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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夏俊森的私奔事件,无异于一枚深水炸弹,在沈家大院里炸开了锅。

院子里的人们又多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一部分人谈起,总会摇头叹息,对叔爷爷一家深表同情;而另一部分人的态度则不同,他们暗暗赞赏两位年轻人私奔的勇气,认为他俩简直是电视剧里冲破封建牢笼、向往自由恋爱的经典形象的现实版。

叔爷爷对儿子私奔一事始终讳莫如深,有邻居打听夏俊森的消息,他不是避而不谈,就是一脸的满不在乎。某次在我家和老沈一起喝酒,叔爷爷喝得脸红脖子粗,红着眼睛说起儿子夏俊森:“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怪不得别人,也怨不得我。”过了一会儿,他又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他在外头吃了亏肯定要回来的。他要回来,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要不回来,我就当他死在外头了。”

老沈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叔爷爷的肩膀,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然后把杯里的酒仰着脖子全部灌了下去。

半年后,风波渐渐平息,和夏俊森一起私奔的女孩默默回了家,她是被她爸从北京接回来的。女孩回来后,窝在家里鲜少出门,直到她出国的那天,我在小区的门口见到她,发现她消瘦了许多,但依旧美丽,只是感觉比以前更沉默和阴郁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雨季,夏俊森仍然杳无音讯。叔爷爷和叔奶奶照常在自家电子厂里忙活,根本没有去找他的打算。只是偶尔在院子里碰到,顿觉他们老两口子似乎苍老了许多。

夏俊森的故事就像一个断章,伴随着雨季的音符,滴答、滴答、滴答……最终那些片段都随着雨水汇聚在一起,一同流向了岁月的大海。有些故事沉淀下来将成为生活的烙印,而有些,终究会被人遗忘。

夏俊森消失后,我在N城接下来的生活,几乎乏善可陈。

十四岁那年来了例假,才发现原来女孩还有生理期这回事,才知道女孩一定要经历过痛经才算是真正长大。于是接下来的整个初中生活,我都沉浸在等待“大姨妈”来临的恐慌里。最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比“大姨妈”更烦人的妈,她不断地在我耳边提醒,我不是一个令她满意的女儿,因为成绩不优异、性格不活泼,长得也不那么赏心悦目。总之,我永远无法和她嘴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相比。

我就在这双重的阴影里度过了我的初中生活,接下来是不咸不淡、不风光的高中生涯,再然后是不出所料的高考失利。我在老许的挖苦、讽刺加打击下,去了省城一所不入流的大学攻读一个万金油专业,毕业后我在老许的指引下回到N城,进入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做文案,拿着少得可怜的薪水……如果按照这样的人生轨迹走下去,我很快就会在老许的安排下相亲,嫁给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孩,然后相夫教子,在麻将桌上寻欢作乐,度过我平淡无奇的一生。

2004年的雨季刚过,沈家大院里又发生了一件令人侧目的大事,那就是院子里唯一姓夏的那家搬走了。

叔爷爷一家搬走的那天,同样是老沈和老许帮忙搬的家什。所有的物品整理打包后,搬到了楼前的空地上,由物流公司托运发往了广州。家里搬空后,老两口持着机票去了广州参加小儿子夏俊宇的婚礼。

在这之前我得知,夏家的三个孩子,在祖国的北上广各自生了根发了芽。叔爷爷喝了酒就对我们家老沈掏心掏肺,提及大女儿夏文知时一如既往地一派赞许:“我这女儿懂事,在上海的这些年不容易,大学毕业后打份工,自己省吃俭用帮我还了不少债。唯一可惜的是,现在还没谈好对象。”夏俊宇则成了叔爷爷的遗憾。“都是他妈把他惯坏了,从小就不听话,让他在广州好好读大学,他却把人家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没毕业就当了爹。光先斩后奏领了证怎么行,婚礼还是要办的,不能对不起人家姑娘的爸妈是不是?孩子生下来了不能没人管,我和他妈这就过那边帮着看孩子去。”

唯有夏俊森,他绝口不提。

后来从老沈和老许的聊天里隐约得知,夏俊森一直在北京,这些年自己做生意混得不错,帮着把叔爷爷欠下的所有债务都还清了,还打算接老两口去北京生活。可是叔爷爷一根筋,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夏俊森当年的私奔,是一种对亲情的背叛。在没有得到自己内心的原谅以前,他不打算在行动上宽恕儿子当年的鲁莽。

叔爷爷一家搬走后,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

若干年后,我在家收看某卫视知名的相亲节目,在男嘉宾拍摄视频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以及表达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境遇时,编导大多会设计这样一句台词:“我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对,这句俗得不能再俗的台词,就代表着我当时的心境。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肯定不是N城那样温水煮青蛙般的生活。我想跳开这个约定俗成的圈子,去别人生活的地方看一看。于是,我想到了北京。

北京,远在北方的那个首都,是夏俊森生活的城市。我想去他的城市里看一看,那里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我想去他的生活里看一看,他消失的这些年,究竟有着怎样不寻常的经历。

怀着这样的信念,我开始筹划一次远行。一再反对的老许最终拗不过我,默许了我的决定。

从一个地方贸然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当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我虽然思维感性,但头脑中不多的理性告诉我,在出发之前,我必须做最好的准备。首先,由于我在广告公司工作了大半年,虽然赚得不多,但最起码的生活费用还是有所积累;其次,“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到了那边,我必须找到几位可靠的朋友。

虽然老许让老沈问叔爷爷要了夏俊森的手机号,并一再叮嘱我说“如果遇到困难,别忘了找夏叔叔”,但我暗暗决定,我不会轻易去找他。

呵,我可不想自己像一个远道而来的穷亲戚那样,落魄地出现在他面前祈求他的施舍和帮助。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能够在首都立足,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然后自信从容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个曾经的暗恋者在内心所要保持的一点点骄傲。

在北京我的朋友很少。大学里的同学,有点交情的,不是回了自家所在的城市,便是随大流南下去了广州、深圳,真正跑大老远去北京的人并不多。幸好还有一个姚小遥,我大学里的死党,大学快毕业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两人很快打得火热,一毕业就奔向了男孩所在的北京。这会儿发展顺利的话,应该快结婚了吧?

我点开腾讯QQ,给姚小遥留言,告诉了她我去北京找工作的打算。没想到她在线,很快就回复了我,小丫头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兴奋。“哎呀呀,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来吧,你来我就有伴儿了。”

我说:“我就不客气了,那地方我举目无亲,到了那边你可得收留我呀。”

姚小遥毫不含糊。“必须的!”

和姚小遥约定了去北京的时间后,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叫小米的姑娘,她也在北京。

念大学时,我时常潜伏在某个大型的文学论坛里看帖子,也偶尔在版块里发几篇小文聊以自娱,没想到那些晦涩的小文,还赢得了不少网友的赞赏。后来在论坛里混久了,自然和一票文人打得火热,这里头有业余文学爱好者,也有不少是传媒圈里工作的编辑、记者。小米就是我在这个文学论坛里认识的文友之一。我们俩相互欣赏对方的文字,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一直默默关注着对方。

我决定,等到了北京,一定要见一下这个叫小米的姑娘。虽然我俩素昧平生,但我觉得,文如其人,文字和心灵是相通的,一个能写一手锦绣文章的姑娘,定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说真的,迄今为止,我仍然怀念那个以文会友的青涩年代,你字里行间对我掏心掏肺,我奔赴千山万水只为一朝缘聚。年岁渐长,这样的情怀不再有,这样的情谊难再觅。有时怀念下老朋友,却发现唯有怀念最妥帖。三十而立,在这个各安天命的年岁,有人忙碌奋发,有人峰回路转,能在浮生中停下来一起喝盏茶的人,又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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