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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晚饭刚丢碗,那个叫严羽的人就来了。穿了长衫长裤,还把衣服扣直扣到下巴下,一来就坐在门后的椅子上,不看屋里的人,好像表姐家墙上有什么秘密,定定地盯住那堵墙。半天不动。后来,大概眼睛的余光瞄到了我,于是,嘴角堆出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来。
  
   我坐在床沿上对我的表姐说,这人我不嫁。
  
   表姐皱着眉头,上下看我几分钟才说,不嫁你能怎么办?
  
   我躺下去不说话了。
  
   表姐说得很对。不嫁我能怎么办!还回到那个走几天都看不到直的路,四周围着山的低洼子去?结果再等几个月,再去另一个我一无所知的地方嫁给一个未知数?要是还不满意,我还得换地方。再说,我如果不同意,回去前得把父母已经收下的彩礼钱退给人家。
  
   能退吗?说不定父亲已经用那钱买了砖石正往高砌墙呢!家乡遭了那么大的灾害,许多家是家破人亡,我们家房屋像表演杂志玩了那么大的倒转弯,可家里人都还完好,我们家就是烧高香的了。
  
   也就是出了灾害,谈起一家人的幸免于难,父母心里仍留有余怕,觉得女儿远嫁的好。在平坦的地方,不容易受灾。
  
   但就是不出灾害,我想我也是要远嫁的。
  
   自从表姐走出那个山洼,给家里人带回从没看到过的那么多钱,父母就决定女儿要远嫁。
  
   月亮挂上了夜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泄得房间里朗朗的。盯住窗外的明月,我的胸腔里舒出长长的一口气。
  
   要是也像村子里的那些女孩当面一手交钱一手接人,我也许能先一睹男人的样子,那时我死活不肯,母亲就会心软。可男方放心大胆地把这事全托给表姐,也不需先看到我,就直接让表姐把钱带来了。表姐把一匝能切豆腐的票子捧到父亲面前,一连声说,好人家,好人家呐。有固定工资,有房还是独子。父亲的眼睛就蓝了,头脑里昏昏的全是遐想,这么说以后我家丫月月能拿票子切豆腐了?天啦,那是什么样的光景!母亲却在旁边阴沉了脸,忐忑不安地瞅着接钱的男人,男人立即就明白了,眉毛跳动几下,眼珠慢慢变了颜色,捧住钱,僵在那儿看表姐的嘴唇。父亲保持了和母亲一样的表情,等那片会说好话的嘴唇里说出那句话:就是有点……都是这样的,山里的女娃嫁出去,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表姐就是先例。
  
   花儿一样的表姐,在山里没人敢采,确切说是没人采得起。那就只有让山外人采了。山外有的是有钱男人。表姐是幸运的,表姐夫只是腿不好,其他很正常。
  
   父亲母亲那样看着表姐时,表姐急得在地上连吐三口吐沫,发誓说真没有毛病。表姐带出去好几个山里姑娘了,这是条件最好的一个。要不是有亲戚关系,她还不会这么偏心呢。
  
   父亲的脸色一点点松下来,软成柿子的时候,加上一句,少不了她姐的好处。
  
   表姐笑了一下,看母亲。母亲的脸还紧绷着,母亲凭女人的直觉觉得事情不见得那么好,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凭啥要个山里女子?
  
   表姐知道女人敏感多疑,想了想,搔着头皮说,要说不足,就是人比较老实,从不和姑娘媳妇们闹笑。要是老实不会打情骂俏也算缺点的话,这就是他在本地找不上媳妇的原因了。
  
   呸,老实也算毛病。父亲重重吐出咽在喉咙口的痰,望着身后还绷着脸的女人,深剜一眼,这算毛病吗?那山里人个个都算有毛病了不是?
  
   父亲自顾数起票子。
  
   母亲也喜笑颜开来招呼表姐。母亲心里乐滋滋的。老实算个啥毛病!过日子还巴不得找个老实的,老实就是踏实。听表姐娘牙缝里飘出来的风,表姐就吃的没嫁到老实人的亏,男人是个花花肠子。别看一瘸一拐,还专门向人家姑娘媳妇的屁股后面拐。


  
   表姐每回来一次都伏在娘身上哭。身子一抽一抽的像断了筋骨。

   哭啥呢?男人嘛又不是狗能拴着,他要打野食,只要不亏家里的,你就由他去好了。等他打不了野食了,你看他还不是回头疼自家被窝里的。表姐的娘这么劝过几次,表姐就不哭了,擦过眼泪说,娘,咱记住呐。
  
   表姐虽然不哭了,但表姐心里对老实人挺羡慕的。表姐就又在我母亲身边尽力夸赞老实的好处。说着说着,表姐手一拍,笑了。阿珠这事能成。阿珠是我的小名。喊着我的小名,表姐的眼睛四处来搜寻我。
  
   我躲在门垛子后看表姐笑得花样的容颜。表姐的兴奋是有理由的,她已经把日子过得很好了,每带走一个姑娘,好处都能超过山里人一年的收入。
  
   表姐那么开心,我抿着的嘴一直咧不开。山里人个个老实不假,山里也有许多小伙遭人疼爱呢。我心里就模模糊糊喜欢一个小伙。别看老实人不会油嘴滑舌,打情骂俏,可老实人能唱出动听的山歌,唱歌时抛来的那个眼神能把人魂勾了。只要他出现在河对岸,我的心就怦怦跳,手忙脚乱了。要是家里答应,我是愿意嫁那个小伙的。但家里偏要把我嫁给山外的老实人。表姐说的这个老实人是个啥样?姑娘们咋就不愿嫁他了?
  
   带着疑问,我跟着表姐翻山越岭,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烟雾缥缈的小镇,见到了表姐说的老实人,我明白老实其实不像表姐夸的那样好,老实得连眼神也僵化了,这不跟木头差不多嘛。可这会儿我还不能真切体会到跟个木头是啥样的滋味。
  
   翻过身,我把那声叹息埋进被窝,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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