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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时间永远不会太晚,先生,您可以回您的房间。”

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永远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他习惯在大自然中,以自由流动的空气来辨认方位。可是抵达之后他就知道了,当必须从一个楼层移动到另一个楼层的时候——尤其每个楼层都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没有天空,没有风,没有任何他习惯的参照物——他就觉得自己完全迷失了。他再一次觉得羞愧。

“我怕我会找不到。”

“对不起,您说的是……?”

“我的房间。我怕我会找不到。”

调酒师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没问题,先生,尚-马克会陪您走回去。”

后来,在电梯里(你看,连走过的路都看不见,我们还怎么认路?),尚-马克带着微笑问他:

“这个时节,在您的家乡,应该是极夜吧?”

这种事总是令他感到惊讶,有时候喀卜隆呐克人似乎知道因纽特人的国度的某些事情,可是他们根本没去过那里。

“不是,极夜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们打猎的季节又要开始了。”

他正想要告诉他,在长达三个月的黑夜之后,会有一小块阳光第一次出现在地平线,这一刻,整个部落都会一起祈祷,祈求明天阳光再回来。可是电梯门打开了,他们到了他的楼层,接着到了他的房间门口。

“先生,您还好吗?”

“很好,很好。”

“别担心,有问题就找我们。”

“谢谢,谢谢。”

可是一旦回到房里,独自一人,他就觉得很难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要不是羞耻心阻止了他,他早就跑出去追那个服务生了。

别像个孩子似的,他心里这么想。

你是个骄傲的因纽特人。

他其实经历过不少考验,可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独自待在一个房间里。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独处,因为和因纽特人生活在一起,永远不会有人落单。

在冰屋里,和亲友待在一起。打猎的时候,最常见的情况是一帮人一起去,因为独自去打猎太危险了。

有时,去整理陷阱的时候是一个人,但是绝对不会走太远,而且一定会带狗去,而且说回来就回来;想让孤独感持续多久就是多久。从来没有人会让你独自一个人,除非是犯了大错;这样的话,人们会刻意疏远你,再也没人要跟你说话,那你就得再找一个愿意接受你的村子,或是躲得远远的,变成一个因尼沃克——一个遭受天谴的人,不久就会死去。

他召唤他全部的因努哈——他全部的理性——告诉自己,在喀卜隆呐克人这里,孤独不是一种惩罚。他什么坏事也没做,他没有被处罚。对他们来说,一个人待在房里是很自然的事,就跟他和亲友待在冰屋里取暖一样自然。他们当中没有人可以过他熟悉的北方生活,可是他们似乎已经驯服了孤独。

他试着去想呐娃拉呐娃,他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是他却无法让自己的记忆重现,仿佛他未婚妻的灵拒绝来到这个风格怪异的房间里。

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让他觉得不那么孤单,这个人就是玛希•雅莉克丝。他认识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她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挑选来陪他的人。一个高大的喀卜隆呐克女人,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和迷人的浅笑。说不定她会明白他的感受?

可是现在打电话给她会不会太晚了?不管了,他已经受不了了。

悠长的电话铃声之后是她的声音,先是充满睡意,接着立刻转变成忧心。

“尤利克!您还好吗?”

他无法承认自己因为软弱而害她担心,他也没办法继续这样打扰她了。

“我很好。”

“真的吗?”

“真的,真的。”

一阵静默。她应该是在看现在几点,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听不到她身边有任何人的声音。有那么短暂的片刻,他看见她光裸的肩膀,还有一绺头发横过她的脸颊。

“您希望我帮您做什么吗?”

“没有,没有。”

“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跟我说,好吗?”

“一定的。”

“我明天早上八点会去接您,您记得吧?”

“当然记得。玛希•雅莉克丝,您好好睡吧。”

“您也是,尤利克。”

他又是一个人了,待在这个怪异无比的房间里。

他把所有的灯都关了,躺在床上。在黑暗中,他可以幻想自己身在别处、在远方、在因纽特人的国度。

正当他试着一边想着雪地的风声一边入睡时,有人敲门了。

他很惊讶,是刚才在吧台聊天的两个年轻女人当中的一个。

“您好,您好像需要人陪伴,是不是?”

3

这个年轻女人非常亲切——虽然他没有立刻搞懂她的专长是什么。这是他在这里遇到的一个难题:所有人都有一项专长,像是服务生、医生、大使、调酒师。可是在他的家乡,事情比较简单:所有男人都是猎人,没有例外;所有女人都负责照顾冰屋,嚼皮革,缝皮革,还有养小孩,有时候她们肯定也会拿着手捞网去抓海雀,可是没有人会说这是真正的打猎。

喀卜隆呐克人的社会或许在灵的方面很贫乏,可是在专长方面却很丰富。他想起一个词:灵性。专长丰富,灵性贫乏。他很高兴自己想出这么好的句子。

他的心思回到刚刚离去的年轻女人身上。他感觉自己脸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做爱,而不是像在家乡那样,在黑暗中躲在皮毯底下,静悄悄地,趁着其他人睡着的时候做爱。

他回想起年轻女人的某些姿势,兴奋和羞耻同时涌现,再次袭遍他全身。她对他做出非常大胆露骨的赞美,说他表现得比大部分喀卜隆呐克男人都好,从前别人跟她说的可不是这样。

于是,他向她解释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她似乎很惊讶。后来,当他向她坦承自己是第一次跟她这一族的女人亲近时,她显得有些尴尬。

“好吧,希望这给你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她笑着说,“第一次,总是很重要的……”

她叫嘉桑特[1],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一种花的名字。

然后她问他,付钱的人是他吗?

他愣了一下,接着,一段回忆从很遥远的地方回来了。老婆婆阿呐喀呐卢喀跟他说过这种交易:每年,喀卜隆呐克捕鲸人搭着大船,顶着宛如翅膀般颤动的船帆经过他们的海岸,有些因纽特女人就会登上船,之后,她们会带着丝巾、刀子,还有玻璃珠,兴高采烈地回来。她们的男人让她们去船上,因为这样可以让部落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而且捕鲸人从来不会停留太久。不过有时候,有些婴儿会因为这样的相会而诞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一个世纪之后,尤利克这个因纽特人会有蓝色的眼睛。

尽管他已经明白了嘉桑特想要的是什么,他还是觉得很尴尬。

“你没搞懂我是谁,对吗?”她问道。

“不是,不是,我想我搞懂了,可是……”

“你没有钱?”

他的身上没有钱,一切都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工作人员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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