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砖厂的路上我风一般的身影飘来飘去，身后总有人指手画脚，这女人能去砖厂？砖厂那样的地方，她要不是图啥，肯去那儿就是傻逼！咋的，要挣钱，不卖力气，卖身？呸！她们这么谈我，龙英古丽也说我，干吗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阿红不像她们，她在理发店门口怪怪的眼神看我。
　　
　　 头一昂我就走过去了。睬她们做甚？我只想多挣钱。
　　
　　 我已经给家里寄过一回钱。五千块。钱寄出去后，几夜我都没好好睡觉。想象着家里收到那笔钱的情景，我就会一骨碌坐在床上，坐到天亮了，跳起来匆匆出门，往工地赶。路上，我想着我的两个妹妹。大妹刚好十五岁，已经在学校读书的大妹一心想把书读下去。我也想她能把书读下去，所以我离开了学校。可我的大妹从学校回来总用忐忑不安的眼神去瞄我的父母，担心父亲的嘴里突然说出让她回家的话来。想着大妹那个眼神，我的脚步加快了。还没到工地，我的小妹又让我的思绪回到从前。可爱的小妹还没到愁心思的年龄，就那个小毛丫头，我在家的时候她还总缠住我问山外是什么样？我回答不上来吧，她就托着小脑袋，眨巴着眼睛死劲想山外的世界。突然冒出句吓我一跳的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的天。这大概是她听的哪首歌里的。我上去敲她的小脑瓜子，嘿，你都想些啥？妹妹歪着头说哪天见到外面的世界就好了。
　　
　　 我从家乡一路过来，终于见到了小妹向往的外面世界。小妹说的真不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楼房有山那么高，大桥有彩虹那么美，车子多得像地上的甲虫，那大街上的人啊，简直是密密麻麻的蚂蚁。看着那么多的人，我却感到很寂寞，仿佛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类。我要是把这样的感觉说出来，小妹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她仍然会盯住山，向往外面的世界。那我只有多挣钱，让我的妹妹们把书好好读下去，直到妹妹们看到世界的精彩。
　　
　　 我的四肢总是不等大脑把那些心思想完就忙碌起来。推一车土吃力往远处运，明显是老孙使的坏。女人的某个地方没吃亏，其他地方注定要吃亏。现在每装一次土，老孙都在我的车上多装一锹土，把车子拍得像座坟头。
　　
　　 推车时发出牛那样的哞叫声，牙一咬，我顶力朝前捱。
　　
　　 车子突然轻飘起来时，我回头去看，看到了那个帮我推车的人，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地下冒上来的这么个人。高大魁梧，英俊潇洒。我搜肠刮肚想出了这样来描述他，是因为我觉得他称得上用这两个词。
　　
　　 高大英俊的人把车子推上坡，一直推到平地上，倒了土，他直起来身来问，不是按车计酬吗？咋还装这么满？
　　
　　 大哥，不是这个厂的吧？我擦了脸上汗说。
　　
　　 我不喊他厂长，却喊他大哥，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不觉多看我几眼，问我，来多久了？这活累，不适宜你干。
　　
　　 我也知道这活不适宜女人干，可我不照样卖命吗！我没好气地说，能赚好多钱呢，我们老家没这么多钱。
　　
　　 你们老家是……
　　
　　 也许是我嘴角咧出个俏皮的微笑。看着我，他忘记了说话。醒悟过来时，拍着脑门，笑得豪放，说，我想想，茅台产地，不错吧。你是嫁过来的？
　　
　　 我用眼梢看他。但还是看不出他是干什么的。
　　
　　 他又爽朗地笑，看不出吗？军人，十几年的老兵，转业在这边。
　　
　　 怪不得他和我说话用的不是当地方言。
　　
　　 他把帮忙时占在裤腿上的土掸掉，往前走，又想起什么，回头说，别装这么满！
　　
　　 为他这句话，我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可惜动人的酒窝被汗水淋湿的头发遮住了。站在阳光下，我看他远去。
　　
　　 以后在下午的时候我都能见到他，国栋，记住这个名字后我也没改口喊他厂长，仍然喊他大哥。
　　
　　 听到外地口音大哥大哥地喊，他轻快地走到我跟前，搓着手，喃喃说，有妹妹的感觉真好。
　　
　　 国栋说着这样一句话就陷入沉思了。原来像我一样，国栋来自贫困地区，曾经有个我这样的妹妹。国栋还小的时候，父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指望他出人头地，家里穷，能拿出的钱都尽力供他读书，妹妹的书只能读到小学为止。妹妹很懂事，知道家庭的难处，不读书就卖力干活支持哥哥读初中读高中。那时候，学校里的国栋成天想着自己快点成为星星，能发出耀眼光的星星，他要给这个家光芒。可没能如愿。他落榜了。后来死活不肯再读。不能让家里人为他累死。不读书就去当了兵。命运不总是捉弄人。在学校没能实现的心愿在部队实现了。国栋提了干，成为一颗闪耀光芒的星星。他的光亮终于可以给家里人带来温暖了。可他这时候的光芒怎么也照不到妹妹。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妹妹就因为一次上街就失踪了。父母找遍了去街上的每一寸土地。无奈妹妹像水蒸气蒸发。国栋在部队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急得发疯，沿操场狂奔，跌倒的身子又突然挺起来朝家乡方向吼。没有回音。后来，有人说在这一带看到过妹妹，很有可能妹妹被拐卖过来。听到这样的消息国栋转业了。来到这边的砖厂。
　　
　　 事实并不像国栋想的那样能很快找到妹妹。妹妹像在和他捉迷藏。几次都扑了空。