊,胡须像神仙一样白。我假装他说的对头的样子,一个劲儿点着头,并递上烟。老头也不客气,只管一根接一根地抽。还有一个热心的老头告诉我巴尔扎克就在他们村里,老头很热情地带我去他们村里,很热情地让我喝酒,边喝边说那个叫巴尔扎克的真能喝酒真能喝酒。我甚至按照老者的指引上了一辆车,司机是个屠夫模样的男人,嘴里叼着烟卷儿。去哪儿?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示意我接过来或者干脆别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那屠夫情愿不情愿、好心好意或不怀好意递过来的烟。我略带醉意地说,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某某某,比如帕玛尔,比如巴尔扎克,我就坐你的车。他说你尽管放心好了,没有他找不到的人。我尽量想着硬币与手电筒。我不想显得过于忧心忡忡,过于心事重重。

那车跑了没有多久就停了下来,瞧瞧瞧,竟然无缘无故地就停了。好多人跑下去抽烟或者撒尿,有一个人选择了一根水泥电线杆子,一扭头便看到了水泥电线杆子上的协查通报:一个男人昨晚被杀了,很胖的一个男人,正在查找凶手。我一路都没有再说什么话,假装睡得很熟很香的样子,其实一只眼睛是睁着的。有一只不安分的狗在过道里跑来跑去,和一个少妇,应该说是少妇的小腿无穷无尽地亲热着。北边有个良种狗培育基地,每天一大早好多忐忑不安的狗聚集在那儿接受一只白色良种狗的培育,狗主人大多是驾着红色跑车的少妇。完事了少妇们总是心疼地抱着自己的狗哼哼唧唧好大工夫才上车,一踩油门,那些哼哼唧唧就随之风驰电掣般去了,有留下青烟的,也有没有青烟的。好啦好啦,我尽量不看那狗,尽量想着硬币与手电筒。还有我要找的那个人,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还有克莱尔。我不想显得过于忧心忡忡,过于心事重重。

我不想过早暴露我梦见的那个人。我是说我不想过早暴露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还有克莱尔的身份。电视里一些有身份的人,总是背对着观众。许多有身份的人我们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为安全,期间我频繁换乘,巴士的士摩的还有乡间公共汽车,频繁改变路线,频繁改变着装,频繁改变口音,频繁戴上墨镜又取下墨镜,故意南辕北徹。效果出奇地好,几乎没有多少人怀疑我,除了一个瘸子。他多次拄着拐杖跑前跑后地打量我,有好几次装作捡到我的包或者车钥匙,好在没有一次是对上号的。有一天还是让警察给撞上了。那警察很和善,与平时我们见到的无所事事的警察不同,只是随便地略带歉意地问了几个旅客,最后目光停留在一只不安分的狗的身上。瞧,我又说到狗了,不过这次是不是狗还说不定呢。反正目光没有停在我的身上。那狗一直在一位少妇怀里哼哼唧唧。谁的狗?警察问。少妇不高兴了。怎么说话你,叫“爹地”。警察一听发火了。谁把谁叫爹地?俺把它叫“爹地”?少妇也发火了,俺把它叫爹地,你就得把它叫“爹地”。警察说,那你爹地一下,俺听听。正闹呢,那不安分的狗从少妇怀里挣脱了出来,冲那说话的警察腿一跷,一些液体就喷射了出来。怎么那么容易就喷射出来了?有一次走下飞机,别人都去撒尿,我也去了,只是怎么也撒不出来了。我甚至模仿某种可爱的小宠物,跷起一条腿,没有成功。我小时候在一座废弃的城墙上撒过尿,舒服极了。我找了一块高处,好像是个废厂房的房顶,这次很顺利,一路畅通。有好多人伸着脖子往高处看呢,看就看。有一次参加一个颇重要的会议,突然就鸦雀无声了,我一抬头,发现有好多人在看我的脚呢,我长了鸡眼的脚。场面火爆壮观。我喜欢火爆壮观。我们就这样被那个屠夫模样的司机赶下车了。如果那些无所事事的警察不上车,我说不定还在车上昏昏欲睡呢。我简直迷上了昏昏欲睡,在车上昏昏欲睡,躲在春天的某个角落里昏昏欲睡。遗憾的是我们都被赶下车了。赶下车就赶下车了吧,反正我一直站在一座废弃的城墙上,反正我一直没有放弃。

我唯一没有把握的不是放弃,也不是站在一座废弃的城墙上,而是深夜。是的,深夜。对深夜我早已烂熟于心。那些人期待你,夜啊。它像一个同谋,来的脚步轻轻。天空慢慢关上了门,烦躁不安的人变得像野兽一样。那些阴险的魔鬼在四周,飞跑去敲扣人家的屋檐门窗。透过被风吹打着的微弱灯光,卖淫在大街小巷活跃起来,像一堆蚂蚁那样把通道打开。它到处都开辟出一条秘密之路,犹如仇敌正把突然袭击图谋……波德莱尔的诗像夜晚一样让人畏惧。如果城墙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问题都好解决了,比如门锁,我同时选了好几种牌子的,比如弹子锁、叶片锁、磁性锁、IC卡锁、指纹锁等。弹子锁和磁性锁比较常见。像一字形锁、十字锁、电脑锁等都属于弹子锁,磁性锁前几年比较流行,这两年比较少见。如果钥匙杆光溜溜的没有牙花,这样的锁是磁性锁,实际上钥匙头整个套了一个套管,去掉套管则可以看到上面镶嵌有三至五个小圆点。业内人士认为,磁性锁很不牢靠,十字锁的开启很方便。现在市场上都可以买到开磁性锁和十字锁的专用工具,有了这种工具,小偷可以在一两分钟内打开大部分的磁性锁和十字锁。电脑锁和复合型锁较牢靠,电脑锁只是一种专业的叫法,并不是真的用电脑来开锁。电脑锁钥匙上有三至五个不等的圆形凹槽——据说这些凹槽是厂家用电脑排列组合出来的,所以称作电脑锁。不同的厂家,电脑所用的程序大多不相同,打出来的凹槽所处的位置、大小、深浅自然就不一样,所以它的互开率比十字锁、一字锁低得多。即使是开锁高手,打开一把电脑锁的时间也要在十分钟左右。还有一种防盗门锁也比较牢靠,那就是复合型锁。所谓复合型锁是指将两种或多种不同原理的锁芯组合在同一把锁上。市场上最常见的复合型锁是弹子锁与磁性锁的组合,专业人士称之为磁性复合型锁。开这种锁,首先得破坏锁具的磁性,然后才能技术性开锁。但磁性复合型锁也有个致命弱点,如果钥匙保管不当、遭重力碰撞或遇到高温都会消磁。一旦消磁,锁就打不开了。反正一则广告上就是这么说的,反正最安全的就是最不安全的。

至于防盗门锁的若干项标准我更是烂熟于心。防盗门抵抗非正常开启时间:A级(国标)15min,B级(国标)30min,超B级(企业标准)30min。防钻破坏时间:A级(国标)15min,B级(国标)30min,超B级(企业标准)30min。防锯破坏时间:A级(国标)5min,B级(国标)10min,超B级(企业标准)10min。防撬破坏时间:A级(国标)15min,B级(国标)30min,超B级(企业标准)30min。防拉破坏时间:A级(国标)15min,B级(国标)30min,超B级(企业标准)30min。防冲击破坏时间:A级(国标)15min,B级(国标)30min,超B级(企业标准)30min。防技术开启时间及互开率例外。我唯一没有把握的是深夜。是的,深夜。深夜……犹太人区,摩尔人区,妓院,黑人区,女同性恋的邻居,监狱,女巫的住房,地狱,地道,下水道;小岛,英尺,边界,边缘,圣物,圣徒和赐封圣徒者……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克莱尔,我总是坚持到最后。

我多次想到过求助。我甚至发出若干则隐晦的求助信息。如果我无缘无故地给某人发了非常非常可笑的消息,那说明我碰到了我无法应对的东西。总之发求救信号之前,我已完全确认了自己面临的危险。我朋友有一则微信极具借鉴意义。她说:如果有一天,你的同事同学朋友突然用很奇怪的内容与你联系,一定要设法营救他或者她。一妇女被劫持,正好老公打电话来,她在电话里说正与她妈妈外出。随后警察赶到,她获救了。其实,她妈妈早已去世,丈夫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出事了。我决定冒险一试,我早早挂了号,排了队,不一会儿就见到了那个人,那人跷着二郎腿紧紧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在感激我的勇气与决心,还有深思熟虑。我尽量点点头,我尽量世故。是的,我尽量世故。有一次参加一个研讨会,别人说什么我都点点头,会后那些人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儿表达谢意与敬意。瞧,这世道,你只要学会点头就行了。我找来了一瓶胶水,好多人说胶水是有害的。我又找来一根缝衣服的针,没人说缝衣针有毒吧?反正电视里说如今的席梦思棕垫子全变成了草垫子。草垫子是有毒的。我小时候一直睡草垫子呢。针已经生锈,我不能用它干更重要的事了,那么就补补袜子。我的袜子被磨损透已经好长时间了。我喜欢运动,运动加剧了纤维的磨损,纤维的磨损加剧了角质层的磨损,角质层的磨损加剧了细菌的衍生,鸡眼就是这样长出来的。

长了鸡眼就长了鸡眼吧,我甚至还写过一首诗。香槟刚刚打开,红地毯刚刚打开,到处都是瓦砾,血水在汩汩渗出,只是没有人感到疼,阿伯塔巴德。疼,疼,疼。不在乎谁将我出卖,三个美国兵在搬运尸体,人类的肉体总是比想象的要轻,多么熟悉的气息,宛若躲在角落里,哭泣的爱妻,在最黑最黑的黑夜。你,我,我们。不出声,冷,孤单。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只是更加遥远。也不全是写给鸡眼的,权当我是写给拉丹或者帕玛尔、巴尔扎克,还有克莱尔的。也可以全当成我是写给疼的。是的,疼疼疼。香槟刚刚打开,红地毯刚刚打开,到处都是瓦砾,血水在汩汩渗出,只是没有人感到疼,阿伯塔巴德。疼,疼,疼。这时候应该就在这时候,拉丹或者帕玛尔、巴尔扎克、克莱尔,拿起桌上的一个大苹果,没有清洗,就塞进了我的嘴里。我把苹果从嘴里取出来,嗅了嗅,并无异味,我又重新把苹果塞进自己的嘴里。好多东西都是有异味的。烂苹果味常见于糖尿病患者或过度减肥的人群。由于脂肪、蛋白质分解而产生丙酮类物质,经血液到肺,又通过呼吸而散发烂苹果味。臭鸡蛋味多见于有胃肠病的患者,胃内产生硫化氢而出现臭鸡蛋味。鱼腥味,有种疾病称为鱼腥综合症,主要因为体内缺乏分解“三甲胺”的酶类;虽然不致造成什么危害,但气味难闻。这样的患者应经常多吃些水果、绿豆、薏米、乌梅和蜂蜜等,可以缓解气味。氨味主要见于肾功能下降或尿毒症患者。中医可通过患者口腔中异常的气味来判断你的身体状况,总之与饮食、饮酒、吸烟、睡眠、药物有很大关系。当出现异味时,人一定要及时就医。我应该就是在这时候发出的求助信号。是的,应该在这时候。

有一件事我必须在见到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以及克莱尔之前说出来。我认识的人不多,理论上克莱尔算一个,拉丹算一个,帕玛尔算一个,巴尔扎克算一个。当然也可以算四个,也许真是四个呢。理论上我可能同时认识他们四个,瞧,我把他们看成了四个;我也可能只认识他们中的一个,瞧,我又把他们看成了一个。如果不认识他们四个包括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就简单多了。反正我买了那么多手电筒呢,有我叫得上名字的,有我叫不上名字的。还有那些老在我口袋里与楼梯上叮叮当当的硬币,我未必能一一说出它们的年代,这都需要耐心与时间的。还有鸡眼,我绝对一下子就能判断出它到底长在谁的脚上。我的意思是说,既有可能长在我的脚上,也有可能长在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以及克莱尔的脚上。至少是他们或者她们的某个指头上,比如拇指。当然,长在我脚趾上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喜欢运动,运动加剧了纤维的磨损,纤维的磨损加剧了角质层的磨损,角质层的磨损加剧了细菌的衍生,鸡眼就是这样长出来的。其次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克莱尔。我一连几天都梦见了克莱尔。克莱尔的腿比我想象的要粗。一连几天,这是很罕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是真的。其次可能性大一些的应该是帕玛尔与巴尔扎克,是的,他们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一起出现的。最没有可能性的应该是拉丹,是的拉丹。谁是拉丹?我还未来得及搞清这个人的来历呢。这时候,应该就是在这时候,克莱尔找来一个更大的苹果塞进我的嘴里。瞧,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从前,一切又重新变得困难。是的,很困难。

我说过的,无论多困难,我都有思想准备。越是困难的时候越应该把我们想说的尽可能说出来。她是一头大母牛。我指的是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以及克莱尔中的任何一个。她站在自己柔软的肉体中间,她的大腿像宽大的拱门;她的臀部宽大,足以生下小牛,健壮丰满迟钝。它乳白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轻信,呆滞,乡下气,闲散,鲁莽的头脑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她展示自己的肉,供世界使用……越是困难的时候我们越应该梦见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以及克莱尔,至少是他们或者她们中任何一个。我一连几天都梦见了克莱尔。克莱尔的腿比我想象的要粗。一连几天,这是很罕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是真的。越是困难的时候我们越要加快步伐。我一大早就出了门,幸运地碰上了雨水,一座崭新的医院刚刚在雨水里开业,一条白色的斑马线伸向远处。老远就能看到那种白。我喜欢那种白。正是春天,一辆马车完好无损地停在麦田的中央;可以看到粗糙的马鞍,草帽,盛满水和草料的桶,再远一些是一匹静默的马。有一个声音第一次变得清晰,我想它应该是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还有克莱尔的,我多次多次梦见过的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还有克莱尔。最后最后最后掉在地上的是一枚小小的螺帽螺钉,我听见了它清脆、清晰、神秘的响声。我想我想我想拉丹,帕玛尔,巴尔扎克,还有克莱尔,一定一定一定初衷未改。


选自《西湖》201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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