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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李煜无心政治,即便是在他失去皇帝宝座之时,在他心中所充斥的也只是耳鬓厮磨之事。然而,即便是如此淡薄名利,他仍然有“雕栏玉砌应犹在”的感叹。回想“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幸福感在心中久久萦绕。那是对于权力、富贵的留恋。

这些东西在仓央嘉措身上都是无处可寻的。在他心中更多的是有关佛理的思考,以及人生的感叹。

从东边的山尖上,

白亮的月儿出来了。

“未生娘”的脸儿,

在心中已渐渐地显现。

喜欢于道泉先生对于仓央嘉措诗歌的理解,质朴而又深沉。我并不认为仓央嘉措是一个喜欢着墨描写类似“花开花落”之事的诗人,他更多是将笔墨用在抽象事物的思考之上,就像是这首诗中所说的东西一样。“未生娘”可以理解为一个名叫玛吉阿米的姑娘,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佛教真知。在西藏,更多的人认为这是一种类似冥想时候的超然。我们将这样的豁然开朗叫作“顿悟”。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较之于道泉先生的将仓央嘉措的清澈凸显到极点,曾缄先生加入了更多语言方面的巧思。一个“轻轻走出”将仓央嘉措的内心世界表达得淋漓尽致。然而,即便是曾慎言先生运用如此“委婉”的方式对仓央嘉措的诗歌进行再创造,他也始终坚持着仓央嘉措的本意。

天色渐渐昏黄,仓央嘉措于佛前冥想。青灯古佛的恬淡仿佛已经成了他一生的背景。对于经文,他深信不疑。然而,在他的脑海中,仍然出现了那熟悉的脸庞。年轻女子的脸庞,头发略显凌乱,然而却总有些俏皮。他并不觉得这样便是亵渎了佛祖,他的人生便是如此经历,他没有强求过,也从未抵触,他按照佛祖的方式修行,脑海中便随着冥想产生了那个深烙于心的脸庞。他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属于那个女子、属于佛祖,也属于他的心。他无须再考虑任何别的东西。清风拂面,带来一缕香火的味道。那里并不是朝圣者可以上香、参拜的地方,至少暂时是这样的。因为无须点燃更多的香,于是这气味也并不觉得让人烦腻。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木鱼嗒嗒嗒响着,仅仅是响着。他竟感觉有着某种忘却生命的平静。这样的感觉依稀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里存在过,或许是在年幼之时,或许是在某个同样的夜晚,或许是在母亲的腹中。他无从想起,而这样的茫然也让他在一片平静的心湖中看到一丝涟漪。

何必追逐这样永无答案的思考呢?他感觉自己也有了某种领悟,像是顿时经历了人间最诚实的欢喜。他起身,看到自己的肉身还在敲打着木鱼,在佛前参悟佛法。他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头顶,像是在为自己赐福。窗外的月色格外洁白,仓央嘉措的灵魂双手合十,向那铺遍大地的月光恭敬施礼。这样的感觉竟和太白“对影成三人”格外相似。不是孤独,是一种超然。两个仓央嘉措合为一体,他轻轻睁开眼睛,然后甜蜜地笑了。

关于爱情和佛理,这在仓央嘉措的诗歌中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他的诗歌大部分都阐述着某种看似过于简单的道理。然而当你细细品味之时,发现,他所阐述的道理竟再真实、深邃不过了。这有些类似王小波所要表达的。应该说,诗人和作家们往往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阐述着相同的东西。

王小波先生在他的杂文中记述:一位英国的画家将自己的作品集结一处,开办画展。然而参加的人们竟然发现,他所描述的英国天空竟然是一种暗红色。大家都非常诧异,于是走出展览馆,抬头仰望天空,竟发现英国的天空确实是因为污染而变成了红色。人们极为诧异,因为天空在大家的印象中是蓝色的。先生说,他也想说,他的作品所阐述的也是如此。虽然大家乍一看觉得这世界并非像他笔下一般,然而终究却会发现,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而仓央嘉措的诗歌总是给人一种太过简单、太过潦草的感觉。可是当你仔细感受生活、体会人生的时候,你会发现,人生就是这样。这样的真理,其实往往是被人们忽略的。

自己的意中人儿,

若能成终身的伴侣,

犹如从大海底中,

得到一件珍宝。

意外娉婷忽见知,结成鸳侣慰相思。

此身似历茫茫海,一颗骊珠乍得时。

仓央嘉措的信仰,这是个值得讨论的话题。近年来,随着仓央嘉措越来越被接受,关于仓央嘉措的各种讨论也越发多了起来。关于仓央嘉措圆寂于何处、何时,关于仓央嘉措的道歌抑或是情歌的话题,数百年来有着太多的争议。西藏复杂的政治格局造成了仓央嘉措的悲哀,甚至,他无法被容忍存于世上,以一种近乎戏剧的方式铭刻在了每个喜爱他的人心中。于是,这个谜一般的男人,也终于成了一个谜。罗桑仁钦仓央嘉措的追随者,更愿意相信他留下的是亘古绵长的道歌,而仓央嘉措的追随者则愿意相信他留下的是缠绵悱恻的情歌。这是永远无法分辨的。因为倘若不是仓央嘉措自己解释,这个话题便会永远讨论下去。于我,我更愿意相信仓央嘉措所留下的是道歌。因为根据记载以及较为精确的翻译,这些诗是道歌无疑。仓央嘉措未曾如众多格鲁教派的僧人一般摒弃红尘。他是身处红尘之中的漂流浪子,是一个深沉执着的情僧,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他身上,记录着凄美、委婉的爱情故事,也记录了桀骜。

我总是在想,爱情和佛祖真的是相悖的么?在我这里,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是否定的。在我看来,爱情和佛祖虽是近乎抵触的东西,但并不阻止二者融为一体。这便像生与死的话题。记得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曾对生死有过相当独到的见解。那便是明教教义之中所阐述的,而这一段也是体现在了全书最精彩的一个地方:光明顶一战,张无忌独力挑战六大门派之时,明教高手受到奸贼成昆的暗算,身受重伤,而这时六大门派率领着各门派的精英弟子已经攻上了光明顶。光明左使杨逍、白眉鹰王带领着大家山呼明教教义: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我想这必定是经历了悲欢离合的撕心裂肺、颓废沉沦的万念俱灰、梦醒时分的恍然大悟之后才能得出的至理名言。

若不常想到无常和死。

虽有绝顶的聪明,

照理说也和呆子一样。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我猜,仓央嘉措大约也想到过死。我未曾见过大儒、大德不曾参破生死的。可见,仓央嘉措对此必有过一凡思量。这也正是佛法所在之处。佛家总是谈到死亡之后的事,为人们描绘出一幅过于美好的画面。我曾说过,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我总是不相信人死后会是一片美好。佛家所言轮回,我更愿意相信轮回是为了承受无尽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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