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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燕子河沐浴惊双艳 蒲柳林承包暗花钱

  开宗明义,本故事亦真亦假,发生在当朝当代,大约是共和国二千年之际。它亦非颂世,也非谤世,只是记述了一位农村青年艰辛的人生奋斗史和悲壮的爱情史……
  
  蒲庄,座落在晋北黄土高原上,它的背后便是有名的燕语山。从幽深的大山里流出一股清澈的泉水,汇入燕子河。说也奇怪,天下之江河无不东流而去,唯有此小河却潺潺西流,滋润着两岸无数生灵。河水拐至刀把湾时,岸上便是蒲庄。这个小村庄,在全国地图上是找不到的,县图上也只是个小黑点。
  
  却说那日正是阳春四月,风和日丽,桃杏花开,杨柳飞絮。庄户人家忙着开沟播种,锄犁插秧。在蒲庄村北的燕子河岸,站着一位少妇,约有三十出头年纪。她的脚下有一堆刚刚烧化了的冥纸,此刻,她正忧伤地望着河对岸古柏下的一座新坟出神。今日正是“清明节”,她没去上坟,不知在此给哪位故去的亲人路祭。她已站了许久,身子有些乏困,正要挪步回庄,忽听岸下有“哗哗”的拨水声,是野鸭子?还是红顶雁?她顺着水声望去,妈呀!她差点晕了过去……只见芦苇深处,一位小伙子赤条条地站在水里,正往身上拨水……小伙子留着寸发,显得精神、精悍,阳光照着白皙而富有弹性的皮肤,胸部和胳膊上的肌肉一条一条地凸显着,使人觉得处处是力。高个头,修长身材。此刻他正在专注地擦洗着身子的每一个部位,包括最隐秘的地方……
  
  少妇觉得有点口渴,想要离开这儿,却又挪不动步子……
  
  “咯……”蒲柳林里传来另一位女人的笑声,“有这么好的吃饭家伙,怎么就拢不住一个女人?”
  
  水中的小伙子吃了一惊,忙向深水区一跃,“哗啦哗啦”地游向芦苇深处,涟崎向四周一圈一圈散去……
  
  少妇听到笑声,也吃了一惊,象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忙转身向庄里走去。
  
  小伙子在芦苇丛中穿好衣服,走上岸来,向郁郁葱葱的蒲柳林里张望着。谁这么没礼貌,偷窥人家洗澡不算,还如此打趣人家!小伙子叫柳剑,是蒲庄人,刚从外地回来,今日来到燕子河,一是考察一个项目,二来顺便洗个澡。他刚才洗澡的这条小河,庄上人叫头道河。说是河,其实是条小溪,是由多眼小泉汇集起来的,常年不结冰,冬天雾气团团,最深处有齐腰深的水,河里的小鱼小虾多得象天上的星星,庄上人们是不吃这些东西的,只有孩子们捕捞着玩耍。小河四周长满各种水草,到了夏天,芦苇、蒜蒲长的比人都高,水又暖和,人们田里干完活不急着回家,都光着身子在河里泡着……
  


  头道河北岸是一大片湿地,湿地上栽满柳树,大多只有碗口粗。虽说不成材,但也是河堤上的一道风景线。树头是圆形的,从岸上远远望去,象一个个绿色的绣球。眼下正是暮春季节,团团柳絮随风飘泊,象冬日的雪花?还是果园的梨花?它们飘落在地上、树权间、蒲草上。蒲草有半米多高了,鲜嫩翠绿,稍高一点的已经抽了苔,长出了细长细长的蒲棒。每逢星期天,庄上的小孩都到这儿来玩耍,或捕鱼捉虾,或揪来蒲棒相互抽打取乐。每逢孩子们到来,林子里的野鸟野鸭也显得异常兴奋,拍打着翅膀没命地叫,和孩子们的嘻戏声溶成一片……蒲庄多蒲柳,蒲柳又和这儿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春天的柳叶喂牛羊,秋天的树梢编箩筐。蒲草嫩时放牧,稍高点割了家去垫猪圈。秋天拣整齐的晾干编成蒲墩、草鞋、床垫。小小的蒲棒,开花时捋了来家装枕头,这东西既软和又凉爽,还有一股田野的清香味。
  
  湿地外就是二道河了,庄上人把它和头道河合起来通称燕子河。每年春夏,无数的燕子都来这儿捕食蚊虫,啣泥啣草,飞回庄上,在人们的屋檐下忙着筑巢育雏。河水清凌凌的,有一米多深,但里边不象头道河那么生物多,只有一种箭鱼,见到人影,箭似地飞向远方。近年来水没有往年清凌了,听说上游山上开着许多铁矿,尾沙都排到河里,箭鱼也不见了。


  
  柳剑这次返乡,正是打这片蒲柳林的主意。此刻,他也无心打探刚才是谁偷窥他,他在岸上从东向西走着,他估摸这片林子够多大面积。
  
  小河拐弯处,岸下的树林里有一大片空地,木栅栏内圈着一群刚断了奶的小羊。菴窝旁边的一条黑色牧羊犬冲他“汪汪”直叫。
  
  拐过弯去,眼前出现了五个连环相扣的大鱼塘,塘面如镜,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塘边的荷花还没有绽放,卷卷的叶尖上站着许多刚孵化出来的蜻蜓。堤柳成行,倒映水中,塘南面简易房前的一棵垂柳上系着一叶小舟。柳剑清楚地记着,他没离乡之前,这儿曾是一片沼泽地。绿头野鸭都喜欢来这儿产卵,因为这儿来人少,小鱼虾也特丰富。家乡倒挺有能人的,靠人工是挖不出这片鱼塘来的,柳剑想该不是外地人承包了干的吧。
  
  “咯咯”一阵笑,这笑声和刚才的笑声一样清脆。他忙返头,见从堤柳下闪出一位少妇来,三十上下,鸭蛋脸,一双大重眼毛呼呼地望着他,烫发披到肩上,身材紧凑丰满,虽算不上美人,却也楚楚动人。
  
  少妇见柳剑白底蓝道半袖衫儿扎在蓝色牛仔裤里,牛皮腰带上的裤铲闪闪发光。匀称的身材略显清瘦,两道剑眉中间透着一股悲愤。少妇没一点扭捏劲,说:“我没猜错的话你该是槐树院的柳剑吧?”


  
  柳剑倒有几分拘谨,“你怎么……我好象没见过你。”
  
  妇女自我介绍说:“我叫周菊花,柳虹家的。柳虹你认识吧?跟你年纪差不离。”
  
  柳剑忙说:“认识,我们一块儿从小长大,又在一条巷子里住着。”
  
  周菊花说:“自我嫁到你们蒲庄,听说有你这么个人名,但还不知长啥模样。又见你家常年锁着门,蛇兔常从水道口出入。听人说你在城市里赚了大钱?”
  
  柳剑笑了笑说:“赚啥大钱,没饿死罢了。”
  
  周菊花神秘地问:“这几天人们说你把个花枝一样的媳妇让人拐走了?这世道,”她摇摇头说,“也不希奇。”
  
  柳剑心里“圪噔”了一下,忙岔开话头,“我应该叫你嫂子吧?虹哥怎么不见?”
  
  周菊花说:“一大早就去镇上买鱼饲料去了,这时侯了也不见个人影,天生的大日期,窝囊货!去屋里坐坐?咱们边等他我边给你做鱼吃。”
  
  柳剑忙说:“不必了,谢谢嫂子,改日专门登门拜访。”说完,沿着塘堤向西而去。

  
  柳虹断定,刚才偷窥他的就是这个女人,加之刚才没遮没拦的问话,心里对她生了几分不快。他过了鱼塘,上了一座古渡小石桥。小桥建于何时,庄上人谁也说不上来,旁边一块残碑上记着大清咸丰年间重修过。桥面上的石板坑坑洼洼的,旧时留下的车轮印和马蹄印清晰可见,桥面不足三米宽,能勉强开过一辆小轿车。现在交通发达,已很少有人、车从上面通行了。过了桥走二三里土路就上了国道。柳剑记得桥南有座河神庙,不知何年改建成了观音庵,但那几株大柏树还在,显得殿宇庄严阴森。柳剑仔细看着庙门前石碑上捐款人的名单,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时,从桥对面驶来一辆“霸道”车,风驰电掣般地迎面开来。柳剑忙躲到一旁,车轮带起的脏泥水溅了他满脸。他望着车的背影“呸”了一声,又瞧着车牌出神,象在那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是谁的车来。一老尼姑开了庵门,以为柳剑是施主,忙合掌往庵里请。柳剑见状,忙离了观音庵。庵下是一片稻田,他见田里水刺新秧,嫩绿一片。柳剑依稀记得,这里还有他家一亩二分稻田,现在不知谁家种着。
  
  傍晚,柳剑在村长柳怀礼门口迎上了儿时好友柳鹏。柳鹏赶着一大群羊,俩人相互看了一阵才笑起来。柳鹏用羊鞭指着他说:“差点认不出来了,出去也有些年头了吧?”


  
  柳剑说:“十一年了。这群羊是你家的?”
  
  柳鹏点点头说:“听说你在外头混的不赖,有楼房,小汽车,没小老婆吧?”
  
  柳剑笑着说:“尽胡说,你以为外头赚钱比在乱石滩捡石头还容易?”
  
  柳鹏用羊鞭指着柳怀礼的大门说:“找他办事?”
  
  柳剑点点头。柳鹏问:“带着钱吗?”柳剑不解地望着柳鹏。柳鹏哈哈大笑说:“还岀门十几年呢,这都不懂!人家现在牛的不得了,钱少了根本办不成个事。球,我就不理他!”柳鹏见羊群走远了,对柳剑说:“日后闲了喝烧酒,现在羊还急着入圈呢。”柳剑见他走远了,才去叩柳怀礼家的大门。
  
  柳怀礼的院子在柳剑家前一排,临着大街,不知什么时候翻修一新。柳剑数了数南房,一溜七间大瓦房,东一间是大门,两扇木制仿古大门紧闭着。这门大概是蒲庄最宽的门了,足足有三米多。只听院内一阵狗叫声,接着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位二十五六的姑娘探出头来,打量着柳剑。柳剑笑着说“我找柳村长,也是怀礼大叔。”他见姑娘迟疑着,又补充说:“我叫柳剑,在你们家后一排住着。”


  
  姑娘开展门说:“噢,想起来了,你小名叫狗狗?我叫海英,小时常去你家院子里玩耍。”柳剑记得柳怀礼有一儿一女,儿子叫柳伟,跟他还是初、高中同学,脑子好使,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后分到县里当了干部。眼前这位姑娘是柳怀礼的女儿,当年扎两小辫,村里的孩子谁也没她会转胡拉圈。
  
  柳剑跟着海英进了院,见这四合院宽敞整洁,正房台阶下一排石榴花开的正红。柳剑正端祥着这处房院,见铁笼子里的狼狗拼命地乱咬,海英怎么也吆喝不住,他担心撞开笼子跑出来,忙进了正房东间。
  
  柳剑刚刚在靠玻璃窗的沙发上坐下,见后暖阁的廉子有一缝隙,里边好象有人双脚离地吊着,他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海英给他沏了杯茶放在茶几上,笑着说:“没事,我爸脖子难受,正做牵引呢。”柳剑嘘了口气重新坐下,仔细打量着屋子。这是两间掏空厨房兼卧室的设计格局。北方农村大多是这种格局,一是向阳明快暖和,二是起居方便,大都打着暖阁,这样既雅观又不显得室内空旷。柳怀礼的半截土炕上也打着暖阁,炕上叠着整齐的被褥。海英坐在炕沿边,边陪他说话边拨弄着手机。
  
  过了片刻,柳怀礼打起廉子,活动着脖子走出暖阁。柳剑正欲站时,柳怀礼摆摆手说:“坐!到了自己家还这么多心。啥会儿回来的?”
  
  柳剑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半个多月了,在城里住了一阵子。”
  
  海英见他俩闲话,开了隔壁墙上的门去了别的屋子。
  
  柳怀礼坐另一个沙发上,拿起烟递给柳剑一支,柳剑摆手示意不会,柳怀礼自己点了一支。柳剑见柳怀礼五十出头了却并不显老,宽脸大眼,少见皱纹,平茬头发也没几根白发。是啊,他当了多年村干部,还没遇过什么不顺心的事。近年来更是喜事不断。儿子大学毕业后就分到县里组织部上班,没呆二年就下乡镇当了副书记,不久就转成正职,前年人代会上又当选为副县长。为了儿子的发迹,他重新翻修了房子,加宽了大门,为的是小汽车能开进院里,县领导来了也有个象样的歇脚处。他以往不注重家谱之类的小事,儿子当县长后就留意起来,年初,他个人出资,把柳家家谱添补重印了一次,每户发了一本。翻修房子也花了不少钱,十万八万是下不来的,可他也不觉得吃力。蒲庄虽说是个穷村子,但再瘦的牛也瘦不了牛角。这些年南山上开了不少铁矿,矿老板们免不了找他批点土地啦,用点井水啦,这年头办事,谁能空着手上门?加上逢年过节,生辰满月,一年下来,十万八万准能装进兜里。他为村里也办了不少实事,新建了学校,硬化了路面,安装了路灯,但群众意见还是不少。去年换届,差点落选。幸亏儿子开着小车回庄住了几天,票数才勉强过半。他常叹当家不易,人心叵测!


  
  “倒不是叔说你,”柳怀礼把半截烟掐灭,望着柳剑说:“俗话说好出门不如歹在家,十年前走的那天晚上,叔咋个劝你来?你耳根子硬,死活听不进去,倒是让娘儿们的黄米米汤灌胡涂你了,跟着出去赚大钱,如今咋啦?鸡飞蛋打,老婆也让人拐走了,娃娃也叫了外人爸,唉,你呀,真胡涂!咱一个柳字没出头,又是个明白人,叔才这样说你,你别存心里去。”
  
  柳剑端着茶杯认真地听着柳怀礼数落,见柳怀礼停了话头,慢慢说:“叔,事已过去了,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我有时一个人也常想,老婆不跟你一心,甚会儿也过不到头,随她去好了。”
  
  柳怀礼感叹了一番又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常挂心上也不好。女人嘛,跟墙上的泥皮一样,掉了一茬抹一茬,你还年轻,又有本事,模样儿也长得整齐,不愁再找一个。你今年……我记得跟我家小子岁数差不多吧?”
  
  柳剑忙答道:“我跟柳伟哥都是属牛的。看人家多有出息,听说熬成副县长了。”
  
  柳怀礼得意地说:“人跟人可不能比,他这岁数当县领导的全省也不多见。清明节那天我们家祖坟里立碑他回来一趟,跟我说要没什么意外,三二年不愁升成正处级。”


  
  院里狗叫了一声,大概是熟人来了,没有狂咬。柳怀礼站起来,隔着玻璃向外张望。
  
  来人没敲门就进了屋子。柳剑见是周菊花,忙站起来让座。周菊花望着柳剑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柳剑说:“找村长办点事。”
  
  周菊花随手拉着电灯,屋里一片雪亮。她坐在炕沿上,望着柳剑说:“上午忘了问你手机号了。一会儿燕山铁矿的吴厂长要来吃鱼,你和村长都过去,也算是一酒待百客了,改日就不专门请你了。”
  
  柳剑见她今晚穿着淡桃红色半袖衫,黑色半腿裙,白色高跟凉皮鞋,灯光下越发显得鲜亮嫩气。
  
  柳怀礼笑着说:“这个老吴头,三天两头来吃鱼,也没个吃腻的时候。”
  
  周菊花说:“人家尝着咱塘里的鱼好呗。”
  
  柳怀礼摸着胡碴,望着周菊花说:“老吴头怕不单是奔鱼来的吧?应该还有比鱼更好的东西。”
  
  周菊花笑着指指柳怀礼说:“又该放……”她看看柳剑,没往下说。停了一会儿问柳怀礼说:“老嫂子还在城里住着?怕不是找下老相好的忘了你吧。”


  
  柳怀礼打趣地说:“她出门我有啥不放心的,你要是我老婆,出门里外我才不放心呢。”
  
  周菊花正色地说:“也该回来了吧?你家儿媳妇出了月子也有些日子了。”
  
  柳怀礼说:“又赶着儿子装修房子,三月两月我看回不来。”
  
  周菊花惊讶地说:“又换房子了?去年我和你老伴去送豆腐,见那房子一崭新,小俩口三个睡觉的地方,怎么还嫌小?”
  
  柳怀礼说:“那是120平米的,眼下又弄了套180平米的,政府集资,个人也花不了几个钱。”
  
  周菊花“啧啧”了几声站起来说:“鱼大概熟了,我回去配点凉菜,等会儿我让老吴头的车来接你俩。”
  
  柳剑也站起来:“我不去罢了……”
  
  周菊花脸一沉:“你是不是不识敬?”
  
  柳怀礼拍拍柳剑的肩膀说:“不吃白不吃,那几塘鱼十几个品种咱们轮着品尝。”他又对周菊花说:“能从塘里弄个王八吃吃更好。”
  
  周菊花瞅了他一眼说:“你才是老王八呢!”
  
  周菊花走后,俩人重新坐下,柳怀礼给柳剑杯中续满水,问道:“你这次回来打算住一阵还是……?”
  
  柳剑说:“我不打算走啦。”
  
  柳怀望着柳剑心里沉了一下,他清楚眼下村里没几个年轻人,大部分外出打工走了,柳剑不走,留在村里,对他的权力倒是个潜在的威胁。他爱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深知一个动物种群里闯进一个年轻雄性对老统治者意味着什么。尽管他心上不快,嘴上却说:“回来好,我正犯愁没个好帮手呢。”
  
  柳剑说:“我大概帮不了您什么忙,我是想发展点个人产业。”
  
  柳怀礼不解地问:“在咱们村发展产业?你自小儿在庄上长大,还不清楚咱这儿有啥好发展的?南山上树都栽不活,水浇地人均不足一亩,再剩下就是那片蒲柳林了。要是能拴住人,咱村那么多年轻人谁愿意往外跑。”
  
  柳剑说:“怀礼叔,我想把那片蒲柳林包下来。”
  
  “唔?”柳怀礼望着柳剑说:“砍树?那可是犯法的事。”
  
  柳剑忙说:“怎么会砍树呢?”他把在外地考察的结果和柳怀礼说了一遍。


  
  柳怀礼听了,半晌才说:“编那玩艺能挣了钱?”他摇着头。
  
  柳剑说:“能。外地有不少人赚了大钱。眼下国家强调环保,咱们搞草编就符合要求。蒲草这东西,秋后晾干,能编成各种日用品,比如蒲拖鞋、蒲凉席啦等等,城里人都抢着买。还有那片柳树林,秋后剪下当年的嫩枝来去了皮,编成盛放水果的花篮……”
  
  “你是说想占那片林子吧?”柳怀礼打断他的话说:“这事我看不好办。那片地倒有七八百亩,西头柳虹占着,养了那么一大洼子鱼,这小子近年来倒沾了大光。中间嘛柳鹏占着,人家大姨子前几年是县里的扶贫办主任,给他弄来几十万扶贫款,养了几百只羊,那么大一片地白不说黑不道地白占着,村委会也不好意思向他讨要承包费。那人的脾性你还不知道,说话也想占上风,人家表弟又是咱们镇的派出所所长,有这靠山,这几年越发硬铮了,出来进去眼里有谁?”
  
  柳剑听了有点急了,说:“东头闲着,我包下来行吧?”
  
  柳怀礼不紧不慢、又带点不平地说:“这你不懂,集体的东西无论火烧了、风刮了、水淹了都没啥说道,要是给了某某人,说道就多了。至今村里有帮闲人背后还在嚼说柳虹和柳鹏占地的事,说他俩家背后不知给了我多少好处呢!可见这舌头没脊梁,啥话不能说?天地良心,我花过他两家一个子没有?柳虹的鱼我倒吃了几顿,柳鹏家养着那么多羊我连根羊毛也没见着!”
  
  柳剑听出了弦外之音,悄悄从兜里掏出一捆票子,递给柳怀礼说:“怀礼叔,我这趟回家,原想给您买点土特产品,车上人多,挤挤扎扎的不好带,这点小钱,您随意买点东西,算我孝敬您的。”
  
  柳怀礼斜眼看着票子,见是整捆儿,心上喜欢,嘴上却说:“你看你,这不外道啦,你小人小家的,挣个钱也不容易,我怎么好意思花你的。”
  
  柳剑把钱塞在柳怀礼手里说:“您不会嫌少吧?”
  
  柳怀礼看看柳剑,把钱往兜里一装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不收了,下次可使不得了。”他想了想又说:“你的事明天我和几个村委委员碰碰头,估计问题不大。你今年初干,少交点承包费,那片林子有三四百亩吧,交上二万就行了。明年如果效益好可适当多交点,效益不好还可以往下减,那片地荒着也是白荒着,能给大伙带来点效益也是件好事。”
  
  柳剑见柳怀礼答应了,放下心来,说:“那就谢谢叔了,如果效益好,我不会忘记叔的。”
  
  柳怀礼笑着说:“人说三岁看大七岁至老,从小我就看你是个有良心的。”柳怀礼正说着,忽听街上一阵汽车鸣笛声,他站起来说:“大概是吴胖子的车来了,咱们吃鱼去。”
  
  柳虹的五个鱼塘里有五个月亮,金黄金黄的,今儿是农历十六,水里的月亮又圆又大。一阵清风吹来,垂柳在水中摇晃;,荷叶下的青蛙叫的更响了,这东西只有在繁殖季节才会有这种叫声。柳剑在堤上已经站立了好长时间了,他喜欢这梦幻一般的夜晚,他希望永远这样活着才好……
  
  “喂,吃不吃饭啦?”周菊花又一次喊他。柳剑忙从堤上向灯光处走去。
  
  鱼塘南边的简易房前,水泥块铺出一块空旷的平地来。一个大圆桌上,摆放着现烹的鱼,现伴的藕,现淹的小白菜,现炸的花生米,还有一大碗当地名菜,地皮菜蘑菇汤。几个人围桌而坐,明亮的灯光照着每一个人。正中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个胖子,大大咧咧的。天热,穿件半腿绸裤,卷起一半白背心露着大肚皮,一只脚搁在椅子上。左边柳怀礼作陪,右边周菊花斟酒。柳虹挨周菊花坐着。柳剑走过来,在司机和柳虹中间坐下。胖子不等众人夹菜,用小勺喝了口地皮菜蘑菇汤,操着外地口音说:“你们这地方的人真他妈会吃,草地里下雨长出的皮皮菜还弄的这么可口。”他又端起桌上的酒呷了一口,马上唾到地下,对司机说:“去,把车上那箱二十年陈酿汾酒拿来,今儿非把村长灌醉扔到塘里喂了王八不可!”司机应声而去。
  
  柳怀礼拍拍胖子的肚皮说:“今儿咱俩打个赌,一人一瓶,说不准谁下塘里喂了王八呢!”
  
  周菊花指着柳剑对众人说:“今儿喝酒多了位新人,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柳剑忙站起来。周菊花说:“我们蒲庄的,刚从外地回来,小伙子长的俊吧?不象你们一个个短脖子王八似的!”她又指着胖子对柳剑说:“这是燕山铁矿的厂长吴忠,以后叫他吴胖子就行了。”大伙都站起来碰杯,祝贺柳剑返乡。只有吴忠没站,不肖一顾地冲柳剑点了点头。
  
  柳怀礼坐下后对吴忠说:“小伙子返乡想搞编织业,有机会你能帮点啥忙就帮点啥忙。”
  
  吴忠不解地问:“编啥子?”
  
  柳剑说:“利用蒲草、柳条编……”
  
  吴忠明白了,不以为然地说:“工艺门市卖的那些草篮篮、竹马马吧?哄小孩的玩艺!那顶球啥事?这些年我算看透了,搞啥都不如开铁矿,满山的石头放一炮,搁机器里磨碎就成了铁矿粉,一吨一千多。这几年老板们轮着挣钱,我们这个矿山,最近又转了手,听说是卖给个姓熊的河北老板。妈的,还有这姓?日后称熊总不好听吧。”


  
  柳剑心里一动,望着吴忠说:“姓熊?河北什么地方人?……”
  
  吴忠正喝的兴头,没理会柳剑问话,拍着柳怀礼的肩膀说:“把你们整个村子都卖了也买不起一座矿山,大几千万呢。听说新接手的这个老板有的是钱,以前是个搞工程的,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周菊花说:“换了老板,还用你这个外地侉侉当厂长?”
  
  吴忠说:“不是跟你们吹,当老板的有几个懂开矿的,啥叫矿石,啥叫石头,他们懂个屁!生产还不是全靠我们这帮人?新老板来了不给加工资我还不一定伺侯他呢!”
  
  柳剑没兴趣听这些话,悄悄问一旁坐着的柳虹:“虹哥,几个娃儿了?”
  
  柳虹也悄声地说:“一个也没有,不知啥原因,总怀不上。”
  
  司机接了个电话,走过来对吴忠耳语了一阵,吴忠忙站起来。周菊花问:“是不是你那侉侉老婆来了?”
  
  吴忠边往车旁走边说:“老婆倒没来,新老板来了。”车前,吴忠见没有人,悄悄在周菊花屁股上拧了一把说:“今儿便宜你了。”说完扬长而去。

  
  柳剑也要辞别众人,说东西还在镇上一家宾馆放着,担心去迟了宾馆关了门。周菊花又劝着喝了一杯,令柳虹开着三轮车把柳剑送往燕子河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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