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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楔 子

房里的孤独感终于巨大到令人受不了,他决定下楼去酒吧喝一杯。

他在走廊上遇到一位清洁妇,推着一辆装满毛巾的推车。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对他浅浅一笑,他也报以微笑,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这种微笑的用意根本不是她想要和他攀谈,这不过就是这家旅馆的员工向客人问候的方式。

这家旅馆很大,里头有好几家酒吧,可是他很快就发现最适合他的在走廊尽头,也就是离旅馆入口远远的那家酒吧。那里像个小客厅,柔柔的昏暗之中只有几张小沙发,灯光从吧台后面透出来,一个年轻的喀卜隆呐克人[1]在那里准备饮料。在这么晚的时候,酒吧里的顾客寥寥可数。

他才坐下来,心情就好多了。

“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另一个穿白色背心的喀卜隆呐克人面带微笑看着他。

“我可以看一下酒单吗?”

“当然可以,先生。”

他捧着打开的酒单,心想这次做得不错,给了对方一个正确的回答,所以可以在这次小交道之后,享受一下成果——慢慢看酒单上有什么饮料。觉得自己做成了某件事,这种感觉,自从他离开家乡就很少感受到了。

稍远处有张桌子旁坐着三个日本人在聊天,不时还会看他一眼。他发现喀卜隆呐克人有时会以为他是日本人,不过日本人从来不会犯这种错,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跟他们是不同类的。而且日本人很少有蓝眼睛的,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族人里头蓝眼睛的也不多。

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着两个年轻女人,有说有笑的。他看到她们裸露的手臂,看到她们的耳环和闪闪发亮的头发。她们看起来很惬意,也很自信。或许她们在等她们的男伴?这里有些女人很漂亮,可是他毫无概念,不知该如何跟她们攀谈。而且,他永远也搞不清楚,她们究竟是单身还是已经属于某个男人了。可是在他的家乡,这种事谁会不知道。

他觉得待在这里比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好过多了,就算他不敢去跟年轻女人或日本人说话,至少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从抵达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习惯每天都会碰到一些不认识的人了,可是要他跟人家没有介绍给他认识的陌生人攀谈,对他来说还是太困难了。玛希·雅莉克丝替他安排会见了一些人,他发现自己在这里三天所认识的人比起在家乡一辈子认识的人还多。还有,他发现这些喀卜隆呐克人所谓的“认识某人”,意思只是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和名字,可是对他来说,“认识”就是看着一个人生活了一些年,无论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

他看着酒单。他认真看了一下,想看看自己对酒单上的“无酒精鸡尾酒”会不会感兴趣,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他的目光不断瞟到另一页,酒精的记忆在他的血管里流窜——他抵达的第一天,大使馆为他办了一场欢迎酒会,从此,他的身体就一直想寻回对酒精的记忆。

曼哈顿。一个他不认识的地方。

蓝色珊瑚礁。他很想看看哪里有这种珊瑚礁。

血腥玛莉。他们真的会把血加到这种鸡尾酒里头?

白色佳人。这是专门调给喀卜隆呐克女人喝的饮料?

北极熊。

他的目光停住了。这几个字在他眼前模糊了,整家酒吧也在他周围轻轻旋转起来。

北极熊。

纳努克大神[1],黑色的嘴。

这时他想起来了。雪地上的奔跑、狗吠、大风,当然,还有呐娃拉呐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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